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 拉手这个动作,还可以在两个人的默契下,全当没发现似的一直抓着。
那么如眼下这般面对面相拥,就无论如何, 也不能假装当作没这回事了。
齐茂行浑身僵硬的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帘外的不明情形的车夫甩了一鞭, 出声斥了一声“驾——”
他才忽的一个激灵,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松了手, 重新扭正身子坐了回来, 着急之下,连刚才都一直紧握的手心都一块松开了。
“我……”他顿了顿,有些迟疑:“方才颠了一下,你, 你没事吧?”
苏磬音也垂着眼, 声音低低的:“没事, 你抱得快,闪都没闪一下呢。”
这一句“抱得快,”便像是是滴在滚油里的一滴水, 只叫齐茂行原本就红的面色, 都愈发烧了起来。
他猛地挺直身:“我不是存心的磬音, 是一时情急,顺手……”
看到他这般着急,面颊也微微泛红的苏磬音反而忘了羞赧,忽的笑了出来。
“好啦,我知道的,不用解释。”
说罢,苏磬音又微微侧过身, 继续道:“你便是存心的,也不算什么啊,咱们是正经夫妻呢,合情合法的。”
说来也是不巧,虽然齐茂行不用再装废人,苏磬音与他两个人从前的纠结隔阂也都已经干脆放下了。
按理说,一对儿年轻气盛有情夫妻,是合该凑在一处,亲热的蜜里调油一般的。
但偏偏先帝驾崩,齐二忙着当差,日日的早出晚归,夜里在德音居里都睡不得两三个时辰,苏磬音心疼他劳累辛苦,只想着叫他能多睡一会儿是正经,再加上一层国丧热孝顶着,到底不是十分肆意——
因此这么多日过去了,他们两个人还只是单纯躺在一张炕上,拉拉手、抱一抱,就已到了头,竟是当真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此刻听了这话,齐茂行才刚刚平静了些心脏便又是猛然一跳,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夫人身上——
杏眼、弯眉,双颊莹润,肤白胜雪,一双眸子秋水一般,妩媚多情,
在他的眼里,眼前的小夫人,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乃至于额侧的鬓角,面颊笑起来的小梨涡……
全无一处不可爱,就连面上几不可见的、细细的绒毛,都是蒙着一层微光,初生的绒鸟儿似的,绵绵软软,可可爱爱,只叫人既想着好好捧在手心,轻轻触碰,又想猛然向前,将人一股脑贴在自个的胸膛里,只揉化了她,与自个融在一处才好。
“磬音……”齐茂行轻轻的叫了一声,声音莫名的发涩。
车厢狭小,这么近的距离,在苏磬音的耳中,齐二这一声呼唤,就仿佛是从胸膛里震出来的似的,清朗低沉,只听的叫她的呼吸也忍不住微微一滞:“齐二。”
她应了一声,微微抬眼,迎面便是齐茂行澄澈见底的星眸,干干净净,内里满满当当的深情,纯粹浓烈到一旦进入,便再看不到其它。
两人就这样的两两相偎,四目相对,分明都未曾开口,但中间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一点点的相互靠近起来。
就在几乎要挨在一处时,马车不知怎么的,便又是一颠,两人猛地一晃——
“嘶……”齐茂行倒吸一口冷气,忽的按住了自个的一侧面颊。
并没有话本故事里的顺势亲吻,反而是苏磬音朝前一闪,脑门就正正磕到了齐茂行的下巴。
瞧他这痛苦的模样,应该是咬着舌头了。
苏磬音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想要好好查看:“怎么了?咬着哪儿了?我瞧瞧破了没有?”
“没……没事。”
齐茂行声音还有些含糊,躲闪的侧过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与恼怒:“这马车不好,车夫也不成!下回全都换了!”
这倒是真的,不似侯府都是家生子积年的老手,去了庄子上,这马车与车夫,都是后来找的,且不是卖身的奴婢,几乎全是些临时雇来的仆从,难免会有些不太顺手。
若不是这车又颠了一下,他们方才就该,就该……
一念及此,齐茂行的面色便越发在意。
瞧他模样,要不是苏磬音拦着,他立时就要出去呵斥车夫。全然忘记了就在刚才,他还暗暗欣喜着,想着马车不大,可以与夫人挨的紧些,路上颠了一下,正好顺势搀扶相拥,实在是不错的念头了。
闹了这么一出,方才再是微妙的暧昧气氛,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磬音掩唇失笑,只是应和着:“是,这不是国丧嘛,而且我出来是与人诉委屈的,总不好高头大马,太气派了,等出了孝,咱们立马换好的!”
