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云看着自家妹妹那满面甜笑的模样, 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入宫这些日子,同苏若华朝夕相伴,她也看明白了自家妹妹经历这些年的磨砺, 早已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干练女子。她精明强干, 见事分明,如此心性, 一生当是无忧的。
然而, 她唯独就怕自家这个妹子当真对皇帝动了情。
喜欢和动情,那是不一样的。
喜欢尚且还有理智,一旦动了情,便会蒙蔽双眼, 什么傻事都做出来了。
她并不希望妹子真的恋上皇帝,这样的男人肩上担负了太多,是注定不能让爱上他的女人真正幸福的。
更何况, 她并不觉得皇帝对苏若华很好。
苏若云不无忧虑道:“妹子,不是我搬弄老婆舌头,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男人, 太过痴心是要吃苦头的。”
苏若华浅浅一笑, 垂眸道:“姐姐,当初皇上是问过我的意思的,并非是他倚仗身份权力,强行将我收到了后宫。我觉着,他值得。”
苏若云说道:“妹妹,他这幅样子, 仿佛只关心惦记着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这个做娘的如何,他似乎并不关切。”
苏若华笑意越发深了:“如是姐姐都这样以为,那这番功夫,我们总算没有白费。有许多事情,姐姐并不知情。皇上心里想些什么,作何打算,我都清楚。他也知道我明白,所以他不必特特来跟我解释什么。我们,彼此心意相通。”
苏若云看着她脸上笃定的神情,叹息了一声:“但愿,一切都如你所说。”
傍晚时分,姐妹两个一道用了晚膳。
皇帝久久不来,翊坤宫中一切从简从便,两人倒也自在。
说了几句闲话,露珠忽然快步从外头跑了进来,低声道:“娘娘,有人来了,请夫人避一避。”
两人面面相觑,苏若华便斥责道:“什么人要来,连规矩都没了么?也不知通报,还要叫姐姐避讳?”
露珠却抿唇一笑:“那个人不许奴才说。”
苏若华瞧她这幅模样,心里也转过弯来了,便向苏若云说道:“姐姐先到后面去坐会儿吧。”
苏若云挑了挑眉,说道:“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的。”笑了两声,起身往里面去了。
苏若云走后,露珠又跑了出去报信儿,须臾果然见陆旻走了进来。
苏若华看着他,歪了歪头,眯眼笑道:“皇上来便来吧,如何跟做贼似的,这样偷偷摸摸,不许人通传,还这么一副打扮。”
陆旻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细布长衫,一条玄色裤子,头上没有戴冠,只用布巾包了,俊逸洒脱,倒像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
他走上前来,就在苏若华身边坐了,说道:“明儿就要走了,今儿想来看看你,又不想叫人跟着,劳师动众不说,咱们又不能好好说话了。”
苏若华微微一笑,扯了扯陆旻的衣袖,娇声嗔道:“哪里寻来这么一身衣裳,怪模怪样的。”
陆旻莞尔道:“怎么,看惯了朕穿龙袍的样子,这往年的家常旧衣,反倒不习惯了?”说着,伸手一揽,将苏若华搂在了怀中,苏若华便趁势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偎依在一处,一时竟谁也没有言语。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明日一别,或者就将是天翻地覆了。
半晌,陆旻才闷声说道:“若华,不然你还是跟朕走吧。把你丢在宫中,朕实在不放心。”
苏若华抬手,纤细的指尖搔了搔陆旻的下巴,微笑道:“七郎,咱们不是说好了的。我留下,那些人才会放心,才会有放胆而为。你去秋狩,带着个怀孕的嫔妃,这不明着告诉那些人,其实是个圈套么?”
