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杀,就会死。
这个道理亘古不变,而还有另外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少有人会不怕死。
即便是一些自愿牺牲乃至自杀的人,其实也并不是不怕死,只是对他们来说,有一些事比死亡更加重要。
对眼前这些北戎人来说, 他们当然认为亲人更重要,认为他们一旦战败,亲人也会遭受厄运,因此明明军队已经陷入崩溃,却还是死战不降。
哪怕楚长宁已经让人喊了好几轮“投降不杀”,可这些北戎士兵却是不相信。
因为他们没有相关经验。
在他们知道的历史中, 无论是大周、还是北戎, 只要攻入对方家中, 都是会屠戮、掠夺、对百姓们施暴。
这就像是一种循环,往复发生着。
因此现在楚长宁说我们不会屠戮平民,这些北戎人根本不相信。
那么,楚长宁也只有选择将他们消灭。
一个时辰后。
楚长宁一身鲜血,呼吸急促。
他眼前已经没有还站着的北戎士兵,只剩下西凉铁骑还在清扫着战场。
“第一次啊……”
楚长宁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血,但他手上本来就已染血,这一擦反而更多了些。
自从跟随苏元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打这么惨烈的仗。
以往几次,都是还未开战,或者刚刚短兵相接,对方就察觉出实力差距,从而投降了。
但这次不同,大概是北戎大王身先士卒,被乱箭射死的一幕激发了这些北戎兵卒的血性,让他们明知不敌, 也要死战到底。
如此一来,楚长宁虽然胜了,却也无多大喜悦。
因为苏元交给他的三万西凉铁骑, 也在这场大战中折损不少,目测要将近三千人。
这是楚长宁没想到的,不过他亲眼目睹一些北戎士兵,哪怕自己被马蹄踩倒,不顾自己身死,也要张开双臂牢牢抱住马腿。
然后其他士兵则趁机去围攻西凉铁骑,如此耗费数条性命,才能杀死一名铁骑。
这么不要命的凶悍战法,才让历来战无不胜的西凉铁骑损失这么多人。
但眼下一切都结束了。
瞧着遍地尸体,楚长宁知道,放着不管的话很快便会形成瘟疫,随风飘到北风城。
他留下七千人,负责挖坑掩埋尸体。剩下两万,继续北进,完成苏元所交代任务。
失去最后的武装力量,北戎人在发现西凉铁骑到来时,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没有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反抗。
只是其中一些人忍不住哭泣,因为他们的亲人就在那支大军中。现在来的是北安军,只能证明北戎的军队已经失败, 那他们的亲人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更不要说马上到来的被劫掠、施暴的结果,一想就忍不住要哭。
但后者并没有发生,到来的士兵们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留下来一些进行治安管理,剩下的继续前进。
这样一路马不停蹄,到傍晚时,楚长宁便带人来到北戎王城。
说是王城,其实不过是一些堆积的石头建筑,整体面积大概只有四分之一个太原那么大。
就是这么点地方,都能搅得大周鸡犬不宁……
楚长宁心想,真不知道老王爷以前那些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帝又是干什么吃的。
王城规模不大,可终究是王城,在发现北安军后,许多戎人部队组织起防御来。
但仅仅千把人的防御阵线,轻易就被楚长宁带兵突破。
他带人一路杀进王庭。
“卡锵!”
一声巨响,他将自己的长剑插进属于北戎大王的石头王座里。
这是一种象征,象征他彻底攻破王城。
一些戎人侍从看到这一幕,也纷纷跪下来表示服从。
就是如此了。
楚长宁瞧着跪倒一片的戎人,忽然有种不现实感。
困扰大周数十年的北戎,就这么让他给征服了。不,准确来说,是让他手下的骑兵。
“王爷啊。”
楚长宁忍不住道。
他现在真有些认为,或许苏元真像老百姓们所说,是某位神仙下凡。否则这样强悍的士兵,又有谁能训练得出。
他想起老王爷,一时不禁热泪盈眶。
“老王爷,如果您还活着,看到如今的世子,是会欣慰,还是会……”
楚长宁不清楚,或许老王爷会生气也说不定。
毕竟苏屠峰一生都没有过不臣之心,自己的儿子却选择了谋反。
但这些都是胡思乱想,楚长宁很快调整心绪,一方面准备按照苏元的模式来整治管理北戎,一方面让人去太原报信。
太原城。
经历初步整顿,哪怕还没过多久,这里也已发生诸多改变。
这一点从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便看得出。
人只有一种情况会常挂笑容,那便是生活处处有希望时。只有处处有希望,人才会总觉得幸福。
如果没有希望,那街头上人们的表情就会趋近于麻木,冷漠。
现在趴在太原城百姓们身上吸血的官员、几大家族都被一扫而空。百姓们身心皆轻,哪有没希望的道理。
且随着几大家族产业的取缔、各行各业都注入不少新活力。尤其城中传言,北安王最近正在和幕僚讨论无行息印钱,更是让空有点子却手头没钱的百姓们激动万分。
真要是出了不要或者极低利息的贷款,那他们翻身的机会可就来了。
正如此,各行各业都是欣欣向荣,期待着明天会更好。
这一幕落在新入城的商队眼中,也是大为惊讶。
“这个苏元,做得还真不赖。”
商队主人,甲三入城后瞧着左右,显然也惊异于此地的变化。
这是因为她数年前来过太原,那时这里是什么样子,她一清二楚。光因为觊觎她美色,而试图调戏她的,就不下二十人。
当然,毒死这些人的时候也很有趣,她觉得很开心。
现在又一次来到这里,街上倒也有人对她格外注目,却也只是注目。
这让甲三意外之余,也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甲五背叛了义父。”
甲三听甲一提起过甲五的身世,她知道,甲五是因为饥荒逃难到京城,机缘巧合才被义父收下。
可见甲五心中,对于“饥荒”是有一定执念的。现在苏元入主后的太原,似乎见不到与“饥荒”相关的场景。
哪怕在京城,路边也时常有无家可归的稚子讨饭、捡垃圾。
可在这里,她走了一会儿,一个讨饭的小孩子都没看到。这足以说明,苏元的治理的确很有一套。
但这对甲三来说无所谓。
她并不在乎苏元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知道,她会在这座城待一段时间。
