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北部的要冲,寒风呼啸。
这处曾经容纳过匈奴、鲜卑人的关隘,如今…显得破败与萧索。
它的左侧是燕山山脉伸出来的一座山,右侧则是滦水,就要入冬…如今此间的山色格外的漆黑,而滦水又显得格外的发白,没有兵锋…却是显出一副肃杀之气。
此处,正是素有天险之称的——卢龙寨。
相传,曾几何时…这卢龙寨出入唯独只有一条路,名为——开塞路!
由此可见…
易守难攻…
公孙瓒赶至幽州后,第一时间去了衙署,点了几百将士就赶往此间“开塞路”…
一处陡峭的悬崖上,他凝望着此间“卢龙寨”。
口中询问道。
“魏文长就是从这条路奇袭到乌桓的后方,打了乌桓一个措手不及,是么?”
“回禀将军,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公孙瓒的眼眸更加凝起,注视着此间。
他自小生活在辽东,对这卢龙寨自不陌生…
说起来,这卢龙寨是燕山山脉的一个天然缺口,南侧地势平缓,海拔不过两百米,北侧却突兀的上升到了海拔一千米的高度,唯独中间被滦河刷出一个巨大的隘口,车马通行无阻。
向来是塞外进出华北平原的主要通道。
可偏偏…自打匈奴后,这条要道竟是被遗忘了,甚至…乌桓竟对这条关键要道没有设防。
“呵呵…”
心念于此,公孙瓒冷笑一声。
继而低声感慨,“若是此关隘可以重新修缮一番,然后,将边陲的兵马一部分囤积于此,那对辽东的这些胡狗将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在仔细考察过卢龙寨后…
公孙瓒连连感慨。
说起来,他来到幽州已经三天了,其中考察这卢龙寨就用了一天半,因为原本就是幽州人的缘故,他很容易的适应了这里。
却…
也出现了全新的问题。
皇甫嵩把两万南阳兵的统辖之权交给他后,就率汉庭北军回京去了…
那么…
新的问题来了。
他公孙瓒世居辽东,在将门中又无太大的威名,如何在这两万南阳兵中立威、服众?
乃至于…
公孙瓒想要占据此卢龙寨,以此修缮,建立一处军营,进可攻、退可守…
但这两万南阳兵会听他的么?
会心甘情愿的驻守在幽州之外,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么?
当然…
公孙瓒也是做得了一些功课的。
他知道…这些南阳兵,均是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将门的部曲、护院…算是借给大汉驻守边防的兵马。
偏偏…越是这样,越难服众!
呼…
望着卢龙寨位置加修的那高于三丈,赫赫有名的望楼——卢龙楼。
公孙瓒再度陷入沉思。
他开始琢磨,要如何在这幽州大展拳脚。
说起来,他从重罪被赦免,又被封为涿郡太守驻守边关。
这一切来的都太突然。
除了匆匆的见了那位恩人“玉林柳郎”一面,经他传授,效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法,组建白马义从,以胡治胡…
接下来,便是风尘仆仆赶来上任。
可…该如何服众?
这玉林柳郎可没说呀!
要知道…如今的公孙瓒不过是初出茅庐,此前统筹最多的也就五百人,一下子统领两万人,还均是南阳兵,难免心头犯怵。
初次和紫外,还有补给…
尽管,柳羽提及,甄家会一定程度上的输送马匹、军械、粮食给幽州!
但公孙瓒心如明镜,指望着外面输送,那能满足“温饱”就不错了,若是要实现明年春天反攻乌桓的计划,那必须解决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让幽州自己生出财富、粮食!
要知道…
这比“胡服骑射”、比“组建白马义从”还要难!
古时候粮食的运送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再加上路上的消耗,二十万石的粮食从中山运到幽州,至少消耗了三分之一,且路上也不安全。
便是为此,往往古时边陲之地,最需要解决的是“战地屯粮”…
就好像是历史上诸葛亮六出祁山,大多数均是受制于粮食的运送,铩羽而退!
直到最后,他才醒悟归来,开始推行战地屯粮。
只是可惜…就是最后一次粮食充沛的北伐时,丞相积劳成疾,将星陨落,正所谓…天命难违。
由此也能看出…
战地屯粮的重要性。
当然。
历史上的公孙瓒也是个疯狂的屯粮小能手。
在群雄逐鹿…曹操大军饿的都要吃人肉干时,公孙瓒在易京竟囤积着三百万石粮食,富得流油!
