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境
九月,骄阳如火。
三位颇有气派的人走在去米利都码头的路上。
“老爷,这次您带世子去拜师。本来是顺道经过米利都,你一路上净讲了怎么治理百姓了,在这都停留了三周多了。
你也讲讲这个‘数魔’吧,毕竟上次您去萨摩斯岛时我一直在外面警戒的。”爱尼亚幽幽的说,“您不会真的相信他是日神阿波罗的儿子吧?”
赫拉克老城主说:“当然不是,岛民只是说,毕达哥拉斯的母亲分娩的时候看到了太阳神。多半是因为痛苦产生的幻觉,或者夜晚梦的存留。
恰恰相反,毕达哥拉斯小时候非常愚笨。据说,有一天早上,他父亲用笔在他手上写了阿拉伯数字‘1’字,这是他父亲给他教的第一个字。
到晚上他父亲又在纸上写了一个更大的‘1’字,他愣是没有认出来。当他父亲解释到这是同一个字时。他非常震惊,说早上那个1,一天怎么就长了那么高的个子。”
正当爱尼亚笑的前仰后合时,世子拉了下他的胳膊说:“爱尼亚叔叔,古书上不是经常有冷热相对,福祸相依的格言吗?世间万物都是在转化的。”
老城主欣慰的看了一眼,对爱尼亚说:“你看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第二天,他父亲早上用墨笔在纸上写了个浓浓大大的1,晚上用红笔写了个小小的1,问他这是什么字?”
爱尼亚说:“这次傻子估计肯定也认识了吧。”
老城主说:“这次他说这肯定是早上那个黑1的儿子。”
这次连小世子也跟着爱尼亚扑哧的笑出了声,之后立马惶恐的闭上了嘴。
老城主说:“这次不怪你们,因为第一次从村民嘴里听到这件事时,我也没忍住。更不解的就是,不管他父亲怎么强调这是同一个1,还是骂他打他威胁赶走他。他都坚决否认这是同一个数字。理由似乎也很充分,第一,万物越长越大可以理解,怎么过了一天不仅不长,还变小了呢。并且颜色都不一样了,女人穿红花花的衣服,男孩子怎么能穿呢。既然穿了,就不是男人。
从此他父亲真的认为生了一个傻子,就一连在外面工作了五年,直到听闻小孩成了村子里的数学天才,才再度回来培养他。”
爱尼亚好奇地问:“那他怎么从傻子变成天才了呢?”
老城主说:“要不我怎么说他命好呢,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由于经常被取笑,他母亲担心他难过。就整天给他说,他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神的思维和凡人本来就不一样。凡人只注意大概,只有神才关注精微。”
爱尼亚和小世子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温柔地在心中和眼眶里运行。
“最冷的时候过去春天就来了,最黑暗的时候过去天就快亮了。”老城主继续说,“物极必反。”
原来在毕达哥拉斯七岁那年,突然他意识到了,1就是1,不管颜色如何变化,大小如何排序,粗细如何不同,天底下所有的1都是1。
数字比自己的父亲还要稳定,父亲有时不一定是父亲,而1永远是1。
数字甚至比自己的母亲还要稳定,因为就在上周他混进了邻居送葬的队伍里,知道了一个本不该小孩子明白的道理——人都是要死的。而他的母亲也是人,因此也是会死的。
而一具尸体还可以叫人吗,当尸体腐烂,就和他在岛的更荒处和小伙伴偶尔挖出的骨骸一样,那还算是人吗?而1永远是1。
诚然,纵使人类毁灭,地球爆炸,1还是1。
一通响亮的鼓乐声惊扰了行人。原来是米利都人在庆祝。虽然疫情没有结束,也难掩大家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种喜悦,只有真实的信心才能带来。
在离秋榜选拔只剩一个月的时间,西曼德破境了。
是的,他对神谕的理解比泰勒斯更近了一步。
万物皆流!
泰勒斯认识到“水是万物之源”,“水中的真水叫“丝”。可是“丝”是什么呢?
当西曼德领悟的时候,他同样泪流满面。他知道凭借泰勒斯的天赋和智慧,早都可以领悟“丝”是什么?但他为什么不去面对,他到底怕什么?
他怕失去希望,失去复活圣女的希望!
