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竟然正中他的下怀,速战速决是他的意愿,若不率主力回撤,真的很难想象洛阳、陇右、合肥之变。
他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这四万燕军,也想挡得住我?”
邓艾呵呵一笑,朗声道:“司马公今非昔比,不仅是群臣社稷之望,封公加九锡只在一念间,要想改朝换代也是翻手之间,与王莽、曹丕如出一辙,自然不惧我燕国。”
司马懿不置可否,淡淡道:“无意义的废话少讲,老夫戎马倥偬半生,忠于魏国,大小事务皆为陛下劳心,为的便是要把尔等不服王化之人,一并给灭了。”
邓艾摇头一笑,道:“司马公的‘忠’,就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擅杀大臣,排除异己么?诸葛孔明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家中余财薄资,不过八百株桑树,十五顷薄田。司马公就不同了,自从诛了曹爽,把持了朝政,又接连迫害宗室,斩杀夏侯玄三族,夏侯霸畏惧入蜀,又扶持亲信,号为党羽。就你司马家来说,封侯者便有一十九人,食邑前后五万户,为公者却自肥,你有何面目自称是为了大魏的皇帝?”
司马懿脸色沉了下来,心想前脚你还刚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现在一口气不带喘的恶语相向,可偏又无法反驳,字字皆为实情。他冷笑一声,说道:“你既然想要坚守,那就守吧,老夫倒要瞧瞧你如何守得住。”
邓艾夷然不惧,只是拱了拱手,转身便即离去,只丢下一句:“奉陪到底。”
徐无山的地界极为崎岖,已不适合骑兵交战,还不如步行来的稳妥,双方都理智地不投入骑兵,而是各选择险要之处驻防,整个右北平郡的百姓都吓得避地百里,连夜逃亡。
邓艾回至昌城县,向公孙修汇报司马懿的态度。
公孙修听后笑了笑,打趣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司马懿当年如何拖住诸葛亮,我们便怎样拖住司马懿。”
邓艾道:“中间有一大难处,要想防住司马懿也是很难的,还好我们攻下了碣石城,沿途略地半个右北平郡,已有了城关可守,进可攻退可守,不必去惧司马懿的大军。”
公孙修点了点头:“若非我军先一步抢占了地形优势,以四万兵力抗司马懿的七万大军,别说是胜,连守都守不住。”
邓艾对司马懿忌惮不已,毕竟那是他的半个授业恩师,彼此间也极为了解,正色道:“现在各据地而守,对峙胶着,都没有十足地把握,司马懿不会轻易出手,可我军一旦露出破绽,司马懿会不顾及伤亡的全力出手,以达到消灭我们的目的。”
“不错,老贼最爱的便是这招,只要有利可图,就不会在乎损失,这也是兵法的精髓,在输得起、赔得起的境地下,司马懿是完全敢下重注的。”
他明白司马懿的恐怖,对邓艾笑道:“想来十三年前的渭水之滨,魏蜀两军对峙,诸葛亮夙夜叹息,事烦而食少,命不久矣,被司马懿拖了百余日就是不出来决战,心中之气愤可想而知。”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马懿便派兵进徐无山地界,进攻山峦起伏的七个重要通道。
邓艾命杨祚、卑衍二人领兵前去,保持只坚守的任务,决不追击,双方展开了六日的交战,彼此间或多或少都有损伤。
到得第八日,司马懿瞅准机会,破开两条偏远的通道,命胡奋率人马中宫直进,但邓艾早已设下埋伏,只一声炮响,擂鼓助威,吓得胡奋引兵退走,倒没造成多大的损失,毕竟燕军不从后追击,损失也不大。
司马懿怒不可遏,直接亲自领兵上前,魏军的整体士气达到了顶峰,在徐无山一带几乎压着燕军一头,加上本身兵力又充足,杨祚跟卑衍都有些招架不住。
邓艾瞧见这样的局面,也不愿与司马懿决战,当即下令后撤,把徐无山留给魏军,反正自己也不急于进攻,意在拖住司马懿,不必耗费更大的损失。
这一撤就撤回了昌城县、夕阳县,邓艾也估量若是魏军再追击,则退回碣石城坚守。
双方僵持了近一个月,天气开始转凉,下起了大雪,平地积雪尺余,河水为之冻住,双方只能先行罢战,可仍是各据一方。