至少…在这时代,公孙瓒的屯粮眼光…是超前的!
就在这时…
公孙瓒突然发现,在卢龙镇的方向竟有马队出现…
不,准确的说。
不是马队…更像是矿队?
这…
啥情况?
这卢龙寨的位置位于大汉的幽州与乌桓的辽东之间,来这里采矿?不要命了么?
公孙瓒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哪里的矿队?”
公孙瓒询问身旁的骑士。
当然…
他其实也不报太大的希望。
谁会知道…这些马队来自何方呢?
哪曾想…
“他们是俺老乡…”
身旁的骑士似乎对这些矿工很熟悉,他朝着一口流利的南阳话:“回禀将军,都是俺南阳的老乡,来这边挖矿的…”
南阳?
老乡?
挖矿…
公孙瓒有点懵?
这到底什么情况,他来到幽州最意外的事情就是,这里的军营中,南阳人比幽州人多十倍不止。
怎么…这边的矿工也是来自南阳的?
这特喵的到底是幽州,还是南阳?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瓒都傻傻分不清楚了。
“他们为何会来此处挖矿?”
公孙瓒接着问。
“噢…回禀将军。”这骑士如实道:“其实,是我们家的老爷得知…这幽州与辽东之间卢龙寨的方向有金脉,这不…前脚刚派遣我们过来,后脚他们亲自出马又带了一干矿工来此挖矿!”
这…
公孙瓒眉头紧蹙。
下意识他想到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群矿工…这些南阳的氏族为了钱都不要命了呀?
“他们难道不知道,乌桓人若是发现他们,朝发夕至就能派兵来此,到时候…”
不等公孙瓒把话讲完…
骑士挠挠头,“这个俺就不知道了。”
得了…
似乎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此时的公孙瓒心头已经是一肚子的问号…
罢了…
他摇了摇头,至少…这些矿工的出现,让卢龙寨多出了几许烟火气息。
“回城!”
公孙瓒当即吩咐一声,几百人的队伍凯旋而回。
而那些矿工俨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汉骑。
抬起头…眺望着山坡上的他们渐行渐远,有矿工们开口道:“老爷说,这里能挖出金子,真的假的呀?”
“应该是真的吧…”一名看似很有经验的矿工张口道:“老爷的消息是从‘玉林柳郎’口中得知的…此前南阳的两处采集点,不都挖出了煤嘛!”
呼…一干矿工们长吁口气。
还是那老矿工道:“别想那么多了,真要挖出金子,咱们的报酬也不会少,够家里人一辈子衣食了吧?”
莫名的,这话中带着几许落寞。
如今的大汉,最不缺的就是劳力…
最缺的,就是这…一举能赚得大笔钱粮的工!
哪怕是身赴险地…
哪怕是担着巨大的风险。
…
…
南阳云台将的族长邓某来了,连带着来到幽州的还有六、七位族长。
公孙瓒刚到涿郡,这些族长就命人去请公孙瓒来赴酒席。
公孙瓒原以为,这是鸿门宴哪!
说到底,这群南阳云台将的族长才是这两万多兵的主子…
再直接点,这幽州的防务…其实是南阳将门接手的,他公孙瓒似乎就是个挂名的将军!
这宴无好宴…
可公孙瓒是明知山有虎,偏偏还必须得向虎山行。
酒宴之上…自是少不得一番觥筹交错。
尽管公孙瓒也在喝酒,可他始终怀着戒心…生怕,他琢磨着…这些南阳的豪门氏族,何时才会给他来个下马威。
果然…
酒过三巡…
邓某豁然起身,“公孙将军也知道,如今镇守这幽州的是咱们南阳的兵马,当然…老夫也不是幽州无兵的意思,只是…论及数量,我南阳的兵马是幽州兵的十倍罢了!”
呃…他用了“我”…我南阳的兵马?
这什么意思…
很明显嘛!
公孙瓒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里嘀咕着,这是要亮出爪牙了么?
要来与他谈条件了么?
呵呵…
当下冷笑一声,公孙瓒一本正经的说道:“不知邓族长要说些什么?”
“不是说,而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公孙将军!”邓某倒是显得随和,并没有半点倚老卖老…
“哈哈…”他堆笑着问道:“老夫是想问,公孙将军与玉林柳郎是什么关系?”
