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说完了玩笑话,便问起周孟武城中的情况来,他道:“现城中可安稳?”
周孟武叹了口气,而后道:“十万乱民,男女老幼,如何安稳的下来,现我不过用刀兵恐吓,只让他们三五成群,各自待在院里罢了。”
说罢,周孟武又皱起眉头来,道:“伯爷还得考虑粮食的事,出来时,大军带的粮草也不多,人吃马嚼,现又多了这些乱民,是故,断炊就在三两天。”
“现在我能镇的住他们,只是有粮还有刀兵的威慑,这些人都是乱过的,若是一旦断炊,只怕又要生变。”
贾蓉听得这话,沉吟片刻后道:“可看了孔家府库,以及曲阜县城粮库?”
他这话一出,周孟武顿时脸色奇怪起来,他道:“库房倒是满的,可都是些金银玉器、诸般宝石、丝绸锦缎,贵是贵,只是吃不得。”
贾蓉听得这消息也是哑口无言未几,他看向身后这会还被锁着的几根孔家独苗,笑道:“你家倒是富贵。”
那孔府二房的当家人听得这话,心里又惊又怕,一想着那般大的家业就要拱手让人,虽心疼的滴血,却还是谄笑着,道:“我孔家以文华传世,见不得这般黄白之物,此皆那老畜生搜刮的民脂民膏,合该归朝廷所有。”
贾蓉听得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未几,他看向于爅,道:“如此,我等走这一趟,却是让陛下能轻松上几分。”
于爅听得这话也是点头,道:“国事艰难,各处都要用银子,想来孔家这般多年积累,定然是个不小的数字,他们剥削民脂民膏,待父皇再取之,后用之用民也算是为他们恕罪。”
于爅说罢,贾蓉笑道:“陛下自然是仁善的。”
贾蓉同于爅说笑着,一旁孔府二房当家人听着心简直在滴血,可毕竟形势不如人,他能否活命都在两说之间,如此,他也只能带着谄笑,在一旁点头哈腰。
未几,贾蓉说笑完,便又看向周孟武,开口道:“安排人手,把府库、县库都把守好,我一会便写折子给鲁瑕,让他来曲阜一趟,后有他看着,查验、清点都不会出问题,而且,这老大人最是喜欢做这种事。如此一来,他得了乐趣,也免得我们劳累。”
贾蓉说罢,又接着道:“粮食的事大舅不必忧心,且给四处府县传话,就说乱民破了孔府,现本伯与王爷皆在曲阜,已平定了民乱,只这一条消息传出,他们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孟武听得贾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就唤来斥候,让其向曲阜周围的各府县传话去了。
待做完这些,周孟武笑着看向贾蓉,道:“蓉儿可要去看看,那搅动山东的跛脚师爷?”
贾蓉对这人自然是有兴趣,听得周孟武这般说,便看向于爅,道:“王爷可要一同去?”
于爅摇了摇头,道:“乱臣贼子,看他做甚,今个累了,我先去休息,蓉弟有兴趣,自去便是。”
听得这话,贾蓉点了点头,而后,就同周孟武一道,去了曲阜县大牢。
……
曲阜县大牢在就县衙一侧,此时,正有百十个左掖军守着。
不久,二人到了地方,周孟武一摆手便撤掉了守卫,而后,就领着贾蓉,进了牢房里面。
这次民乱,虽说罪名大头在孔府,可这些个,一开始或是被逼无奈,可终究却是彻底走上谋逆造反路子的人,也没什么让人可怜的地方。
此时,这些人都被上了枷锁,一个个关着,只待大军回京时候将他们带上,而后一个个砍头。
未几,周孟武领着贾蓉往牢房最深处去了。
等走到到地方,贾蓉便见着个正仰头徒劳看着牢房顶的人。
这人瘦且矮,一身衣裳也是破烂的不成样子,不知其受了什么罪,两颗眼睛,又一颗竟是浑浊了,约摸是已经瞎了,除此以外,这人还有一条腿也短了一截,脸上癞癞巴巴,让人见之生厌。
周孟武打开牢房,贾蓉便走到这人面前,待打量了一番后,他开口道:“就是你惹的山东大乱?”
