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瓜分魏国的计划,燕、蜀、吴都有各自的算盘,基本上都没把统一天下作为基准。
这是受制于国力、人口、经济、地形的因素,注定了在数强争雄的局面中,只能维持来之不易的鼎立局面,而不能奢望统一。
公孙修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统一三国,这不是他一代人所能完成的,虎踞辽东,南下控幽州、略冀州,跨海夺青州,这才是他的基本理想。
魏国由于曹操留下的基础就是具备统一的基本盘,后人不犯大错误的情况下,统一的机会极大。至于司马氏之流,不过是靠谄媚取信,巧取豪夺,用魏国的基业统一了天下。
近百年的鼎立局面,涌现了多少惊才绝艳的英雄人物,最终都是镜花水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炎以中人之资取得了天下,完成了曹操、刘备、诸葛亮等人都没能做到的伟业,历史的讽刺意味让人深思。
邓艾道:“王上担心他们胜不了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笑道:“他们胜不胜得了,孤不关心,我军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要面临即将到来的司马懿,压力可想而知。只盼吴国跟蜀汉能加大北伐的力度,王凌这老不死的撑多一年半载。”
好歹燕军南下,把老贼给引出了洛阳,还把十万主力都调走了,公孙修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是最大的,蜀国跟吴国方面的军事压力就轻了不少,局部战争都将有所优势。
邓艾微微一笑,对司马懿的进攻并不放在心上,说道:“就算司马懿来了,我等不能击败,也能守住。”
公孙修笑了笑,认真道:“孤对孙权倒是颇为看重,此次兴兵二十万,几乎把吴国的举国兵力都调出来了,希望能把合肥攻下来,现在合肥也就诸葛诞率领的三千守兵而已。”
貌似历史上的诸葛恪伐合肥,也是二十万围攻只有三千余人的合肥新城,魏国守将凭借合肥重镇的防御力,兀自抵挡了吴军长达九十天以上。
眼看城内战死大半人马,魏国守将玩起了心眼,深知攻久必破,于是对诸葛恪解释说,按照魏国的国法,守将者只有坚持超过百日,就算投降了也不会连坐亲属,距离守足百日只差几天,询问诸葛恪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个向城内人马说服的机会。
诸葛恪狂妄自大,竟然答应了这个请求,下令不再攻城。这给了魏国守将的喘息之机,连夜命人拆掉屋舍、围栏来修补城墙,仅一夜间就补上了两重。
诸葛恪得知被骗大怒,立即不顾一切的发兵进攻,可却为时已晚,碰上酷暑天气难耐,吴兵疲劳,瘟疫横行,得病者将近大半,死伤严重,诸葛恪又只迁怒于部下。
恰好司马孚率援军支援,诸葛恪不得已引兵而还,又被断他后路的文钦斩首吴军万余人,第六次合肥之战也不了了之。
邓艾只觉胜算奇高,可想到吴国前五次伐合肥的战果,苦笑道:“臣也猜不透吴国会打得么样,从前五次合肥之战来看,一次兵败而逃,四次不克而还,这——”
“不错,碧眼儿守成之主,权谋心术无双,有刘备之厚,曹操之黑,厚黑各得其半,只盼吴国此番能胜。”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就差告诉你,第六次也是兵败而逃,可现在历史还是有所改变的,理论上只要寿春的王凌能撑得久一些,合肥之战魏军是不会有援军施救的。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邓艾皱了皱眉头,孙权第一次伐合肥,猛攻了将近一百天,又遇上接连大雨,城墙将崩在即,魏军不得已用稻草跟棕榈叶补城墙。关键时刻蒋济出了一策,修书三封,分别命三人送至合肥,假称将有四万大军援合肥。
其中两封被孙权截获,他见了书信,相信曹军真的有四万援军前来,当即烧阵而走。
第二次伐合肥是孙权一生的耻辱,引兵十万险些遭张辽八百虎贲生擒,逍遥津之战人所共知,震慑得江东三尺童蒙闻张辽之名止啼。
第三次伐合肥,被曹魏召兖州、豫州、扬州的三州将士联合击退孙权,最终不克而还。
第四次就很可笑了,孙权想出兵围攻新城,却因为新城距离水路有一段远距离,二十余日不敢下船。魏国的满宠看穿了孙权的小心思,明白孙权虽然不敢前进,但定会上岸来炫耀兵力,满宠派遣六千步骑伏于淝水。
