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了扶余国的投降,公孙修也松了口气,暗想:“麻余不降的话,这一战又得尸山血海,幸好是降了,否则这二十万人口,可就在几场大战中给造完了。”
扶余国在历史上曾两度灭国,第一次是亡于鲜卑族的侵略,国王羞辱不堪,自尽而死,还是次年在晋武帝司马炎的派兵帮助下才复国。
第二次是亡于高句丽人的入侵,也是最后的灭亡,自此就并入了同源同种的高句丽。
而现在公孙修则趁着这两个尚处于弱小的部族国家给吞并了,今后这世上也就不会有扶余人跟高句丽人了。
上万的扶余士兵被集结在城内,兵器都已让燕军收缴了,公孙修立于城上,身边左右站着王朱跟阎诩,麻余王则次之,落后公孙修半步的距离,以示谦卑。
公孙修望着营养不良的扶余士兵,生出恻隐之心,回顾四周了好几眼,朗声道:“诸位昔日的扶余百姓,今番则为我燕民。自今日起,有愿意报效家国者,可持戟随我一道归辽东,不愿者可解甲归田,安稳营生。”
此令一出,当场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众人齐齐呐喊。
他们当中有大部分是被强迫的从庄稼汉被拉来充当兵员的,现在燕王下达这样的命令,上万人便有大半的人放下了兵器,只有小部分人愿意继续当兵,只有少部分人是靠当兵吃粮混饭吃的。
公孙修一方面也为了少养兵,燕国的赋税已承担不起如此大量的兵员,高句丽人跟扶余人降服不久,忽略民生大计拼命的征兵,结果是起义不断。
毕竟连蜀国明面上百余万人口的国家,也不过总兵十万,公孙修粗略地认为,燕国控制在五万大军还算是安全界限,再增加就是穷兵黩武了。
其次是扶余人的不好战,大半人愿意放下兵器,让他安心不已,他最怕的就是处理不好这个问题。
有时候征兵是难事,要四处抓壮丁来当兵,殊不知裁兵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特别是突然之间的成千上万的士兵被裁掉,虽然国家节省了一大笔军费开支,可这些人突然就失业了,没有军饷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流窜在民间是极大的不稳定。
扶余人自愿放下兵器的大半,恰恰说明即使不当兵了,解甲归农也有养活自己的办法,倒是省了遣散费,又没了动乱的因子。
公孙修在一片欢呼声中,走进了扶余国的宫殿。
王朱数年未归,又瞧见扶余族人,倍觉亲切与温暖,揽着他的臂膀,轻声道:“王上,宫殿不要拆了好不好?这里毕竟是臣妾的故国。”
提及“故国”二字,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并不觉得有多伤感,一来她已嫁给了公孙修,法理上是燕国人了,二来是和平解决的,并未发生大动乱,族人没一个受牵连而死。
公孙修望着扶余国的宫殿,比燕国却是要小了许多,可毕竟多有违制之处,既已降燕,法理上就不能再存在,按旧制要即刻销毁。
可他也明白宫殿兴建或者拆毁,都是耗费民力之事,温声道:“那就不拆了,只销毁违制、僭越的物品即可。”
王朱开心地搂着他的脖颈,蹦蹦跳跳地说:“多谢王上——”
麻余王跟在后面,也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王妹许配给了燕王,否则扶余二十万人口,恐怕会被燕军杀得鸡犬不留。”
公孙修回过头来,对麻余王笑了笑,“国舅,此间事了,你便随孤回襄平。”
麻余王忙道:“是,是——下臣已命族人至亲,收拾行囊,不日随燕王一齐回襄平。”
“不要那么紧张。”
他拍了拍麻余王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到了襄平,便是小鱼干的外家,你这舅舅到了襄平,他不知该多开心。”
“燕王圣威,在下不敢直视。”
麻余王听到“小鱼干”三字,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王朱生的世子,他当然知道燕国世子的大名是公孙霸,当初使者告知王朱生下男丁一事,他还曾赠送了不少的金银跟土特产,却不知小鱼干这一称呼。