这人听见贾蓉问话,脑袋都不转一下,只嗤笑着,似贾蓉是个不配让他正眼相看的人。
贾蓉看着这人傲然的模样,又想着其做的那些事,呵呵笑了声后,摆手示意让周孟武离开。
周孟武见状,摇了摇头,而后把牢房钥匙给了贾蓉后,便转身离开,去办他的事去了。
周孟武一走,那一直仰着头的跛脚师爷,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贾蓉。
未几,他嗤笑道:“怎地,怕我一口道出你的秘密?”
贾蓉听得这话,一挑眉,而后笑了笑道:“哦,你我素不相识,你如何得知我的秘密,何况,我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且说来让我听听。”
那跛脚师爷斜着眼觑着贾蓉,未几,他道:“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贾蓉闻言,眼睛眯起,开口道:“如此,你且说说,我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贾蓉的语气已经有些森然了,那跛脚师爷也不怕,颇有股傲然物外、超然生死的气度。
他盯着贾蓉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这会,应当是顶着个好大的绿帽子,在宁国府里当缩头乌龟,被人动辄打骂,活的像个龟公。”
这人话说的难听,待说罢,便似完全放开了。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死死盯住贾蓉眼睛,用择人欲噬的语气,开口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一来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后人,我一过来,就成了人人踏贱的跛脚残废!”
这人眼中闪过不甘、嫉妒,贾蓉却是无动于衷。
未几,他见没有恐吓住贾蓉,又笑了笑,眼里闪过些诧异和怀疑来。
如此,牢房中一时间又寂静起来,只有这人的喘息声,似有似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人颓然一笑,而后苦涩道:“好吧,这样我也认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命不好,我认了。”
这话一出,这人就好似被打破的罐子,疯疯癫癫的,说起了他的身平来。
他咒骂着,说道:“贼老天,我认命了,可后面呢!”
“我安安稳稳种地,我却是一口饭都吃不饱,我老母饿死了,她是饿死的,我本不认她的,可她饿死的时候,那眼神,她是认我的……”
“那群畜生,县官、衙役,没一个好东西,欺软怕硬,为恶的地主他们点头哈腰,本分的农户,他们动辄踢打,而我,一介佃户,我却是连条狗都不如。”
“还有孔家,我的腿,便是孔家子弟打断的,如若不是孔家,他也不会死,他不死,我也不会受这等苦难……”
“我一开始是想好好活的,我什么都会啊!只是,经商,我没得本钱;种地,我没得力气。甚至,我连个属于自己地都没有,我连个康健的身子都没有。”
……
“原来呀,总有人说,窃粮者贼,窃国者侯,我现却是明白了。我弱,所以有人就可以把我的东西偷去。
“不,不是偷,是抢!”
“我是田间地头的老鼠,被人踏碎了洞穴,还抢走了粮食,那粮食是我辛辛苦苦一点点寻来的,就因为我弱,所以我就变成了偷的那一个……”
这人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先是骂着贾蓉,而后又骂起了县官,骂了孔府,到最后,骂起了自己。
贾蓉静静听得,面无表情。
他没什么可以说的,毕竟,若是他穿越过来也是这人的处境,只怕,现在比之这人还要不堪。
未几,这人骂累了,一头栽倒在地,嘿嘿笑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贾蓉看着这人怒,看着这人疯,又看着这人沉默。
未几,贾蓉淡淡开口,道:“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人摇了摇头,淡淡道:“你现在可以杀我了,我骂了你那么多句,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何况,我还知道你的来历,不杀我,你心里能安稳?”
