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顾文君弓起腰,吐出一些水。
她还剩下一点最后的意识,所以做这些动作还有知觉。论急救技术,这里谁也比不上顾文君,所以她自然知道呛水后该怎么自救,一落地就伸手挤压自己胸腔,按住正确的位置,逼迫自己呕吐出呛进呼吸道和肺的冷水。
但是萧允煜却只看到她连连咳嗽发颤,将她放在地上后仍然抱在怀里。
“顾文君,你怎么样?”
她手臂恢复过来了,但是左腿仍然在抽筋发痛,顾文君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哀鸣一声:“陛下,我腿部……”
她话没说完,萧允煜就上手揉捏起她的左腿,从大腿根处摸到膝盖,来回按压。
伤筋动骨的事情,习武人还是明白的。
“现在如何,你好些了吗?”
顾文君已经顾不得萧允煜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无法思考对萧允煜的礼仪,她只是瑟缩了下身子,苍白的嘴唇跟着发抖:“好冷。”
“该死的!”
萧允煜握紧了拳头,他眼中闪过一道狰狞的杀机,但很快就隐去,越发抱紧了顾文君,他口中命令:“去取大衣!”
树林末梢间响起风一般的声响,几个身影飞快闪过,消失在远处天际。
他贴得太紧了,身体的热度从萧允煜身上一阵阵地传过来,让顾文君霎时间警醒了过来。那只手还按在她大腿根处,虽然是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揉按,却因为位置关系,带来暧昧的酥麻痒胀,顾文君抬手挡住变得透明了的胸。
“陛下,你先放开我,这样不好。”
“你给朕闭嘴!”
萧允煜呵斥了一声,只把顾文君抱得更紧了。这种时候,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具身子,未免太过娇软。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萧允煜现在只关心顾文君的身体情况。他听到响动,向外一伸手,立即就有人送来一件大氅,他迅速盖在顾文君身上,隔着氅衣抱紧了她。
这精致的绣工和贵重的毛皮,就被萧允煜拿来当了毛巾,小心翼翼地为顾文君擦拭。不过皇帝大人是从未侍候过人的,所以毛手毛脚,反而让顾文君难受不已。
“好了,陛下,我自己来吧。”
抽筋的腿也恢复过来,顾文君挣扎着要起身。
看她无事了萧允煜总算肯放开她,顾文君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惊疑不定:萧允煜发现了吗?应该没有,也许她蒙混过去了?
顾文君试探:“陛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首辅的灯宴不是私宴么,应该是不敢宴请皇帝的?”
“呵。说是私宴,这满座的不都是朝廷命官们吗?朕就是要来看他们如何借着灯宴的名头,在私下里官官勾结!”
萧允煜直起身站起来,冷哼一声。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任何差错。但若是顾文君再定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萧允煜身上的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来查首辅的,那萧允煜又怎么会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一眼。
他本就是天人般俊美出众的长相,现在头上又戴起束发的镶玉紫金宝冠,从中贯穿一枚暗金男簪,留出两缕长发垂在身前,柔和了逼仄凌厉的气势。
还穿了银纹石青色长衫箭袖,用攒花结长穗宫绦腰带束身,鬓若刀裁,眉眼夺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会心上人的!
“陛下,你该走了,刚才已经有人去叫人,他们很快就过来了,你不能再留。”
萧允煜冷着脸,“是朕及时出现救了你,你现在还要赶朕走吗!”
顾文君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萧允煜了,他转瞬间又翻了脸。
“那个张月娥看来已经是倾心于你了,要不要做首辅的上门女婿,你自己想清楚吧!朕不会强加为难你。”
“什么?”
顾文君是真不知道,刚才她落水了,急于自救,哪来的功夫去注意岸上人的话。
“引你来点灯的婢女,她就是张月娥!”萧允煜声音低沉,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顾文君就是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
“她就是张月娥?”
顾文君不会怀疑萧允煜,不过她立刻表态:“陛下别取笑我,我是万万比不上首辅家的千金,自然不敢高攀。”
萧允煜这才转过面,仔细打量顾文君:“你当真不想娶她?张御正没有儿子,你要是娶了张月娥,他一定会拿你当继承人培养。”
顾文君想了想,回话:“陛下,我不愿用姻缘换前程,我只求一个意中人。”
萧允煜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了。
“况且,张小姐国色天香,怎么也该是陛下这样的人才般配。”顾文君暗忖,萧允煜该不会是有意迎张月娥入宫,这才百般试探自己吧。不说她是个女子,就算真的是个男人,也绝不会和萧允煜争的,不敢啊!
其实按理说,首辅之女,确实配做一国皇后。
“多嘴!”
萧允煜突然沉了脸色,俊颜一片肃杀。帝王之怒,如同风雨雷电般诡谲难测。他纵身一跃,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只有暗处似乎还藏着什么人,顾文君感受到一些气息,应该是萧允煜留下来保护她的人。
“哒哒哒。”
地面有些异动,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顾文君反应极快地脱下身上的大氅,扔进草丛里。还好拿它来擦了水,身上一些关键部位都干了,其他地方湿透,没有大碍。
“文君!你没事吧!”