陆旻叹息道:“可是拿你做饵……”
他话未说完,苏若华便抢先打断道:“然而除了我,还有更合适的诱饵么?七郎是成大事的人,不要为儿女私情所困,裹足不前。如今局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或迟疑,反要成害。”
陆旻沉默不语,片刻出声道:“好,若华,你也信朕,朕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当真身陷险境的。你也好,你腹中的孩子也好,都是朕最珍贵的宝物。”
苏若华抿唇浅笑,没有接话,却环住了陆旻的脖颈,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陆旻微微一僵,转瞬便搂住了她。
两人亲热缠绵了许久,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苏若华掠了一下鬓发,低声道:“七郎,去吧。”
陆旻抿唇不言,良久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苏若华看着他的身影,面上噙着一抹笑意,心中却并无半分不安。
隔日,皇帝果然启程,带着一干王公宗亲前往围场。
赵太后称病,并未前去。
她坐在廊下的扶手椅上,看着秋日里那灿烂的日头,面上无有一丝神色。
朱蕊走来,低声报道:“娘娘,皇上已然启程了,平日里与皇帝亲厚的王公大臣都带了去,还有几个平日里寂寂无闻的妃嫔,倒是把贤妃留在了宫中。”
赵太后哼笑了一声:“都说帝王薄情,哀家还当咱们这位皇帝能是个例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苏若华怀孕不能侍寝,时日一久,这恩情也就薄淡了。”
朱蕊问道:“那么,娘娘,咱们就动手么?”
赵太后淡淡说道:“不急,等哥哥那边部署好了,再行事不迟。”
皇帝去了皇家围场,皇城失了主人,便冷清了许多。
与前次去玉泉山疗养不同,苏若华却留在了皇城之中,晨起日落,每日都一样的枯燥乏味。
这日黄昏时分,苏若华同苏若云在院中看着苗圃中新开的菊花。
苏若云剥了一枚橘子,递给苏若华,说道:“妹子,这皇宫平日里也是这样么?真正是好生无趣。”
苏若华轻轻拈去橘子瓣上的白丝,微笑说道:“皇上若在,会热闹许多,也会有许多嫔妃过来串门子。如今皇上不在,大家便都没兴趣了,姐姐自然觉得无聊。”
苏若云叹气道:“就算他在,左不过就是一群女人天天聚在一起说三道四,不然就是会茶会酒赏花,实在气闷的紧。这样的日子,也亏你过得下去。”
苏若华微笑不语,片刻又道:“我都已经惯了。”
苏若云看着她,连连摇头:“幸好我不必留在宫里,不然闷也闷死了。”
姐妹两个闲聊着,刘金贵忽然跑了进来,低声道:“娘娘,霍大人来了。”
两人顿时一惊,果然见霍长庚随着刘金贵走了进来。
霍长庚上前,向苏若华一拱手,说道:“贤妃娘娘,臣奉旨接您出宫。”
苏若华惊诧莫名,问道:“你不是陪皇上在围场狩猎么?为何会忽然回来,还要接本宫出宫?”
霍长庚道:“皇上接到密报,赵氏一族意图谋反,就在近日发难。您在宫中,必为赵太后困为人质。您腹中的皇子,更要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是以,皇上派臣来接您。”
苏若华略一沉吟,说道:“如此,本宫越发不能出宫。唯有这般,才能令赵太后的狼子野心,昭示于天下。”
她此言一出,苏若云与霍长庚俱为之一惊。
苏若云面色沉沉,没有言语。
霍长庚焦急道:“娘娘,您若再不走,就怕来不及了。赵氏一族预定今晚三更时分起事,赵太后即刻就会过来抓您。您有了什么不测,皇上会痛心内疚的。”
苏若华神色笃定,问道:“霍大人,您是独个儿回来的,当下可能调动人马?”
霍长庚一怔,半晌说道:“京城步兵尚有一支协防,听臣的指挥。”
苏若华点头:“那么好,既然赵太后意图谋反,那么就请霍大人领兵清叛吧。皇上既要除掉赵家,便不能落下赵太后。没有什么,能比她亲自参与谋逆更好了。本宫倘或就此走了,赵太后将来或许还要辩解,传扬出去,又要有许多说不清的是非。”
霍长庚默然不言,许久抬首道:“好,那么臣便听娘娘的号令。”说着,他转身欲去,未走两步,却又停下,侧首看向苏若云,说道:“你也保重。”
苏若云回之一笑。
霍长庚去后,苏若华便吩咐翊坤宫众人将前后宫门尽数关上。
苏若云久在草原,见惯了部族征伐,倒也不惧,更指挥着宫人烧了开水,并令刘金贵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埋伏在墙头,倘或有人敢于强攻宫门,便将开水倒下。
大约到了子时,伏在墙上的刘金贵果然低声呼道:“娘娘,她们来了!”
