整个渤海虽然海面风平浪静,一场紧张的大战却即将展开。
田豫双手负在身后,此番特意将先前损失的兵员征调壮丁补了空缺,再率三万大军急行,试图一举夺回岛链。
望着南长山岛上人影幢幢,各处旌旗列张,岛上的密林之中冒出七八股炊烟,显然是正在生火造饭。岸边的水位也明显降了,轨条砦暴露在岸边,完全失去了抵抗的作用。
唯一可疑之处是海面上的船只仅有二十余艘。
田豫轻咦一声:“船怎么只有二十余艘?”
紧接着就瞧见木寨上的邓忠亲自擂鼓,鼓响令动,三军皆动,停泊在海面上的飞龙船也驶入了寨中。
田彭祖大感不解,南长山岛有一处水寨入口,只要从侧打开,战船自可驶入岛内的港湾。他皱眉道:“父亲你瞧,燕贼居然把船都收进了岛上。”
二十艘飞龙船驶入岛内,田豫先是不解,后才下意识地恍然大悟:“燕贼定是因为失去了海防,我等登岛如履平地,心中已是怕了,没办法引诱我们再度中招,故而把船驶入岛内,准备坚守不出。若是战船在海上与我们交战,胜算不大。”
田彭祖也下意识地接受了这番言论,燕军的战船古怪,行动迅捷甚至要比蒙冲还要快上些许,又有射程极远的破天弩,可毕竟数量占寡,一旦被魏军的舰队合围,则没有活路可言。
驶船入港,坚守不出,死守岛链的计划,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这也是邓忠的烟雾弹之一。
柳志带走了七八十艘飞龙船,岛链的海防力量大大的减弱,可此行意在绕远路袭击青州沿岸,若是田豫瞧见水面就只有二十几条船,必定心生疑虑,猜到柳志率领主力大军偷袭青州的事。
邓忠故意等到田豫靠至近前,才命海上的飞龙船入港,造成田豫大军下意识地判断失误:船只都在岛上。
田彭祖道:“父亲,燕贼若是如此坚守不出,很可能有援军将至。”
“应该不可能,”
田豫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为父已多方打探燕国的情况,就水师而言,只有数千人。若是再派支援的大军过来,也是不习水战之兵,何足为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更加坚信了燕军把所有战船都藏在了南岛上,准备坚守岛链的可能。
田彭祖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数年之间,双方可谓是互相渗透,打探军情,彼此都了解浮于表面的信息,尤其是军队数量的多寡。燕军若是认为靠援军来救,则必败无疑。
田豫冷笑道:“那个人我知道,听说是燕国大将军邓艾之子。邓艾用兵颇为不凡,只可惜降了燕国,未得明主。邓艾用兵迅捷,攻其必克,擅长出奇不意。今日见了这小子,当真是虎父犬子,只知得死守坚城。”
自从高句丽之战结束,邓艾一举名扬天下,始为世人所知。特别是从梁水奔袭百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城池,直取丸都的灭国之战令人扼腕长叹。
田彭祖当即发号魏军,大声道:“登岛!”