果不其然,孙权一登岸就遭到了伏击,这一突然袭击斩杀数百人,大量吴军在奔逃中落水而死。孙权怒不可遏,气不过的他命全琮率领五万步骑攻六安,仍是不克而还。
第五次伐合肥,是孙权为了响应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战争,并且误以为曹睿不会派大军前来,同年五月,孙权进驻巢湖口,自称有十万人,亲自带兵攻向合肥新城;另一方面,又派陆逊、诸葛瑾率万余人进驻江夏、沔口,攻向襄阳;将军孙韶、张承进驻淮,向广陵、淮阴进逼,形成三路兵马北伐。
双方从五月战至七月,孙权久攻不克。而七月魏明帝曹睿亲率大军东行,当大军距离合肥新城还有数百里的寻阳时,孙权听说曹睿亲征,惊恐地下令退兵,并令各路北伐吴将相继退兵。
总结以上五场从头至尾横跨了近四十年的战绩,一向成熟稳重的邓艾难得地吐槽了一句:“孙权工于心计,短于用兵。”
公孙修心想这可以传信吴国,督促一下孙权,别让诸葛恪再干出蠢事,同时三军将士爆发瘟疫也是第六次伐合肥失败的关键。
只要克服了主将的贻误战机,跟突发瘟疫的扩散,魏军肯定是没有援军的了,留给诸葛恪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公孙修当即唤来随军的文官,以口述的方式让文官记录下来,立即送往吴国,希望自己的肺腑之言,能帮助吴国拿下合肥。
至于蜀国就有点难办了,司马懿的老部下郭淮可不好对付,公孙修也不知道刘禅愿意给姜维多少人马,若是兵不满万,那纯粹是小打小闹。
他想起一事,对邓艾道:“士载认为,蜀汉不走陇西,而是走子午谷奇袭长安,是否可行呢?”
邓艾愣了一会儿,随即摇头道:“行不通的。当年诸葛亮在世时,魏延便曾谏言要以子午谷出兵攻长安,此法冒险至极,诸葛亮以做事谨慎知名,自不可能采用这样冒险的计划。”
公孙修点了点头,要想满足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中间的难点重重,以诸葛亮旷古烁今的智慧,自然能看得出来。
魏延向诸葛亮所献的时间是十日,率领五千精兵跟五千运粮兵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从褒中出发,沿着秦岭向东走,穿过子午谷北进,不出十天就能到长安,极其考验魏延的领兵筹算水平。
就算五千蜀军能达到这样的行军速度,还得保证不被魏军发现,若是魏军发现子午谷有蜀军的踪迹,立即可设防以逸待劳,全歼蜀军。
关于这一点,明末的高迎祥试过用五万人走子午谷攻长安,结局以失败告终,并赔上性命。
通过了子午谷,魏延的“要求”是守将夏侯楙会弃城而逃,粮食吃长安的粮库,或者劫掠百姓的。
这个因素也很玄乎,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跟信服的论据,夏侯楙会弃城,只是魏延的一厢情愿。
而且就算占据了长安,还得分兵挡住各个关口涌来的魏国援军,撑到诸葛亮从斜谷赶到长安。
魏延几乎只考虑胜,不考虑败,其中一个小小的因素都足以使其全军覆没,如此轻率冒进的用兵路线,诸葛亮自然不可能接受。
一直以来,诸葛亮北伐走的都是远路,他的目标向来就不是直接攻取长安,而是先吞下陇西,切断魏国与雍凉二州的联系,再以陇右的有利地形进攻关中。
自古“欲保关中先保陇右”,诸葛亮若是得了陇右,关中地带便无险可守,正如《通典》所记载的“登陇山而望秦川,极目泯然也”。
而得到了关中这个四塞之地,守住东面潼关、西面大散关、南面武关、北面萧关,就能将强敌拒之门外,加上八百里秦川自古被誉为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能产出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民养兵。
邓艾听公孙修一路讲下来,提到了“得关中者得天下”七字,摇了摇头道:“若是在秦汉之际,此七字为至理名言,可如今的关中,自董卓以来,就没有回复元气,从董卓此等武夫压榨关中百姓,再到董卓一死,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被贾诩蛊惑,拒绝投降朝廷,反而攻下长安,又遭遇了第二度的破坏,甚于董卓。”
公孙修哦的一声,按照邓艾这一说法,此七字似乎在三国时期不能有效果。说来倒也不错,关中经历了当时的大乱,史载:“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他沉声问道:“那这样说来,即便得了关中,也无法一如往昔?”