但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就有人高声喊道:“贤妃,你竟敢趁皇上出宫秋狩,在宫中私藏外男。如今太后娘娘收到奏报,前来拿你,你还不快将宫门打开!”
苏若华听出这声音,当是朱蕊,笑道:“原来太后娘娘给本宫安了这个罪名。”
一旁露珠回嘴叫骂道:“当真是血口喷人,太后自己秽乱宫闱,不干不净,倒反来咬我们娘娘?!”
外头朱蕊仿佛被激怒了,厉声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婢,待会儿把你拿下,必定送到慎刑司,割了你这条不敬的舌头!”
两宫的奴才,便隔着宫墙相互嚷骂,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一遭是彻底翻了脸,倘或自家主子落败,底下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跟着赵太后前来的,不过是畏惧她的淫威。
而翊坤宫上下却是一心,真正想要护卫自家主子平安的。
这般闹了一阵,赵太后的声音便自外头响了起来:“苏若华,你把宫门打开,哀家可还留你一条性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陆旻为君昏庸,任用奸佞,已致天怒人怨。哀家这是要废了他,另立明君。你腹中的孩子,是大周皇室的骨血。不论是男是女,哀家都保他继承大统。你既是孩子的生母,哀家自然也会给你一份体面。”
苏若华朗声笑道:“太后娘娘当真是大方,本宫却不敢领受。且不说本宫不是那背恩忘义、贪恋富贵、寡廉鲜耻之徒,就算本宫想,但依着本宫平素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只怕本宫也就只能活到这孩子出世那一刻吧?”
赵太后也恐夜长梦多,并无十分耐性,冷哼一声,斥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苏若华,你不要以为你缩在里面,哀家就拿你无可奈何!既然你不识抬举,你腹中的孩子其实已将足月,待会儿打开了宫门,将你拿下,哀家便吩咐人将你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你可莫怪哀家心狠手辣!”
赵太后的嗓音在寂静的皇城夜幕之中,宛如夜枭。
众人听着她说出如此惨事,都深感其残暴至极,可谓毫无人性。甚而连跟着赵太后的人,都颇多侧目。
苏若华却毫不惧怕,笑言道:“太后娘娘想剖本宫的肚子,那也得能进这道宫门才成!诸位跟随赵太后而来之人,本宫知道你们不过奉命行事。尔等听好,赵太后谋逆犯上,倒行逆施,当真大逆不道!皇上如今虽在围场,却也将赵氏一族的阴谋知晓的一清二楚,赵氏全族上下参与谋逆者,必当以国法论处!尔等如今退去,待皇上归来,本宫还可为你们求情一二。如若执迷不悟,将来抄家灭门,赵家可不会来救你们!”
她这番话出,随赵太后而来的人,人心浮动。
他们原本就只是跟随赵太后行事,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为赵家卖命,有些甚而不知此行是做些什么,听了苏若华的话自然心生退意。
赵太后察觉出来,暗暗骂道:这小贱人倒生了一张巧口,蛊惑人心当真是一把好手!我却不能任凭她挑唆下去。
当下,赵太后更不多言,扬声道:“你们少听这贱人妖言惑众,陆旻为君昏聩,我们赵家是在替天行道。今日我兄长已率军前往猎场,明日他就再也不是皇帝了。尔等今日随哀家拿下这妖妃,便是有功之臣。谁若退后,明日以余孽论处!”
正在这关头上,苏若云忽然下令:“倒水!”
伏在宫墙上的几名太监便将桶中的开水泼了下去。
底下的人猝不及防,挨个被烫的哇哇乱叫。
朱蕊眼疾手快,拉着赵太后急速后退,幸而不曾烫到。
赵太后切齿道:“贱人,你竟下这样的辣手?!”
苏若华冷笑道:“您都要来剖本宫的肚子了,难道本宫要客客气气的请您进来不成?!”
苏若云更在一旁打边鼓喝道:“再不退出去,就要泼热油了!烧的滚烫的油,烫死烫烂了哪头不长眼的猪,那可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其实翊坤宫中并无预备热油,也不过烧了几大锅的开水,苏若云此言自然是在恫吓。
然而今夜赵太后原本自谓一个娇弱孕妇,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不愿大张旗鼓,带来的不过宫女太监,连侍卫都不曾动用一个。这些宫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吃了一顿皮肉苦头,三言两语就被苏若云吓住了。登时,就有几个人拔腿狂奔而去。
这头一开,底下便收不住了,转瞬又跑了一半。
赵太后怒不可遏,斥道:“改明儿,哀家定要活剥了这些人的皮!”