啊…啊…
原本以为,这邓某是要在他公孙瓒面前立威,让他公孙瓒知道,这幽州的边防到底听谁的?
可…
这…
公孙瓒的语气也平和了起来,“邓族长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我与玉林柳郎仅是一面之缘…只是,受其举荐,这才能来此幽州,担此大任!若…若说是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倒也…不尽然!”
公孙瓒说的是实话。
闻言…
邓某眼珠子一转,连带着一干南阳的族长均眯起了眼睛。
公孙瓒这话,谁信哪?
若是没有特别的关系,玉林柳郎会不惜以放弃“九卿”之位的功勋,换取你公孙瓒的性命…
会不举荐身边的刘备、关羽、魏延、黄忠…举荐你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公孙瓒?
这有违常理啊…
哼…骗谁呢?
“公孙将军…咱们都是自己人哪,你没必要骗咱么哪!”
邓某的话已经有些暧昧…
他眯着眼,“咱们南阳这些家族,包括这些族人,这两万兵…咱们都是正一商盟的人,柳观主是正一商盟的盟主,他不惜以莫大的功勋换取你的性命,足可见他对你的器重,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哈哈…公孙将军,还望推心置腹,万事不要瞒着咱们自己人哪!”
说话时,邓某已经云淡风清的移到了公孙瓒的身旁…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关系默契的样子。
这…举动,这话语,直接把公孙瓒整懵了。
这酒宴…越吃着,越感觉…
不怎么像是鸿门宴了,有点…有点手足无措了。
等等…
正一商盟?这又是啥意思?
“咳咳…”
公孙瓒轻咳一声,正打算细问。
邓某的声音再度传出:“公孙将军,呵呵…有件事儿还没有告诉你,老夫擅作主张带着一干南阳来的矿工往这幽州以北的山峦中去开采矿物…当然,这事儿,柳盟主是知道的,也还是他告诉我们这矿洞、金脉的所在…”
“柳盟主也定下了规矩,所开采到的一半要资助边陲的防务,另外一边才是我们正一商盟的,呵呵…”
言及此处,邓某一脸的笑意,一边笑,一边拍着公孙瓒的肩膀。
“公孙将军,依我之见,这辽东与幽州之间寻觅矿洞,多少有些危险,万一胡人劫掠来了,死掉些矿工倒是没什么,若是咱们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矿洞让这些胡人发现了,那不就得不尝失了么?依我之见,咱们这两万南阳兵早就磨刀霍霍,蓄势待发了…公孙将军哪…”
邓某猛地握紧公孙瓒的肩膀,“咱们就等着公孙将军一声令下,把那卢龙寨先给占了,什么狗屁卢龙寨的位置在汉胡之间,那卢龙寨本就是我大汉的疆土,占了也就占了…谁特么的敢抢,老子跟南阳的这群弟兄们都不饶他!”
言及此处…邓某的眼中放着光,冷然的光芒,他目视北方…
这一刻,倒是有股子要与乌桓人拼命的既视感。
只是…
听着听着,公孙瓒有点懵逼了,他陷入了…无限的彷徨与错愕中。
乃至于,他就快要生出“我在哪”、“我是谁”、“我特么要干什么”的灵魂三问?
邓某这意思是…
两万兵等着他一声令下?
卢龙寨…要攻陷咯?
这是…要他…要他统兵么?
说好的立威呢?说好的服众呢?说好的担心,将士们不愿意去那远离幽州的卢龙寨方向驻扎呢?
这…
这咋就巧了呢?
这些南阳云台将的后裔…与他不就想到一块儿去了。
“邓族长…”
公孙瓒刚要开口。
哪曾想,一个称呼刚传出,其它族长的话已经抢先一步,“公孙将军,不就是没有粮食么?我们有啊…”
“不就是没有人修缮城防嘛?我们掏钱,我们去找工人哪!”
“公孙将军,你…你就说要在这卢龙寨设防,到底缺什么,缺什么…咱们南阳就有什么!”
呃…
这一刻,公孙瓒彻底凌乱了。
窗外寒风猎猎,屋内的温度也不高,偏偏…这一刻公孙瓒的心怎么感觉一点儿也不冷,且温暖如春。
他意外…
他可特喵的太意外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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