这一回可学精了,先以两艘大船挺进,船头的投石机上下翻飞,乱石破空。
邓忠仍旧命燕军以破天弩先守住浅滩,向驶来的魏船射击,无数巨大如同球杆的橛子箭威力极大,中必穿甲,加上准确度更是恐怖至极,绝非投石机可比。破天弩只需调整下方的架台,射程又远,准头的偏差也不会相差半尺。
投石机所发的投掷力度,虽可把三四十斤的石弹送出三百步外,威力巨大。可准头就差得远了,能砸中哪个目标纯属碰运气。这样的利器除非是用于攻城,对准一个不能移动的庞大目标从早到晚的投石发矢,才能显现出威力。
而破天弩也就是三弓床弩的别名,是宋人所用的神兵利器,曾隔着数百步之外一箭射杀辽将萧挞凛而得名。
田彭祖站在船头边退后了几步,免得为其所伤。果不其然,魏船一进入射程范围,邓忠亲自校正方位,对准了船头直射,橛子箭去如流星,箭头又夹带火焰,每中一处,必引发火势。
好在沿岸没有了轨条砦这一要命的东西藏于水下,魏军以盾牌防守,阻挡要命的射杀,即便船上起火,也有余力扑灭。
当船一靠岸,邓忠当即命令燕军抬起沉重的破天弩,缓缓退入寨中。
二艘魏船先行靠岸,立即下锚。
魏军一经下船,各手持刀斧,将露在岸边裸露的轨条砦砍断,数百名刀斧手左右转了一圈,尽数伐之。
田彭祖恨极了这个堪比人造的礁石,便是上次夜战,毁了七艘大船,损失五六千名精兵如今把这些轨条砦砍断了,其一是报一箭之仇,其二若不伐之,等潮水再涨上来,轨条砦的优势就又发挥出来了,只有将其砍伐,才能彻底毁了这一工事。
二千魏军当即在沙滩上结成军阵,避免其余的船只登岛时遭到攻击。田彭祖用兵颇有能耐,二千魏军左右两翼密不透风。
紧接着是田豫所率领的大船从后而来,停泊在岸边,井然有序的下船。
霎时间沙滩上的魏军从两千增加至五千、一万,然后是两万、三万,魏军一下船就快速结阵,如同黑压压的一片黑色汪洋。
城寨中的邓忠瞧得赞叹不已,他也想过趁敌登岛,立足未稳时发兵冲阵,可这个念头从田彭祖结阵的军事才能来看,这一念头就掐断了。
如此军阵不是轻易能冲破的。
邓忠掌心中不住地冒汗,暗想城中不过三千兵马,面对的却是总数三万人的百战之兵。他心中暗想:“敌我双方差距近十倍,可不能教田豫识破了。”
田豫是最后在亲兵的拥簇中走下船来,他遥望岛上的一切,目光要喷出火来,心想这一箭之仇,今日终于得报了,冷冷道:“立即攻城,给我把柳邓二人生擒,重赏。”
魏军齐声发喝,黑压压的直推上岸。每一步踏住地上所带来的威力,邓忠甚至觉得连大地都在微微的颤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城头诸位将士,已将破天弩、弓弩手、滚木、滚油都备好,当即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三尺长剑,大声道:“诸位将士,随我一齐死战到底。”
“杀!”
“杀!”
“杀!”
齐刷刷的一声齐吼,随着擂鼓助威之音,四面八方皆鼓声,大有山崩地裂之感,气势上并不弱于魏军。
青州东莱郡,黄县。
当柳志绕道抵达时,已是月色朦胧的晚上,船只行走于黑暗之中,下令全员皆不许掌灯,以免被海上盘旋的魏军发现踪迹。
好在沿海巡逻的船只都是掌灯而行,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尤为显眼,柳志一经发现,命快船将其击沉,不给通风报信的机会。
庞大的飞龙船舰队好似鬼魅一般。
他推算还有二十里就抵达岸边,当即命令道:“三军将士,扬帆,亮起火把,全速前进!”
这一声令下,燕军当即亮起火把,海面上便如突然间多了几百点大大小小的星光。
海上巡逻的魏船登时就瞧见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颊直发颤:“这——这,燕军,燕军来了!”
为首的百夫长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暗想今日田太守率主力进攻岛链,怎得夜里就有燕军的敌船攻来了?连忙道:“不好了,快撤!回去禀告程刺史。”
魏军连忙调转船头,直奔沿岸而去。
可魏船行船极慢,又哪里能跳脱得了?燕军的飞龙船很快便有七八艘直追而来,速度极快。百夫长回头一望,离最近的一艘仅有四五百步的距离,只听得后边的燕军齐声喊道:“魏贼停船,缴械不杀!”