王朱听后也觉开心,一想到儿子有了众多的亲人在身边,也是陪伴。
说起来这一番出征是在五月中旬,燕国自辽东便走了快一个月,说降麻余王,并不是就解决了,公孙修还得颁布政策,安排燕国的法令,并就近从高句丽那边调来伦直,命他带来燕国的班底,与扶余国现存的官吏交接,形成共同管治的关系,以及务必迁走的麻余王及亲属。
前后弄下来,又是四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返程又得添一月的路程,回到襄平都快十一月了。
——
兖州东郡,白马县。
年过半百的楚王曹彪坐在上首,他生得一副好皮囊,俊朗刚毅,又驻颜有术,模样看起来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小十岁。
他手里把玩着酒爵,一言不发。
下首坐着的是令狐愚的亲信张式,此人身材矮小,模样也颇猥琐,一张嘴却是滴水不漏,微笑道:“楚王,今番朝廷阴暗,是您出面改变现状的机会。太祖武皇帝鞭挞宇内,三分天下而居其二,偌大的基业,难道就因为宗亲、权臣势力坐大,而拱手让人么?当今陛下懦弱,为人所把控,不足以雄天下。”
曹彪抬起头来,皱眉道:“阁下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便是三族死尽。”
张式察言观色,知楚王只是犹豫,而非拒绝,循循善诱道:“若是楚王为新君,我等劝进之臣,有从龙之功,则三族皆得庇护啊。”
曹彪将酒爵放下,这一句话对他的触动极大。他的封地在兖州的白马县,是在令狐愚牧民的辖区之内,一大早就派张式以监察亲王之名义,前来暗会,自然有大的图谋。
他把眉一皱:“我虽为楚王,可连封地都不得随意离开,更无实权,如何当得了?”
张式低声道:“只要楚王愿意,小人立即禀告兖州刺史令狐愚、太尉王凌,寻得机会起兵以拥楚王为新君,废黜曹芳,诛杀司马氏全族老小,攘除了朝堂奸凶,楚王便可顺理成章的登基。”
曹彪摸了摸下巴,试探道:“就算是王凌跟令狐愚出面,就凭兖、扬的本部兵马,依旧是毫无胜算。司马懿掌控着大权,随时能调动十万大军,这点儿人马连塞牙缝都不够。再者说了,司马懿手里捏着陛下,以天子名分定本王、王凌等人为逆贼,必大失人心,又有几人能一心一意,奉尔等之令?”
“哎——楚王莫急。”
张式胸有成竹,对曹彪的内心挣扎了如指掌,压低了声音道:“以兖州刺史、太尉手中的兵马自然不够,可是王太尉常年镇防东吴,最近几年来,吴国有屯兵犯禁的动静,王太尉可假借讨伐东吴之名,向朝廷要得兵权,再率军反扑司马懿,以此方法,则必可攘除奸凶,再定都许昌,以谋全局。”
“好计策,骗司马懿先把刀递过来,我们再以对方之刀,除掉了对方。”
曹彪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趣,他作为曹操之子,颇得几分奸雄的诡诈之术。听了张式的解释,王凌这招声东击西倒是没有任何的毛病,只要司马懿愿意给出兵权,王凌等人深耕兖、扬二州,盘踞根深,以拥立新帝之名义,就能打司马懿措手不及。
张式起身避席,一揖到地,朗声道:“使君谢王,天下事不可知,愿王自爱。”
曹彪点了点头,伸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三下,笑道:“你且回去禀报,就说本王应允了。”
张式大喜,当即拜谢离去。
曹彪站起身来,想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闲养王爷,就如牲畜般圈养,当年还因为进京犯了禁令,被削了三个县的封地,对曹丕父子的刻薄寡恩恨之入骨。
不仅是削扣封地,还频繁的迁徙,就曹彪一人都改迁三回,从汝阳、寿春,再到如今的白马县,对宗亲兄弟的防范之深,溢于言表。
望着天边掠过的白云飞鸟,不禁低声吟道:“盘径难怀抱,停驾与君诀。即车登北路,永叹寻先辙。”
这首诗是他自己于黄初四年与东阿王曹植分别之际,伤感而作的。
曹彪在厅内踱步,忍不住冷笑道:“曹丕啊曹丕,你刻薄寡恩,恨不得把众兄弟千防万防到囚禁大牢中,这下好了——宗亲旁系、权臣轮番节制大权,你那好孙儿年仅十五,便如同傀儡般给曹爽跟司马懿任意拿捏。”