和甲五等追求迅速完成任务的刺客不同,缓慢,才是她的刺杀之道。
就像一条大蟒,发现猎物后,会先花长长的时间观察。待时机出现,便发起进攻,用身体紧紧勒住猎物脖颈,等待着猎物一点点失去呼吸。
这个过程,是甲三最喜欢的。
因此她越是心仪的猎物,她就越喜欢用慢性毒药,那样才能享受得更久。
她先去了一趟商行,装作外地商人,租了一间商铺。把从京城带来的胭脂水粉摆在铺子里,次日她便像正常店家一样开店营业。
一个貌美女老板新开了间胭脂铺,这个消息还是很吸引人的,不多时就有不少男女前来查看。
甲三就像是专业卖胭脂的一般,给询问者仔细讲解。她在这方面很是专业,不多时就卖出去几盒。
如果是别的猎物,那她的所作所为,本身就是一种慢性刺杀。
因为她带来的,的确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什么人需要上好的胭脂水粉?自然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贵小姐、夫人。
若猎物是一名比较谨慎的人,下毒不易得手,那甲三就会转换思路,从其身边的人身上下手。
即夫人、女儿等。
先用上好的胭脂水粉把她们吸引而来,然后慢慢拉近关系,如此一来,机会不知不觉就会出现。
凭借这样的手段,她成功杀死过七八名猎物。
但她知道,对苏元,这一招恐怕不会奏效。
根据甲一给她的情报,她知道苏元好像还并未婚娶,且府上也没有什么小妾丫鬟。
而且这苏元还极为谨慎,平时很少出府,行踪捉摸不定,除非有内应,否则很难确定其位置。
而关于这个内应,甲一也是费死了劲,都没能成功安插进去任何一个。
不管是从外安插,还是从内收买,甲一做过七八次尝试,无一成功。不光没成功,还搭进去不少蜘蛛里专门负责联络、收买的“乙”字号成员。
这让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苏元府上的人,对苏元的忠心就像铁打一样,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无法收买,安插内应可以说是彻底没戏。
这让甲三不由得生出许多兴趣。
她真的很想了解一下,这个苏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为什么连甲一都对他束手无策。
要知道,在蜘蛛中甲一的地位是超然的,连傅成阳对其都客客气气。甲一与其说是傅成阳的下属,更不如说是他的合作伙伴。
甲三最佩服的就是甲一,因此,这次来出任务她很高兴。如果她除掉了连甲一都头疼的目标,那回去后……
甲三一想到甲一会露出的惊讶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她余光一撇,看到一道身影走入店铺。
“欢迎……啊。”
甲三愣了一下。
进入店铺之人,是一名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她长发飘动,容貌绝伦,一举一动都蕴含着数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饶是甲三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豪门贵女,尊妇公主,还是为这进店的女子所震撼。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超凡脱俗的人,一时间对对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容貌都不由得怀疑起来。
此刻不仅仅是她,店里其他人也都看呆了。而那女子仿佛不以为意,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太原城居然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甲三想着,那女子已经走到柜台前,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甲三开口笑道:“这位姑娘真漂亮,我都要看呆了呢。”
女子淡淡说了句多谢。
甲三问:“姑娘是要看看水粉吗?”
她心中想说,要什么水粉,就这副如出水芙蓉的素颜都足够倾国倾城,胭脂水粉纯粹是多余,还会平添俗气。
但此刻作为脂粉店老板,还是要扮演好这个角色的。
“我只是随便看看。”女子道。
她平时基本上都是清修打坐,哪里需要用到什么打扮。
不错,这无双丽人不是旁人,正是苏元的太师父真渺。
自从前几日和苏元那次聊天过后,真渺也开始觉得,或许苏元的话有道理。或许她之所以境界卡了十年迟迟无法突破,就是因为太执着于修行本身了。
也许,让生活多一些变化,对于修行真的有好处也说不定。
于是,今天她便从王府出来,在大街上闲逛起来。
若是从前,或者在其他地方,她不会做这种事。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容貌会引来很多麻烦。
但是在苏元的地盘她不太担心这些事,在有严明的律法,且犯法必纠的前提下,对于女子的骚扰事件已几乎没有。
她逛了一会儿后,无意看到这间新开的脂粉店,便走进来看看。
只瞧了一眼妩媚的女店主,她便知道,这女子是先天高手。但境界不高,只有先天二重。
只是她身上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这种气味普通人闻不到,真渺却能精准捕捉。
因为这些气味很多都来源于只会生长在大山深处的一些珍贵植物。真渺自己常年在山中修行,对这些植物的气味很熟悉。
她不知道这脂粉店老板身上为什么有这些气味,但她也没有多想,所有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她看甲三那一眼时所想到的,一闪而逝。
她看着那些胭脂水粉,只觉得这些几乎每个女子都买过一些的东西,和她好像无缘。
她从五岁起就随师父四处修行,对于这些东西,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好奇。
她兴之所起,随手拿起一盒:“我要这一盒好了。”
甲三笑道:“好,这一盒是京城特产的芙蓉丽花油,八钱银子。”
“……”
真渺这才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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