朱蕊无法,便向里面喊道:“玖儿,你可在?”
正巧,今夜玖儿也在场,回道:“姑姑,我在。”
朱蕊心头一喜,说道:“你快打开宫门,不要给贤妃陪葬!”
玖儿却道:“姑姑,你是要杀我罢?姑姑,对不住,我还想活。我情愿跟着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至少还拿我当个人看待。”
朱蕊气的浑身颤抖,斥道:“你这孩子,不听姑姑的话了么?”
玖儿言道:“姑姑,你要玖儿去死的话,玖儿当真不能听。您效忠太后,我效忠贤妃。”
苏若华打断了她们的言语,高声道:“太后娘娘,今夜本宫是断不会让你如愿了!本宫倒劝你一句,眼下回头,尚有活路!”
赵太后冷笑道:“苏若华,你不要以为仗着这点小把戏就能拦住哀家!待哀家调派人手过来,你也只能束手就擒……”
话未了,却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
赵太后与朱蕊有些狐疑,彼此看了一眼——她们都不曾安排人过来。
赵太后转头望去,惊见一列步兵手持火把、刀剑向这边奔来,领头的赫然便是霍长庚。
只听霍长庚大喝一声:“太后赵氏,谋逆犯上,将她拿下!”
众兵丁齐齐应声,就扑了上来。
赵太后顿时慌乱不已,大叫道:“你们是想造反么?!你们、你们……哀家是太后!”
霍长庚笑道:“真正造反的,是太后娘娘您吧。”言罢,更不多言,便猱身而上,竟好不顾惜赵太后的颜面,将她摁在了地下。
这些宫人全都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几个有力气的太监,又哪里是这些孔武有力的兵丁的对手?
当下,赵太后一干人,竟如阶下囚一般,被就地擒获。
霍长庚走到宫门前,高声道:“臣擒拿叛逆已成,请贤妃娘娘开门,主持局面!”
这一夜,宫中风声鹤唳。
各宫人微微听到些动静,却也不敢探听什么。
只知道隔日起来,贤妃下令,赵太后身染恶疾,需避人静养。即日起,慈宁宫封锁宫门,除送三餐的宫人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赵贵妃本被太后禁足,得知此事,顾不得禁令,从承乾宫跑了出来。
她先至慈宁宫要见太后,然而把门的守卫早已换了人。
原来如今的宫廷护军统领是苏若华的兄长苏廷授,然而苏廷授已率部护驾前往皇家围场,护军副统领依旧是赵家的人,留在皇城负责守卫。
陆旻如此布置,亦是为了麻痹赵氏。
他原本的设想是趁着赵氏作乱之前,命霍长庚将苏若华提前接出。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苏若华竟是借着霍长庚之手,转而将赵太后反制了下去。
赵太后被俘,霍长庚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步兵将宫中各处把守起来,那位赵家所用的宫廷护军副统领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被扣押了起来。
整个后廷,如今已在翊坤宫的掌控之下。
也是苏若华捏准了赵太后那刚愎自用、自负自大的秉性,只从翊坤宫外竟无增派人手加以看管来看,她便料定了赵太后必定轻率前来。
事实便也如此,赵太后只带了若干宫人前来,一举成擒。
慈宁宫的看守已换,自然不会再准赵贵妃入内。
赵贵妃威逼恐吓不成,又要直奔翊坤宫找苏若华说理,走到半路便被人截了下来,送回承乾宫看管。
皇城赵太后一伙被俘,赵家在围场的叛乱亦已失败告终。
赵太尉原谓皇帝不过前往打猎,身边护卫兵马不足,只带了一支亲信军队,打着除昏君的旗号前往围场,意图将陆旻及一干王公宗亲一网打尽。
皇家围场在一山谷之中,赵太尉率兵踏入围场之中,却惊见场地之中悄无声息,并无一人。
他率部行走数里,依旧不见半个人影,更遑论皇帝的影子,心觉不好,便令撤退。
然而左右山道之上忽传来鼓噪声响,冒出无数护军,剑拔弩张,将赵家的兵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自然是新上任的护军统领苏廷授。
苏廷授手握长刀,大喝一声:“赵家谋反,大逆不道,速速将他们拿下!”言罢,更不由分说,亲自率众袭来。
赵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阵脚大乱。
赵太尉为官多年,只知以威势压人,在军中多以铁腕著称,官兵对他不满已久,到了这个关头人人退后,谁也不肯拼命,任凭赵太尉如何呼喝,依旧各自奔逃。
苏廷授所带人手无多,只是打的顺风仗,军心大盛,人人为求护君之功,奋勇向前,与赵家的气势截然相反。
故而,不过个把,赵太尉鼻青脸肿的落入网中,其余残兵败将也尽数缉拿。
这场儿戏一般的作乱,就此覆灭。
当晚,苏若华正在宫中静坐,等着外头或好或坏的消息传来。
她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如若此处老天竟不站在她与陆旻这边,她便就下去陪他。
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枯坐至掌灯时分,春桃忽从外面奔进来,满面狂喜道:“娘娘,皇上回来了!”