百夫长摘下背后的弓箭,与船上三十名魏军同时开弓,反身射了几箭,只因距离过远而碰不上燕船,他勃然大怒道:“卑鄙燕贼,要我等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燕军见他还敢还击,也不再顾忌什么,当即操动破天弩,向着魏船发射。
很快的,便有七八支燃着火焰的橛子箭命中船身、船尾、船帆等目标,船上登时火光大作。
魏军焦头烂额地忙着灭火,那百夫长兀自嘴硬,怒斥道:“燕贼……”
一语未毕,又是一支橛子箭破空飞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被贯穿了他的胸膛,整个人直飞下船去,只“扑通”的落水声。
魏军船上着火,本就大乱,又死了统率,更加混乱。柳志懒得理会这艘巡逻船,眼看有十余名魏军跳海求生,向燕船游来,一边喊着救命。
“射杀。”
柳志眉头一皱,把袖子一甩,淡淡道。
弓弩手引弓乱射,把十余人借射杀在海中。
黄县的州衙。
正在熟睡中的韩升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由得爬起身来,不耐烦地道:“外面何人?”
说着还睡意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身披甲胄的亲兵满脸苦笑,忙道:“韩长史,不好了,燕军——燕军发动夜袭了,足有近百艘战舰,正从海岸直杀来。”
韩升登时脸色一变,惊道:“怎么可能?田太守不是率领大军征伐南岛上的燕贼了么——怎得突然又向黄县奔来了?”
一骨碌地从床上弹射起来,穿衣穿裤,戴头盔、披甲、穿靴、取剑,速度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韩升匆忙地从房内奔了出来,脸色阴沉道:“情况着实不妙,田太守刚率领三万青州劲旅反攻南岛,燕贼就率领主力攻黄县,不用说也是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亲兵苦笑道:“我等城中尚有县中百姓组成的一千人马。”
韩升眉头一皱,平日里的小县城并无驻重兵,只有服兵役的百姓跟乡中青壮合编的军队,尽管全员素质普遍偏低,可偌大的青州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驻扎。
他念及此处,沉声道:“速速登城,保住黄县,可不能让敌贼得逞。同时速向掖县求援,让程刺史发兵星夜来援。”
青州的东莱郡治下共有六县,其中以掖县为治,目前的夏侯玄跟程喜就驻军在此地,只有把掖县的可战之兵调来支援,才有守住的希望。
亲兵不敢怠慢,立即策马出府,直奔掖县求援兵而去。
韩升登上黄县的城头,下令紧闭城门。
率一千人马于城中保卫家园,打开武库给每人都发了兵器,或为弓箭,或为刀枪剑戟,总之是似模似样的发了武器,也算是当兵吃粮的了。
这些人大多只服过两年兵役的青壮,平日里也就是看守城门、站岗之类的,哪里真的打过仗?
韩升心中揣测不安,暗想:“靠这些人当胜仗,那是难如登天,只要能守得住两日,便可挨到掖县的程刺史发兵救援。”
掖县有兵马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可战之兵,而非黄县的乌合之众。占据有利的城关为防守,只需增援二千人便足以守住黄县,不至于被燕军攻破。
当然,最重要的是坚守到田豫从南岛上撤军回师,毕竟全部的主力大军都在他的手中。各县之间除了民人青壮可助力守城之外,并没有进攻能力,也只得龟缩在城中戎卫。
韩升在城头来回地踱步,从晚上等到次日天明,燕军依旧没有攻至城下,四下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他打了个哈欠,脸上已经有了黑眼圈,疲惫道:“燕军呢?有无斥候前去一探究竟。”
过不多时,斥候飞马来报,大声道:“韩长史,燕贼正驻扎于海边劫掠百姓。”
韩升眉头一皱:“劫掠?”
心想两国交战,耗费大量的民力物力,燕国的治军竟如此松懈,也不顾全大局,只在沿海一带劫掠百姓,看来“燕贼”二字没有骂错,这个“贼”字当真是深入人心。
斥候答道:“卑职瞧见燕军把大量的金银珠宝都搬上了船。”
他心想这样也好,能拖到掖县的大军救援,眼看天色已亮,喜道:“再探!”
过得响午,斥候再度飞马回来,只带回来一个消息:“燕军劫掠了金银珠宝,又把沿海居住的百姓也押上船了,四处追捕缉拿,大量的男女青壮都被强行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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