齐茂行闷闷的应了,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扭过头,竟是有些气鼓鼓的模样,没有了当着外人时的老成,却是当真露出些少见的少年孩子气。
苏磬音还当真是很少见着这样的齐二,她歪着头,忍不住的露出些趣味,眉眼弯弯的,却只看的齐茂行愈发窘迫起来,几乎有些恼羞成怒,她这才又笑着转到了旁的话头。
好在之后的路上,没有再出这样的情况,两人一路太平的回了庄子。
今日齐茂行特意告了假,回了德音居,梳洗过后,两个人便又不急不缓的一道儿用了晚膳。
好容易有了这夜里的相处空闲,要在之前,或许还能好好说说话,但因为后日就要进宫,齐茂行为了叫她提早有所准备,夜里躺下之后,却又在一边儿与她解释起了宫里的情形。
说起了严肃的正经话,齐茂行自然忘记了车内的失落,只与苏磬音一道,你一句我一句,有商有量的,定好了进宫后的应对言语。
一夜好眠。
——————
次日一早,就要去侯府,但是相比之下,显然是明日的进宫来的更要紧些。
齐茂行今夜里要当值,出了庄子便径直骑了马,并没有跟着苏磬音一道儿乘车。
或许是因为没有齐二在身边转移注意力的缘故,出了门,坐在马车内没走多远,苏磬音的脑子里,就忍不住回忆起了齐茂行昨晚上,交代给她的进宫要点——
陛下与皇后娘娘都是十几岁上就开始应对前朝后宫的,什么人事都是见惯了的,在他们面前,不要虚伪矫饰,只要记着,她自个的学识本事,是足够教导公主的,论血缘亲戚,她又是再亲近不过的,切记自作聪明,只要一个真,一个诚,牢记这两点,不出差池,娘娘见了,就自然会考虑。
而娘娘若是有意,便会叫几位公主过来与她见一见,这次没有,下次也一定会,到时候,她要知道大公主是娘娘亲出,端庄大方,二公主生母早丧,养在娘娘膝下,性子腼腆,从不多话,只有三公主,性子霸道,又最是爱耍小性的,第一次见面一定要小心些,不可太硬,怕十分惹恼了她,但更不可太软,毕竟若连弟子都压不住,往后如何为师?
说到这儿时,齐茂行顿了顿,便又补充道:“若是三个公主都在一起,你千万记着,大公主既为贵又为长,诸如都只以她为首罢了,便是当真为此闹起来,娘娘跟前,也只有觉着你有规矩的。”
这个道理,苏磬音只想想就也明白,三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姐妹凑在一块,再是要好,偶尔闹些小矛盾也总是难免的,按着齐二的说法,大公主端方,小公主霸道,若是当真闹起来,只怕大多数时候主动吃亏退让的,还会是大公主。
人的手指头还有长短呢,自个的亲闺女,娘娘心下当然会更偏向大公主些,只不过顾忌名声身份不太敢露罢了,若是她能教导三公主尊长之道,那她这公主之师的目标想必是十拿九稳。
最要紧的就是这样,剩下的……还有若是娘娘身边还有旁的庶妃贵人一类,只管往后躲让,不要多言。
最后才提了一嘴,万一遇着太后,就可以不是太恭敬疏远,只拿侯府的关系来说话,甚至可以直接叫太后姑母,如果提起侯府里的事儿,老太太的坏话一个字都不能说,有什么错处全都推到李氏头上去,总是在太后娘娘的心里,自个亲娘是最孤苦慈爱,可怜可敬的,便是有什么不对的,那也一定是娶进来的媳妇在中挑拨……
这其中的种种琐碎,一旦认真思量起来,很是全心沉浸进去。
也正是因此,直到马车听到了侯府大门外,外有有七嘴八舌的人声,殷勤热闹的叫着“二爷、”“二奶奶。”
苏磬音猛地一顿,这才忽的回过神,是了,还没有进宫呢,她这是又回了齐侯府!
听着车外这她就算是刚刚进门时,也没享受过的待遇,苏磬音的一时洒然,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车内,等着外头的侯府下人摆好下车的脚凳,再由最有脸面管事的上来给她掀车帘。
苏磬音挺直腰杆,一点儿笑模样都不见的端着脸,原是打定了主意给这些逢高踩低的一个冷脸的,不料一掀车帘,她便顺势破了功——
给她掀帘的是刚刚下马的齐茂行,这时候还正双眸熠熠的对着她笑呢!
看见面前唇红齿白的齐二,苏磬音面上的冷漠哪里还撑得住?
苏磬音一见之下,面上的寒冰便也立即春暖花开,融成了欢心的温水一般,伸出手去,放在了齐茂行摊开的手心,结结实实的握在一处。
有齐二搀扶,她没有再去踩下车的脚凳,而是就全然借着他的力气,径直往下。
身子离开车辕后,齐茂行的另一只手便也顺势扶了一把,臂膀一触即分,但却格外有力,仿佛只是揽着一根轻巧的羽毛似的,随随便便,就毫不费力的将她稳稳放在了地上。
站定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都是一笑,默契至极,仿佛在他们当中,自成一片小天地,旁人再插不进手去。
苏磬音抬起头来,越过齐茂行,看了看下车的地方,一时便忍不住道:“哟,府里这次竟是大开了正门啊。”
齐侯府的正门不随意开,除了接圣旨迎天使,剩下便是婚丧大事、或者遇上年节祭司清扫,才会大开大门,以示隆重。
上一次专门为他们两个小辈开了正门的时候,只怕还是成婚的时候。
“是……侯爷与老太太说了,二爷出门辛苦,好不容易回家来,合该大礼迎进来!”
直到这时,一旁一个身着绸衣的圆脸管事才终于能点头哈腰,满面殷勤喜气的开了口。
这个苏磬音还记着,正是齐侯府外院的大管家,当初抱节居里要填台阶平门槛时,阳春去找了好几趟,都能见着面的一位大忙人。
“小人恭迎二爷回府!”
眼下,这曾经忙的压根不出现的外院大管家,却是后退一步,带了左右七八个守门的小厮,排成两排,对着正中的齐茂行躬身下拜,又一并大声贺了一句:“恭迎二爷回府!”
众口一词,声音响亮,几乎都带了回音,当真是好大的气派。
但齐茂行这样的场面,面上却是一丝波澜也无,压根看不见似的,只是又回身看了身旁的苏磬音一眼,像是有些怕她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着。
这还没完,大管家的话音刚落,门口像是有机灵的往里传了话,台阶上的大门内一阵细碎的脚步与人声,一眨眼功夫,便又出来了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
竟是齐侯爷,与继室李氏两个,一道儿出来接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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