魏军营寨。
司马懿冷哼一声,身上已裹上了厚衣,说话喘气都带着白气,冷冷道:“大雪一下,不可用兵,又得延迟上一个月,要拖到来年才能交战了。”
诸将默然不语,胡奋沉声道:“太傅,不如冒雪突进,贼军必不设重防。”
司马懿道:“邓艾不会那么蠢的,你能想到,他也能想到,依旧是设防而不进攻,我等若大意出兵,反受其制。”
胡奋沉默下来,心中暗想:“这一个月以来,双方交战,太傅跟邓艾几乎便如一人般,双方似都能知道对方心里再想着什么,两军还没碰头,便各自反应过来撤了。”
当下沉默不言,司马懿冷冷道:“公孙修只守不攻,虽能拖住了我,可弊端也很明显,如此龟缩不出,难免士气低落。既然燕贼避战不出,再激他一回——”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就几乎闪过了诸葛亮的身影,沉声道:“立即命人裁一身适合公孙修这八尺身材可穿的鲜艳女装,服饰色泽越娇艳越好,再送至燕营里。”
胡奋听到这里,登时面色古怪,暗想这不就是复刻了当年诸葛亮的第五伐中原么?
公孙修学着太傅对付蜀虏的方式龟缩不出,太傅竟然要学当年的老对手,送妇人衣饰给对方作为羞辱。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马懿回过身来,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还不快去?”
胡奋忙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
进入寒冬之际,公孙修跟邓艾不敢大意,毕竟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凶名远扬的司马懿,即使天寒地冻各处也命人严加看守,避免魏军偷袭。
当年自鲜卑九龙脊大量采购的羊皮可就彻底派上用场了,公孙修早已命匠人加工赶制成了羊皮大衣,穿在身上非常的保暖,数万燕军人手一件,大大解决了御寒的难题。
军帐内,公孙修跟邓艾、杨祚、卑衍三人围在火炉旁取暖,四人八只手掌都在火炉上方的热气熏烘,一边畅聊如何度过难关。
杨祚出城巡逻一周,即使已穿了厚衣保暖,仍然冻得脸颊跟露在外边的双手十指僵硬而不可屈伸,苦笑道:“大将军——你瞧这天气,愣是能把手指都冻僵了,好半天都没恢复过来。现在将士都在外巡逻极为不易,不如减少轮值的兵卒吧,我怕大面积冻坏了十指。”
邓艾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我也知天气严寒,士卒容易冻伤冻毙,可减少轮值这并不是体桖部下的好事,容易招来司马懿的大举进攻。御下之道要有缓急之分,若因松散懈怠,引得魏军来犯,这数十里的防线都将溃于蚁穴。”
说到这里,沉声道:“我已命人把柴薪都分给将士,希望能在漫漫寒冬带来几许温暖。有羊衣裹身,想来冻死不至于,只是苦了将士。”
众人沉默下来。
公孙修搓了搓双手,环视三人,朗声道:“士载说得不错,老贼虽然人品低下,治军却是极为厉害,尤其是行军,潜军日夜兼行擒孟达,还是引兵至辽东,都以一个‘快’字著称。这类不加以爱惜士卒的军事行为,最容易兵卒走散,他竟然还能控制得大体完备,可见本领之高。”
杨祚点头道:“这个倒是不得不服。”
公孙修也明白杨祚的意思,虽然有了羊衣保暖,大部分情况下,士卒不是冻死居多,而是冻坏了双手,作为前线交战的人员,一旦手指坏了刀剑都拿不了,就此既为废人。
“再坚持一段时间,孤的将士受冻,司马懿的将士也在受冻,彼此难得苦不堪言,没有好跟坏之分。”
邓艾思前想后,命人分发煤炭给将士,虽然数量上不多,可也不至于冻坏了。
到得傍晚,昌城的巡逻燕军便瞧见茫茫大雪中,有七八人驰马而来,却是魏军。留下一排马蹄印,前边踏雪留痕,后边的脚印已渐渐被覆盖得变浅些许。
八人一至城下,为首那人高声道:“大魏太傅司马公有礼物送给燕王,烦请通报一声,速开城门。”
守城燕军急忙回去禀告,在得到了公孙修的首肯,将八人缴了兵器,检查无误后送进军营内。
公孙修端坐在上,盯着眼前肩头还露着几片雪花的魏国使者,不禁有些好笑:“你们八人冒雪而来,是想探一下孤的虚实?”