他虽已年过半百,心中仍记着当年之恨,心想宗亲无实封,几乎没有实权可言,大大小小的封地便如同圈禁,说句不好听的,曹爽跟司马懿任何一人就算篡位了,他们这帮王爷除了干瞪眼瞧着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
与此同时,陈超终于通过以颍川陈氏的身份,得到了一个面见令狐愚的机会。
对于公孙修来说,辽水以东,他几乎无所不能,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而到魏国则就不行了。
自东汉以来,门阀势力便一直在增长,滋生无数的名门望族,累世公卿之家,根本就看不起寒门子弟、布衣的下等人。而曹丕为了顺利称帝,把大量的汉臣变为魏臣,采纳了陈群的九品中正制,这套制度默认了世家大族当官的权力,也是一种实质意义的妥协。
东汉的忠臣义士再多,难免对这样的制度动心不已,自然也就支持曹丕篡汉了。不仅是魏国,其实就连蜀、吴两国的世家大族,都羡慕曹丕的这套制度。
陈超虽然跟陈群是隔了老远的同宗同族,可毕竟是颍川大族,令狐愚虽不知他是谁,可也卖了个面子,抽空约见这个青年一面。
令狐愚坐在堂内,陈超快步走进来,一揖到地:“晚辈拜见兖州刺史。”
“请坐。”
令狐愚呵呵一笑,对他瞧了几眼,暗想:“陈超——这个名字,以他这个年龄,同辈之中似乎没有听过。”
在高平陵事变中,陈泰助力了司马懿的诱骗曹爽之计,事后所得的封赏极为丰厚,颍川陈氏也算是站在了司马懿的阵营。
陈超刚一落座,便道:“晚辈知兖州刺史正在忧心何事,故而特意从东边来。”
令狐愚一愣:“东边?”
“不错。”
陈超微笑道:“晚辈是从辽东来的,奉燕王之命,特来会见令狐刺史。”
令狐愚登时脸色一变,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文尔雅,猛地站起身来,“呛啷”一声,长剑已拔在手中。
“有什么目的,别耍花招。”
陈超纹丝不动,任由他的长剑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令狐刺史切勿动怒,且听我说完,在下不是刺客,确实是颍川陈氏中人,也确实是燕王派来的。”
令狐愚冷笑数声:“颍川陈氏清名,阁下公然败坏,竟然投靠了燕贼,数典忘祖。”
陈超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非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乃公论也。”
令狐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与公孙修素不相识,居然派了个使者过来暗中会面,不知意欲何为?冷笑道:“通番卖国倒也有理了?”
陈超道:“比起令狐刺史虽然忠心,却是以准备另立新君的方式来自证,晚辈可就比不得了。”
令狐愚听到“另立新君”四字,不免大吃一惊,持剑的手臂都在颤动了,此事就他本人、舅舅王凌、楚王曹彪等数人知道,决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目。参与者更加谨小慎微,唯恐露出马脚,自不可能张扬,为何燕国会知道?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陈超为何剑悬于颈面不改色了,手里握着把柄,自然毫不畏惧。
令狐愚把剑收回,“刷”的一声回鞘,动作干净又利落,他脸色严肃的坐下,询问道:“阁下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要闹个鱼死网破?”
陈超松了一口气,正色道:“当然不是鱼死网破,我等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今番前来乃是奉燕王之命,助令狐刺史光复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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