苏若华如梦初醒,转眼望去,果然见那抹明黄身影迈步入门。
她有些怔怔的,起身正要迎上前去。
陆旻却大步朝她走来,将她一把搂在了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若华,成了!”
苏若华心中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露出了一抹极明艳甜美的笑意来,宛如春花绽放。
之后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赵家谋逆,何当满门抄斩。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又审理出来一堆积年旧案。
先是苏家的那桩贪腐案,原就是赵家的手笔。苏相在位时,对于赵家外戚得势、飞扬跋扈甚而贪赃枉法等行径颇为不满,屡屡上奏先帝,被赵家视为眼中钉,故而做成这等冤案。其时,先帝要倚仗赵家势力,虽明知此案有蹊跷,却也听之任之。到如今,可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苏家的冤屈,至此真正洗清。
此外,还有许多七零八落的案件,比如抢夺民女、占人田地、贪墨税银、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等事,不一而足。
赵太后在后廷这些年来,残害妃嫔、屠戮皇子等事,自也被人揭条了出来。
朱蕊不愿揭发太后,一头碰死在了慈宁宫阶下,算是一辈子为赵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但朱蕊是忠仆,旁人却不是,除了慈宁宫那些宫女太监,玖儿与惠空都是最大的证人。
而告发了赵太后最多的,便是她的这位情人面首惠空和尚。
从惠空嘴里,还掏出了一件昔年大案——当年先帝,竟是被赵太后鸩杀的。
先帝暮年之时,已然看出赵家的狼子野心,对赵皇后亦颇多不满。赵氏为免夜长梦多,自己也早些当上太后,索性毒杀了先帝。当时的皇宫尽在赵家掌握之中,所有的罪证便也都被抿了过去。
所有的案子摞在一起,都不如这件来的惊天动地。
三司不敢擅专,将此案呈到了皇帝面前。
陆旻对于先帝,并无几分父子之情,如此不过是又多了一桩置赵太后乃至赵家于死地的由头罢了。
审理已毕,赵家满门抄斩,赵太后废为庶人,赐毒酒自尽。
赵家横霸朝廷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党羽众多,缉拿、抄家、斩首、流放,足足闹了一个多月京城方才重归平静。
赵太尉及其三子的首级,悬在京城菜市口两月有余。
这四颗人头,向天下昭示着皇权的归位,当今天子再也不是一位由赵氏操控的傀儡皇帝了,而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惩处已了,自然是论功行赏。
苏家当然是这场平叛的首功,苏父冤案平安,官复原职;长子苏廷授,获封一等忠勇公。贤妃苏氏,擒拿废太后赵氏有功,且身怀有孕,立为皇后。
苏家的青云直上,又是一件令朝野津津乐道许久的美谈。
人人皆说,贤妃娘娘如何美貌出众,如何得宠,从宫女时起就伴着皇帝,小心谨慎的服侍,最终入了皇帝的青眼,更连带一家子人飞黄腾达。
之于这些外人,所能看见的,也不过这些俗事。
他们之间的爱情,并不需要外人的解读。
余下的小半年里,苏家又出了两桩喜事,一件是苏廷授迎娶了玉华公主;另一件则是苏若云嫁给了大将军霍长庚。这两件事,令元气才复的苏家欢喜了许久。
接下来,便是皇后苏若华生产的大事了。
当年十一月二十日,京城大雪纷飞。
皇城的红墙黄瓦,尽数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一派银装素裹。
翊坤宫外,陆旻焦虑的在雪地之中踱步,任凭飞雪打湿了衣衫,落满了头顶。
李忠从旁劝道:“皇上,娘娘自发动到现下才不过一个时辰,还早着呢。这风大雪紧,皇上还是先去屋里歇着吧。这儿奴才一个等着就行了。”
苏若华惨痛的呼声高高低低从屋中传来,听得陆旻一阵揪心撕肺,他皱了眉,斥道:“若华独个儿承受这么多的苦楚,朕却要躲起来享受安逸?孩子没有出世,朕便不进屋去。”
说着,陆旻仰头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青年帝王俊美的面容上。
他喃喃道:“她从来不怕痛的,可是现下却喊的这样厉害,这该有多疼?”