“丝”是什么?玄之又玄谓之丝。
当他把这个定义告诉别人时,整个古堡没有一个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可能除了大祭司薄伽梵吧,因为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惊疑不解,他依旧平静微笑着对西曼德说:“你领悟了”。可是这个微笑更像是另一种恬淡的忧伤。
对于这次破境后的领悟,整个教廷只有天才少年西美尼追着他问,不断地验证自己是否听懂了。其实早在九月三号那天西曼德已经突破。直到一周后天才少年西美尼才听懂。
而直到今天,也就是十六号,教廷的高阶神职人员才有四分之一的人大概听懂。因此无私的西曼德,用这些人能听明白的语言,详细的发布了公告,让整个大陆分享这一最新成果。
后来,这也成了整个泰西大陆学术界的一个优良传统。
我们看一下,这个泰勒斯都不曾到达的境界是什么。
首先,泰勒斯前面的领会毫无差错,这次领悟是继续突破,而非扭转方向。
泰勒斯已经告诉我们万物都是源自于水。用泰勒斯的话说,一般我们见到的只是水的身体,而非水的本质。或者换句话说是水的外在形式,而非水的内在。
水的内在是什么,泰勒斯领悟了,把它叫真水,为了纪念圣女苏莉丝,取名叫做“丝”。
而这次西曼德参悟的便是“丝”的本质又是什么。
用西曼德的话玄之又玄就是丝。大家都听不懂。
西曼德就用次一级的语言描述了。首先“丝”的本质是一种可能性,比如说,刀可能杀人,可能切菜。刀没有动时,可能性属于有还是无呢。说可能性是有,它没动之前可能性在哪?说它是无,明显又有可能。
所以可以说“丝”是一种可能性。诚然,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样说,天下所有的东西有什么区别呢。刀的可能性和苹果的可能性是一种东西吗?这明显不符合人的直觉,更不符合“万物皆流”的神谕。
因此这个可能性只能用再次一级的语言来说了。把它分成两个词加以解释说明,“无”和“限制”。
“无”描述的是可能性无限的和静止时的那一面,而“限制”是具体万物因其形式不同所导致的规定限制性。
而“无”和“限制”之间是什么关系呢,这是一般的高阶神职人员也理解不了的了。
西曼德说过,他说的“无”和“限制”是同一种东西。因为大家没有体悟,因此理解不了。他只能用这两个词来合起来说。
因此西美尼建议,把这个“丝”的特性叫做“无·限”。
用中间的点来把“无”和“限制”连起来,让人觉得这不是两个词,又不会让大家觉得这只有一个词的含义。
西美尼的建议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也正是这种解释,古堡的人才明显有种听懂的感觉和兴奋。
但是西曼德不同意,“无·限”这词虽然不错,但仍然是两个词,那个“·”就是“无”与“限制”的距离,虽然很小,但足以隔绝真理。因为,这个领悟原本就是这两个词完美的融合,没有一丝的距离。
但是把点去掉,“无限”意思又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西曼德自己造了一个谁都听不懂的词叫“阿派朗”。
总之阿就是无的意思,派朗就是限制的意思。这个“阿派朗”就是丝的本原。
万物源于——水——丝(真水)——阿派朗
“因此我们教廷宣布,阿派朗是世界的本原,以表示比水的本源更本源。”
听着地方神甫照本宣科的念着西曼德给大家的讲义。围观的人群都似懂非懂。只有老城主和小世子好像非常深刻的在思考。
神甫非常惊喜,因为平常讲到这儿的话大家都蒙了,今天居然有两个听众。
因此他就说道:“有事的可以散了,没事的可以听我继续讲。
阿派朗既然是‘真水’的本源,里面就必然可以生出冷、热和干、湿这两片小阿派朗。如果把水比喻成桃子,真水(丝)就是桃核,阿派朗就是桃核里面的桃仁,而桃仁有两瓣。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就是这两瓣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又界限分明。
其中:
冷和干组成润丝,便是土中之水;
冷和湿组成真丝,便是水中之水;
热和干组成淡丝,便是火中之水;
热和湿组成气丝,便是木中之水……”
耐心地听神甫讲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们三人终于上了去萨摩斯岛的船,这艘快船上只有五个人。
船到江心,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叹道:“现在,是四不如了。”
“老爷,这个‘无’和‘限制’也好,“无·限’也罢,尤其是西曼德圣士发明的那个词汇‘阿派朗’,要翻译成我们城邦的语言应该是什么?”
“这个嘛?确实难,怎么才能让我们城邦的人才也理解这个新的境界呢?”老城主紧皱眉头。
“这个‘阿派朗’可以念做‘apeiron’,写做‘阿一不’!”小世子解释到,“我以前不是有个教古梵语的老师吗?
其实,可能性是不能用‘有’和‘无’来表示的,而需要用‘阿’这个字!‘阿’在梵语里是‘无’的意思,但在古梵语中是‘无中之有’的意思。”
“少爷,无中之有怎么讲?”爱尼亚打断了小世子的话。
而同船的那个汉子也慢慢靠了过来,此时一阵清风吹过。
“好比有一个人在梦中丢了一枚银币,醒来后问应该去哪找呢?即使再去做梦也不是同样的梦了。”小世子没有在意那个汉子,正讲的起劲,指着船外继续说道:
“就像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
但是你能说他的第一个梦境是没有存在过的‘无’吗?因此这种‘无中之有’,就叫‘阿’。因此我对西曼德圣士增加了崇敬,他的‘阿派朗’的‘阿’用的非常准确。
万物皆流,均源于水,因此是‘一’。万物有差异因此是‘不’。
所以在我们爱菲斯用‘阿一不’这个词比‘阿派朗’这个词好理解得多。
并且西曼德圣士说的冷热湿干,组合起来没有说到金银铜铁这类由‘纤丝’组成的物质。
在一旁听得入迷的那个汉子不觉鼓起了掌。这个汉子雄壮而又温文尔雅,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醉人气质。
只见他款款上前,右手半握拳,拇指挺直放在心脏前方,向老城主深施一礼,说道:“方才那番言语,看精韵是您的儿孙吧,我叫色诺芬尼,是一名医哲,可否请问贵公子尊姓大名?”
“先生,我叫赫拉克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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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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