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诸葛诞跟张特趁着夜色,率领十余名扈从秘密逃出城外。
这一走悄无声息,没有对其他人透露,等到次日天明,吴军的攻势再次展开,合肥城内的官吏照例到府衙汇报之时,惊讶地发现诸葛诞不见了。
不仅如此,跟诸葛诞形影不离的张特也人间蒸发了一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将军肯定是暗中潜逃,把整座合肥城都丢弃于此了。
本来被围攻了五个月,魏军将士就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决心,现在又碰到诸葛诞弃城而逃,城内群龙无首,更没了一路战到底的心思。
诸葛恪在城外按剑而立,望着上下翻飞的投石车,左右分立着陆抗跟丁奉,微笑道:“幼节,你看此番还需几日能破城?”
自从三个月前,陆抗一眼就识破了张特的诡计,避免了魏军趁休战的空挡填补城墙,诸葛恪便对陆抗大家赞赏,每有战况总会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陆抗道:“以末将之见,伐下合肥,最多也就七八日了,墙体还会继续裂开,魏军无法填补,我军趁势进城,即可攻下。”
诸葛恪“嗯”的一声,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窃喜万分。
这几乎是吴国这么多年以来最硬的一场硬仗,出动兵力为历史之最,掏空了全部的家底,走空了十之八九的军队,就为了把合肥城攻下。
通过堆土山、造望楼、焚火、填护城河,每一个环节都是极其耗费气力的事项,而诸葛恪率领二十万吴军猛攻五个月,才达到了理想中的状态。
丁奉松了口气,说道:“尽快攻下合肥,我军也能省点气力,这二十万大军每日人嚼马喂,所耗资巨大,从吴国运来的粮食也极为艰辛,只盼得快一日攻下。”
对于这一方面,陆抗也极为认同,二十万吴军包括了大量的禁军、常备军,还有大量掠夺后编入军中的山越人,小部分临时征调的青壮。
且不说平日里的奖励跟犒赏,就是日常的吃饭,二十万人一天时间就能吃掉三百吨粮食,以“坐吃山空”来形容并不过分。
而这二十万人的后勤百姓,因为负责运输粮食所耽误的农业耕种,明年国内的粮产锐减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陆抗道:“丁将军所言甚是,自《吕氏春秋》所言道:数夺民时,大饥乃来。我等苦战五月,费心费力,也是该早日把合肥之战给解决了。”
到了响午时分,合肥城头举手投降,告知诸葛诞、张特二人已在昨夜潜逃出城一事,现在城内群龙无首,愿意乞降以求不杀。
诸葛恪闻知前军报知此事,眉头大皱,已经上过一次当的他,自然谨慎万分,皱眉道:“难道又是诈降?”
丁奉道:“大将军,要不然就别管什么投降了,直接攻到城破为止。”
陆抗连忙劝道:“哎,这个就有些过了。大将军,现在早已经过了百日之期,魏军士卒投降也不会连累亲属,他们也没理由闭城不出。大将军可以怀柔之策,命令城中男女老幼,投降我军可以接受,并且秋毫无犯,可前提是要把全部城门打开,城内的所有人都出来,方可进城。”
诸葛恪同意了陆抗的说法,点头道:“幼节说得不错,就依此办。若是诸葛诞还藏匿在城中,我等轻易进入,便被他瓮中捉鳖,自投罗网了。”
陆抗领了令箭,飞奔至城下,朗声道:“尔等要降可以,我军宽宏大量,也不愿屠戮生灵。你们即刻出得城来,城中不许留人,兵卒解甲、农夫弃戈,我陆抗以人格担保,决不伤一兵一民,如有一人被杀,则以我命填之。”
此言一出,城内的魏军高声欢呼,第一时间就开了全部城门,残余的千名魏军都脱去身上的铠甲,青壮丢下兵器,男女老幼相扶而出,甚至连伤员都扛了出来,生怕城中还留有余人,导致吴军不接受投降。
丁奉眼看人出来了,细细一观,与自己心中所估算的人丁大差不差,随即又亲自率军进城内搜索,看看有无埋伏的人马。
在确知没有藏匿的人马后,丁奉这才出来告知可放心入城,笑道:“大将军请进,城内已经走空了,确实没有伏兵。”
诸葛恪这才点了点头,满怀激动地命大军进城驻扎,同时命斥候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把占领合肥的消息送回吴国建邺,告知东吴大帝孙权。
斥候领命而去,立即记下诸葛恪所说之言,迅速捆扎、封漆、装呈,翻身上了马背,策马向吴国的方向奔去。
为了传送这一消息,各路驿站都忙碌起来,每个驿站递上文书,斥候都狂奔向下一个驿站。
这场二十万吴军的浴血硬战,终于迎来了曙光。
吴国,建邺。
已经六十九岁的孙权捧着书信,看着信上的“合肥攻破”四字,双手不可抑制地颤动了,满脸的喜色,喃喃道:“好啊,合肥终于为朕所得,今后江东诸郡皆可安枕无忧了。”
对于孙权来说,他明白江东有了合肥,军事上再也不会受魏国掣肘,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殿下的一名青年微笑道:“恭喜父皇夺下合肥,今后江山永固,天下太平了。”
孙权抬头看了他一眼,作为年近古稀的老人,碧眼仍是碧眼,却已经浑浊跟老花眼,紫髯更是变成了泛白的长须。
青年为孙权的目光所震慑,连忙垂下头来。
孙权目光有些复杂,沉声道:“子孝此时所喜,是喜朕夺下合肥,还是喜的是为你铺平江山?”