为首那人名为葛龙,听得燕王的询问,微微一笑道:“燕王误会了,太傅命人赶制了件冬衣,特来送给王上。”
说罢,命人从锦盒打开,取出了一件粉红跟深红色相杂的袍衣,绣得各色花纹倒是漂亮,只可惜一眼便知是妇人的衣裳。
众将士无不大怒,杨祚的右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沉声道:“司马懿这是让你们送死来了?竟送来一件妇人的服饰,是来讥笑讽刺的么?我这一剑既出鞘,你八人不出几个呼吸间就没命。”
公孙修并不生气,脸上仍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葛龙暗暗瞧了眼公孙修的神色,心想此人数年来名震天下,于这样的折辱竟没有任何的愤怒,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他随即望向杨祚,朗声道:“将军剑术非凡,自当在沙场上于我魏军一决雌雄,而不是面对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张牙舞爪。”
杨祚给他噎了一句,登时气结,怒道:“你这狗头先寄存在脖子上,吾改日再取。”
公孙修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对葛龙道:“司马懿的意思,是讥笑孤不敢出战是么?”
葛龙道:“燕王既已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城中不敢应战,那是妇人性情。既是妇人,便穿戴好妇人服饰,从此莫要言战之事。”
他哈哈一笑,命常仲把红衣端上来,瞧这衣裳是特意赶制的,果然不是给瘦小的妇人所穿,点头道:“厚礼孤暂且收下了,司马懿的话原封退回。”
葛龙一愣:“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修站起身来,把外边的一身厚衣给脱了,又将常仲手中的红衣接过,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神色如常的穿在了身上。
杨祚登时急了,却被邓艾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葛龙有点摸不清头脑对方的套路了,讪讪一笑:“燕王穿起来倒也合身。”
公孙修像是听不出讥讽似的,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像是对这绣花大红衣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不错,不错——孤穿这一身如何?”
燕国诸将都觉屈辱万分,心想这般艳丽的服饰,便是女人穿戴也嫌花里胡哨,更别提燕王这样的八尺男儿。
葛龙早已抱着必死之心,故敢亲率七人前来献上礼物。满以为燕贼会气得暴跳如雷,却不曾想是这副模样,心想多半是装出来的涵养。
想到这里,葛龙无不讽刺的恭维道:“回燕王,您这一身裁量可是太傅亲自比划挑选的,为你量身定做。燕王既然喜欢,那便收下吧。”
公孙修故作惊讶道:“这是太傅连夜赶制的么?当真是可惜了,孤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一身绣花大红衣,是当年的诸葛孔明送给太傅的衣服呢。想来司马懿爱惜孔明所赠之衣,自必藏于家中,时常穿戴以慰诸葛,平日里是不敢示人的。只不知是司马懿穿着好看,还是孤穿着更胜一筹呢?”
此言一出,葛龙脸上一红,燕国诸将也一并大笑。
葛龙才知道他兜了一大圈,便是要反唇相讥,沉声道:“燕王是决意不愿出兵决战了么?”
公孙修抚平肩头的褶皱,摆弄着一身的女装,笑道:“回去告诉司马懿,别白费心机了——孤这是拾人牙慧,效仿当年。可惜,诸葛亮生前若能得见司马懿穿上这一身红衣,九泉之下都要笑出声来。”
杨祚、卑衍两人向前一步,齐声道:“恕不远送,若再多言,身首异处。”
葛龙眼望众人,自知辩驳不过,只得率领使者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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