邓艾“嗯”的一声,眼中闪烁着光芒,认真道:“即使当初曹操控制了关中,要面临西蜀刘备、东吴孙权,还有对关中威胁最大的西凉马腾,根本没时间腾出手脚来恢复关中的元气。除非——除非天下先致太平百年,关中得以稳定治理,方可复此语。”
公孙修听到这里,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可也明白,即便三国结束,西晋短暂统一后灭亡,关中依旧是一片战乱,中间隔了个南北朝,至北魏时期的关陇集团兴起,这帮地主豪强拥有了关中大批的土地,对关中、陇右一带重新开发,孕育生机。
直到隋唐后,“得关中者得天下”七字才名副其实,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董卓、李郭等武夫对关中的破坏影响之大,遥想当年的关中,必然是尸骨如山,百姓相食的惨状。
公孙修望着夕阳西下,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准备回碣石城,对邓艾道:“走吧,回城了。”
邓艾一愣:“王上不等到明日一早看日出了么?”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足以。看不看日出,意义不大。”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心想还得背两句秀一下,高声吟道:“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能得聆听王上的佳句,观沧海日出,已是旁枝末节了。”
邓艾倒吸一口凉气,他怎地也想不到燕王平日里的武人气概,此地观沧海也不知从哪吸来的仙气,一首《临江仙》的荡气回肠,以及这十六字的出尘之气,便是曹操复生,曹子建亲临都可与之匹敌啊。
他自然不知道《临江仙》是明朝大才子杨慎所作,十六字节选自古今第一骈文《滕王阁序》。
当然,燕王也就是抒发一下诗意罢了,终究还是要面对眼前的困境,对整个战局的部署都至关重要,司马懿不日将至,凶险万分。
两人率领人马回了碣石城,杨祚、卑衍都显得有些诧异,他们还以为燕王要玩上几天呢。
公孙修对他们的错愕摆了摆手:“孤就是出去散散心,可也不能无所事事,魏国的援军一前一后将至,那胡烈率领援军在前,老贼率主力于后,现今不是吟诗作对的时候。”
杨祚挠了挠头,笑道:“这也不难,现在碣石城为我等所有,胡烈闻知其父已死,恨必生乱,我们以逸待劳,趁后头的司马懿未至,先灭了胡烈的援军,再与司马懿的主力交战。”
此言一出,公孙修跟邓艾都是面露微笑,难得杨祚献计,又切中魏军之要害,那胡烈为报父仇,难免会意气用事,如能先将其破之,就能避免魏军占领脚跟,主力从后而至,也得面临重新下寨的问题。
公孙修喜道:“杨将军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你跟随孤的时间最长,不曾献一策设一谋,如今开了金口,便是绝妙策略。”
杨祚听燕王如此捧杀,连连摇手,忙道:“王上这可折煞了末将,我大燕人才辈出,且不说有大将军这样的当世名将,王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您稍加思索便能想出七八条应敌之策,末将的思路哪里能跟得上呢。”
公孙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切勿捧杀,孤最需要你们直言不讳,向来推崇谏言不罪,你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孤要的是解决国家大事的社稷之臣。”
众人一齐大笑,碣石城内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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