阶下的青年正是吴国太子孙和。
孙和闻言脸色都青了,忙道:“儿臣一片赤诚,喜的是江东从此无虑,绝无二心啊。”
孙权脸色稍缓,心中仍存着猜忌,直到好半响才摆了摆手,沉声道:“子孝,出去吧,朕有些乏了。”
“是,儿臣告退。”
孙和如蒙大赦,赶紧出了皇宫。
回望了一眼森然的宫殿,孙和心中惊疑不定,始终猜不透父亲的心思,黯然地想到:“父皇若是喜欢鲁王,又不另立鲁王为太子呢?大不了我走就是了。”
作为吴国太子,孙和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继孙权之后的第二位东吴大帝。
只是鲁王孙霸的存在,让孙和一直心存芥蒂。
按照自古以来的律法,太子与诸王之间的待遇是有嫡庶之分的,可孙权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让孙和跟孙霸两人同居宫中,不分彼此。
直到有大臣顾谭、吾粲谏言孙权,礼制应该有所区别,甚至要求鲁王出镇地方。太子和鲁王自此分宫别僚,却成了矛盾的开端。
孙霸认为自己的地位下降是太子及党羽所害,自从分宫别僚后,有了自己的侍御宾客后,便想方设法的对付孙和跟他的党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取而代之。
吴国的二宫之争已经持续了近七年,中间的内耗可想而知。最初的根源莫过于孙权的老迈昏聩,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喜欢孙和还是孙霸,明明立着太子,却对庶子鲁王恩宠有加。
朝堂群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也有了分派站队之意,毕竟名义上孙和是太子,可受宠的是鲁王孙霸,这就让群臣平白多出了一个追着舔的对象。
毕竟,孙霸成为下一任东吴大帝的可能性极高,孙权的摇摆不定跟偏宠就是铁证,群臣都不傻,偌大的朝堂就这样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太子党,一派是鲁王党。
吴国群臣中,顾谭、吾粲、朱据、诸葛恪、滕胤、施绩、丁密等都支持太子。
而步骘、吕岱、全琮、吕据和孙弘等都支持鲁王。
二宫之争的波澜爆发在双方有权有势的幕僚中,彼此互相揭发检举,不少人因此被孙权流放或者下狱。
其中最惨的莫过于保持中立的陆逊,既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鲁王党,受到孙权的怒斥后忧愤成疾,不久便病死了。
孙和听说诸葛恪攻破合肥,完成了萦绕父皇心头近四十年的战略目标,心中喜悦不已。
他深知诸葛恪是忠实于自己一派的,如今合肥大捷,幕僚立下不世之功,对他的势力也将水涨船高。
“鲁王啊鲁王,你自恃得父王恩宠,可不论是按照古制,还是以实力强弱而定,你都当不了太子。这个位子终究是我一人的,现在父皇年近古稀,说不定哪天就驾崩归天了,皇位必为我所得。”
孙和阴冷地一笑。
他作为第三子,按理说是当不了太子的,恰好孙权的长子孙登在赤乌四年逝世,次子孙虑更是十五年前就夭折了,这也让他孙和理所当然的拾级而上,顺位成为第一继承人。
寝宫。
孙权在床前踱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狠辣,他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个极大的决定,过程是骨肉相残,而吴国朝政则会稳定下来,不会再内乱。
作为年近七十的老人,孙权明白自己的一时昏庸造成了朝堂混乱不堪的地步,可毕竟一代大帝,与曹操、刘备鼎足而三的不世之雄,并没有完全的是非不分。
如今的补救之法,已不是立谁为太子的问题。