这人说罢,又自言自语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揭穿你吗?呵,其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有你。是山东乱了以后,我才从别人嘴里听得你的事情。多好啊,红楼世界,金陵十二钗!只可惜,我生来便是脏水沟里的烂泥,再如何,也得不得光彩。”
“听说你把孔府灭了,灭的好,如此,我替你隐瞒,便算是给你的报酬。”
这人嘴里叨叨说着,又待说了一大堆后,他见着贾蓉仍然不动,便疑惑着转头,道:“怎还不动手?”
贾蓉轻笑,蹲下身子,开口问道:“还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贾蓉问完,又自顾自的开口,道:“我怕你什么,你纵使熬白头发,可能寻得万人?纵使话传与万人,又有几人会信你的话,恐怕,多是以为你失心疯的多。”
贾蓉这话一出,那人便是一愣,未几,他苦涩一笑,道:“实是这个道理,我为贱民,如何污蔑老爷。”
说罢,这人又看向贾蓉,自嘲一笑,道:“我叫单仁,哈哈哈,我叫单仁。”
贾蓉看着这人似又要发疯的模样,淡淡开口,道:“可有什么想吃的?”
“你活是活不成了,不过,山东之地,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忧患所在,现今有你这么一遭,提前引动了灾殃,却也是解了我天大的围。如此,我可以让你做个饱死鬼。”
贾蓉说罢,单仁又愣了起来,未几,他试探着开口,道:“白米饭?”
贾蓉听得他这要求,摇了摇头道:“只白米饭?”
单仁沉默起来,未几他泪流满面,道:“烧鸡、猪肉、烧鱼……”
贾蓉静静听着,待听罢,便转身离开,边走边说道:“一会吃食便给你送来。”
……
贾蓉出了大牢,刚走了没几步,便见着冯紫英过来了。
如此,他唤住冯紫英,开口道:“城里颇乱,现可能寻的到厨子?”
冯紫英听得这话,疑惑道:“伯爷想吃些什么?”
说罢,他又道:“这曲阜县城里酒楼颇多,厨子自然是不缺的,虽一开始有乱民涌入,可这会也安稳下来了,伯爷想吃什么,我便去吩咐厨子们做,材料也是现成的。”
贾蓉闻言,淡淡点头道:“烧鸡、烧鱼、猪肉、白米饭,就这四样,且去让人做,做完送到牢房里,给那跛脚师爷。”
冯紫英听得贾蓉的话,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是面上不显,他只点了点头,而后道:“如此倒是简单,我这就去吩咐厨子。”
冯紫英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城里酒楼的位置去了。
贾蓉这会左右也无事,如此,他便在牢房门口站着,等着冯紫英给他送吃食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贾蓉吹着冷风,待吹了约摸半个时辰,就见冯紫英提着一个大食盒走了过来。
不久,冯紫英走到贾蓉面前,笑着开口道:“伯爷也心疼那人?说实话,我刚来到这山东地界,就从旁人嘴里就听说了他,确实是个惨的,只可惜惹下这等祸事,我也帮不到他什么。”
贾蓉听得这话,一边笑着,一边接过吃食,而后道:“许是他本就一心求死,你想让他活,人家或许还不乐意。”
贾蓉说罢,便提着食盒,又重新进了牢房。
百十步功夫,贾蓉就走到关押单仁的牢房,再等到打开房门,他便将食盒放到了单仁面前。
单仁打开食盒,而后便把里面吃食一样样摆了出来。
他看着地上的各式食物,眼里放光,而后,便忙不怠的伸手抓着吃了起来。
单仁狼吞虎咽的吃着,冯紫英提来的吃食颇多,只肉便有十斤往上。
如此,他一口接一口的塞,地上肉一块接一块的少,待塞到最后,只听得一声闷响,他身子一抖,面庞扭曲着,而后便软倒在了地上。
贾蓉一直静静看着,等到单仁到地,再又过了十数个呼吸后,他这才上前摸了摸单仁的鼻息。
他摸到单仁已没了生气,口中便是一声叹息,而后,再又唤来牢中的差役,让其把单仁收敛后,便转头出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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