男人到了这个时候,总会觉得无力无能。
这是天底下最帮不上忙的事情,权力地位财富,在这件事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陆旻只觉得两腿都已麻木,身躯也被冻的毫无知觉,屋中总算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女医从屋中出来,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下了一对双生子,一位小皇子一位小公主!”
众人大喜,正要上前恭贺,皇帝却一个箭步跃进了屋中。
李忠在后头大喊:“皇上,产房染了血腥,不吉利,不能进去啊……”话未了,陆旻却已然跑了进去。
走到内室,果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陆旻本想进去,却又恐一身寒气冻着了苏若华,便先在火盆跟前烤热了身子,方才走了过去。
苏若华躺在锦被之中,双眸轻阖,秀美的脸上一片惨白,双唇无有一丝血色。
在旁服侍的芳年见皇帝进来,颇有几分讶异,想说什么,却看皇帝示意便没有出口,退到了一旁。
陆旻上前,在床边竟伏了下来。
他抬手,轻轻抚摩着苏若华的面颊。
苏若华微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眸,看见的便是丈夫那张颇有几分狼狈之情的脸。
她微笑道:“怎么啦?皇上怎么进产房了?”
陆旻声音嘶哑,开口说道:“朕竟不知,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样折磨人的一件事。”
苏若华轻笑道:“先帝有那么多子嗣,还不都是后宫的嫔妃们生育的,也不见先帝怎么着急。臣妾生孩子,皇上倒守在一边。”
陆旻斥道:“那怎么一样,先帝有无数妃嫔,朕却只有你一个。倘或你……你有个……”话未全出口,嗓音却颤抖了起。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牢牢握住了苏若华的手,低声道:“幸好,你们母子平安。”
苏若华唇角微弯,说道:“七郎一直问我要孩子,要储君,如今可高兴了?”
陆旻俯头,在她干燥的唇上,轻轻碰了碰,说道:“高兴,朕极其高兴。若华,朕得你,幸甚。”
苏若华微微一笑:“能得七郎为伴,若华亦幸甚。”
芳年躬身退了出去,留下这一对情侣低声细语。
这样的帝后,她几乎闻所未闻,却由衷的替他们感到高兴。看着他们,能感到人间眷侣情爱的温暖与幸福。
隔年元月初四,皇后月子已满,皇帝当即下旨立皇长子为储君,帝姬为柔嘉公主。
与此同时,皇帝更颁布旨意,废黜了选秀制。
这一举,在朝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毕竟那些蛰伏的世家都还指望着送自家女儿进宫,好图谋长远。陆旻如此,算是断了他们的指望。
然而,如今的朝廷,已尽在陆旻掌握之中,这些人也只能干瞪眼的议论一二。
皇后的盛宠,在民间一时传为佳话,惹得一众妇人羡慕不已。人人皆以其为榜样,勒令丈夫不准纳妾。
外头众说纷纭,有议论皇后美貌贤惠,故得皇帝如此钟爱的;有赞许皇帝贤德英明,不沉溺后宫女色的;亦有俗人,以为皇后有什么独到的取悦之法,哄得皇帝围着自己转的。
然而无论外人如何议论,他们之间的幸福,却只属于他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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