孙权手抚长须,暗自想到:“朕若是依照古制,立孙和为帝,则必杀了孙霸,太子党必对鲁王党群起而攻之,若是废黜孙和,改立孙霸,鲁王党占了上风也会对太子党痛下杀手,这是不可避免的。”
七年来的风起云涌,让孙权明白二宫之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不管是太子还是鲁王继位,结局都是以群臣乱斗,吴国国力倒退为结局。
孙权目前惟一的念头,便是破解这个僵局,而核心就在于孙和跟孙霸,喃喃自语道:“惟有废黜孙和,赐死孙霸,才不会导致国力倒退。现在不是谁为帝更好的问题,而是如何避免损耗国力,朕当初一念之差,对孙霸多有恩宠,实是一时昏庸,如今却害了他们二人。”
这些年来,吴国的国力本身就在走下坡路,又因为二宫之争,群臣裂为两派,互争长短。
民间也是怨声载道,为缓解开支用度,吴国的货币也是一天比一天不值钱,从大泉五百贬值到了大泉当千,而二十万吴军的大举出征,军费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孙权有种想铸大泉五千的想法,若是公孙修听到他此时的想法,肯定要高呼一声“津巴布韦”或者“金圆券”了。
总而言之,孙权已准备废孙和、杀孙霸,另立第七子孙亮为太子。
惟一让孙权头痛的是,孙亮今年不过六岁,自己又已年近古稀,也不知能否等到孙亮长大成人再进行皇位的传承。
“若是等不到亮儿长大,朕便驾崩了,群臣托孤者若无孔明的德行,只怕又是魏国故事。”
孙权幽幽一叹,想到自己十八岁那年从兄长孙策手中接过父兄的基业,而孙策也是十八岁便称霸江东。如此一想,心中不免徒增了几分傲气:“我孙家儿郎,自幼聪慧过人,亮儿年纪虽幼,可只要再给他几年光景便是大人。天若假朕数年之寿,必能等到那一日。唯一难解的是太子跟鲁王要早日铲除,以正朝纲。”
——
合肥被吴军攻陷的消息,自然也迅速传遍了天下,远在昌城的燕国群雄也得知此事。
“合肥啊合肥,孙权死也瞑目了吧?如今合肥易主,魏国已失去了一块能迅速顺流而下,直击吴国建邺的跳板。”
公孙修看了几眼书信,便把他交到了邓艾的手里。
邓艾面带微笑道:“是啊,诸葛恪攻下合肥,对吴国而言便是如虎添翼。现在西蜀的姜维在洮西大捷,斩杀数万魏军,威震关中。此二人一南一西,皆完成了壮举。”
说到这里,杨祚横插一嘴道:“蜀吴二国有所树威,咱们燕国则有大将军啊,您这以火攻破敌,杀得司马懿仓皇出逃,也足以名留青史了。”
邓艾谦虚一笑,摇头道:“杨将军过奖了,我只是拾得王上的牙慧罢了。”
燕国诸将自从逐走了司马懿,乐得一番清闲,每日都小聚饮酒,谈论天下大事。
公孙修听到了蜀汉跟吴国同时传来的捷报,心中甚喜,一连六杯黄酒下肚,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打趣道:“恐怕这个时候,司马氏一家已经在抓耳挠腮了。”
邓艾微笑道:“是啊,姜维威胁陇右,长安百姓一日数惊;吴国虎踞合肥,攻取寿春不过咫尺之间,若是再让吴国攻下淮南,与魏国以淮河为界,南方的形势又将大变。”
对此,众人的意见倒是得到了统一。
魏国虽与吴国划江而治,看似天险的长江实则处处是漏洞,毕竟长江防线过于绵长,导致实力有限的吴国在防守上不可能面面俱到。
而吴国夺下了合肥,再对淮南进军,就能把吴国的防线推进至淮河一带。
即使魏国南下灭吴,也会被河网、湖泊密布的淮河阻拦,就算魏国攻破了淮河防线,吴国也有充足的时间跟精力在长江构筑防线。
这就是守江必守淮的由来。
公孙修想到王凌的淮军,笑道:“就盼王凌能否在淮南跟司马师决出胜负了,他们双方也是实力较为悬殊的一方。孤坐等天时,司马懿只要一撤军,整个幽州瞬间便划归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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