第一个发问的就是程鸿问,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按住顾文君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
她确实好了许多,但也知道这是追究算账的机会,便一下子虚弱起来,将倒不倒地软了身子,拼命地咳嗽起来,整个人也微微发颤。
程鸿问怒指其中一个人,“陈同礼,也不知道我的学生是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才会冒犯你的儿子,被他失手推下水里面啊!”
他看似在为陈同礼的儿子陈亮辩解,其实句句逼责。
陈亮躲在爹的身后,不敢吱声,只敢偷眼瞧他爹难看的脸色。
“好好一场灯宴,竟然出了这种意外,是我考虑不周了!”
人群让开,露出张御正首辅的身影,这还是顾文君今夜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首辅大人,他穿着私服,头发和蓄须都变得灰白,但是双眼锐利明亮,让人不敢小觑。
张御正这么一说,把“意外”揽到自己身上,陈同礼就算是礼部侍郎,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一发狠,反手就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你这头纨驴,就算急于维护张小姐的闺誉,也不应该推人下水!”
打了儿子,但话里还是在指责顾文君那则故事的错。
陈亮紧紧捂着脸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爹!”
顾文君定了定神,反驳:“陈大人,话本故事,却被陈亮公子拿来说成是张小姐,我也是怕影响不好,才和陈公子争辩起来,谁知就落了水,唉……”
“这小子!”
陈同礼黑了脸,他想不到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竟然不给他的面子。
不仅出言反驳还直接把所有的错,都放在了陈亮身上。是啊,要不是他说这是张月娥,又哪里有张月娥什么事情!
陈亮原本倒在地上愣愣无言,这时又突然张口:“首辅大人,刚才张小姐她也在那里——”
“嗯?”张御正眯起眼,眼中寒光乍现,锋芒一闪而过,逼得陈同礼踹了陈亮好几脚让自己的儿子闭上嘴巴。
“没有什么,首辅大人,是小儿犯了浑还望饶了他这一次。”
张御正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立场,只听他吩咐:“带顾公子下去更衣,免得受凉。陈大人,令公子也受了惊,你也早点带他回去歇息吧。”
“……是!”
陈同礼自然是不敢得罪首辅的,只是心里已经恨透了顾文君。
因为他看出张御正已经烦了,而他的儿子陈亮,没戏了。
“一个程鸿问的门生就敢如此嚣张,难道不知道科举事宜都是礼部管辖的么,还真以为一个十几年前的状元能用多大用处么,就是程鸿问其他学生也不敢这样对我们陈家。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我一定要看他好看!”
顾文君看清对方眼底的记恨,心里倏地一落,压了块石头。
……
“师长,请原谅弟子无能。您带我来参加宴会是一片好心,而我却惹是生非,招来礼部陈家的怨怼。我还没有功名傍身,就与官宦子弟结了仇,是弟子的错。”
直到换完衣服,启程回书院,顾文君仍然挂念着灯宴上发生的事情,她想得多,担心陈家会找师长的麻烦。
她紧皱眉头,心里想到了诸多不好的后果。
但程鸿问却一捋胡须,反而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全揽在自己身上。”
“但我原本可以处理得更好,大家都说这是首辅大人为掌上明珠寻找夫婿举办的宴会,我却还说起姻缘故事,还是我失了分寸。”
师长却反问:“哈哈,你以为我是来带你讨好首辅大人的女儿,张月娥的?”
这下顾文君没想到师长另有目的,面色讪讪。
她被那些似真似假的传闻带着跑偏了,真以为程鸿问是带她来讨好巴结张御正张首辅的。
程鸿问只是露出满是深意的笑:“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我带来的是顾瑾,陈亮就不敢动手推你。”
顾文君不解,“师长?”
程鸿问当然不是在后悔选了顾文君,而不是顾瑾,他是要用这个例子来警醒顾文君。“因为你那个兄长是江东第一才子,就连京城也听闻过他的名声。而你呢?江东可有你的名气,京城可知道你是谁?”
“我籍籍无名。”
“没错,你什么也没有。有时候同一篇文章,就算本来该是你第一的,也许就会因为他人的名望门第,选了另外的人第一。你不为自己挣名声,你怎么和顾瑾争,怎么和其他人争?”程鸿问意味深长。
顾文君浑身一凛,表示明白了。
程鸿问说:“我是在教你,名利的重要;也是在帮你,打下第一个名气。文君,你要是真的想入仕途,就一定要争名逐利,人在官场,清高不得!”
“文君受教了。”
程鸿问一脸欣慰,他脸上的微笑不似伪装,是真心欢喜:“你啊,也别对自己苛求太过。难不成你还看不出,首辅大人对你的欣赏么?”
顾文君不敢应声,心里苦笑。
要是首辅大人知道,他的女儿张月娥扮作婢女来亲近她,恐怕什么欣赏也不剩了。
……
一夜之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副数字起头的对联之诗,悄然流行起来:“一阵风雷雨,两朝兄弟邦,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五朝秦晋汉……”
“这诗歌是谁编纂的呀,雅致易读,对仗诗意,倒是适合启蒙教学。”
“就是程鸿问程老先生的徒弟,顾文君!”
还有一件事便是,礼部侍郎之子,陈亮被人掳走一顿揍打,直到天亮才在大街墙角里被人发现。
陛下,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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