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磬音的眼里, 齐茂行的这个小厮奉书,一直都是忠心诚恳有余,但是灵敏机变不足,有时候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过于“憨直。”
忠心自不必提, 齐茂行出事之后, 抱节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是个什么情形, 苏磬音都是看在眼里的。
一个个走的走,逃得逃, 就算现如今唯一留下来的长夏, 也只是因着是外头买进来,没有出去的门路,实在是没有办法,又看在银子的份上, 才近乎认命的老实伺候的。
相较之下, 奉书虽也是侯府的家生子, 但这两个月来,对于主子的受伤中毒,却是除了担心, 从无生出过一丝改换门庭, 或者自谋前程的心思。
不过单从这一点里, 除了忠心之外,就多少能看出这小子的一根筋了,更不必提诸如之前表姑娘和齐茂行吵架,他巴巴的把身为正室的她叫过去,这般的行径……
细琢磨起来,多少有点一言难尽的。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在得知奉书这么快的时间内, 就能为她探听到这般适宜开学堂,并且处处周全的地方,苏磬音自然是觉得有些吃惊。
毕竟这还不同于上次买兰草的时候,可以借助侯府现成的积累,买的漂亮也不算什么。
如今出门在外,单凭他一个,并且还是在正常当差之外的剩余时间里,就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这样的业务能力,完全称得上一句刮目相看。
对于苏磬音的夸赞,奉书就表现的十分惭愧的模样,不停挠着后脑勺,满面憨厚,只是连连谦让。
不过等到苏磬音再细问起这宅院的具体情形时,奉书就有些迟疑起来,张着口嗯嗯呀呀,半晌也说不了一句明白话,只是不停拿眼神偷偷瞟着一旁的齐茂行。
到了这时,齐茂行便面色严肃的咳了一声:“我才看见,侯府像是又送了东西来,你出去看看。”
奉书闻言简直如获大赦,一口答应了,便一阵风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苏磬音见状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目光重新落回齐茂行的身上。
齐茂行对苏磬音的目光也有些躲闪似的:“这处庄子与宅院我也清楚,索性也闲来无事,我与你说说就是了。”
“庄子就在城外西面的景山不远,我们过来皇庄时,其实是路过了的,唔,我画张图来给你看看……”
地图这个东西,在这里属于战略性物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瞧见的,因此齐茂行转动轮椅行到了小案旁,便顺手拿了苏磬音白日里用过的笔墨,重拿了一张未用过的白宣,用镇纸压好,神色认真。
他下笔毫无迟疑,不到一盏茶功夫,便画出了一副简易却清晰的地形图来,顺便与苏磬音解释道:“你瞧,这是皇城,城门在这儿,这庄子两面环山,一面临着官道,每日往来的人车也有不少,安静,却不至于太过偏僻。后面还有一条从山里流出的清河,吃水用柴都很方便,要出门也是一条官道,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西城门。”
说完了地形位置之后,齐茂行将毛笔平平正正的贴着纸沿放好,这才转过身,一一解释起苏磬音方才问奉书的几桩事:
“宅院田地原本都是先前朝中张大人名下的,现如今分在了张家小儿子手里,自打温汤干了之后,也再不用了,托人过去问问,也是迟早就要出手的。”
“对,就是寻常的温汤庄子,除了宅院,几乎没什么旁的田地,不出粮食,也没有庄户。”
“前后左右也是没什么良田的,待我再叫人去打听打听,说不得能在后头山里里租些山地来,开一开,买几十个下人放着,自个的口粮说不得就能种出来了,也省的再去城中买,平添一桩耗费……”
苏磬音一句句的安静听罢了,等到齐茂行终于暂且停下来,她便上前一步,一双杏眸低垂下来,盯着面前的明面夫君,怀疑道:“二少爷,你说,这些都是奉书这两日才去打听的?”
奉书便是能力再叫人刮目相看,也不至于厉害到这般田地。
更莫提,若当真都是奉书自个打听的事,方才她问起来,为何却是哑口无言、落荒而逃,偏偏是坐在这庄子里的齐茂行侃侃而谈,知道等待一清二楚?
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苏磬音当然能瞧得出来。
听着这话,齐茂行的话头便猛的一滞。
方才看着她对奉书百般夸赞,满心里都不太痛快,好不容易将冒领功劳的小厮打发走,他一时竟是忘了这一茬,只想着自个要比奉书更多说些。
谁曾想不留神间,便说得太多了。
齐茂行的眸光微微颤动一下,垂眼从怀里抽出帕子,借着一根根擦拭手指的动作考虑了几息功夫,便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开口解释道:“你之前,与我提起这开办学堂的打算时,我便暗地里打听了许久。”
“挨着比下来,便是数李家这处庄子最是合适,我早就留心了。正巧与这儿也离得不远,这两日,便叫奉书得空去瞧了一眼,的确不错,这才与你说了。”
这一番解释就与实情也不差什么,只除了因为不暴露殿下大计,他瞒下了是自己亲自过去看的事实,仍旧拿奉书遮掩了一回,剩下的便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苏磬音沉默了一阵。
这么一解释的话,整件事的确就合情合理的多。
但是解释了一桩疑惑,另一件更叫人不解的事便又忍不住的冒了出来——
齐茂行,他为什么要为了她开学堂的打算这般上心?
苏磬音的手心微微动了动,面上忍不住的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她之前在参加了白小弟的生辰宴,回齐侯府的路上,与齐茂行提起自个往后的打算时,完全就是临时起意,一时冲动罢了,甚至刚说完没多久后,她都已经开始有些后悔。
毕竟这个世界总是与她上辈子不同,时代的局限性在眼前放着,再是开明的人,也很难理解她身为一介女子,却想要教书育人,教出桃李满天下的志向。
更莫提齐茂行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如果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对齐茂行的名声也是有损碍的。
正常情况下,对方都是不会试图理解甚至支持她的志向。
没有嗤之以鼻、甚至直接阻拦,都是多亏了她们不过明面夫妻,齐茂行想必不太好开口罢了。
没错,以齐茂行的性格行事,就算不会嘲笑阻拦,至多也就是对此不以为意、不置可否,只由着她自个去张罗,这才该是正常的情形。
可结果呢,他非但没有置之不理,反而还不顾自个的身体伤毒,在听说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多方辗转打听,甚至比她还着急在意,从平日里吃水用菜的琐碎细节,到往后的发展方向,都未雨绸缪,仔细规划?
他这是干什么,临死之前突然觉醒了公益心,做希望工程,搞慈善吗难道?
苏磬音看了一眼面前,唇红齿白、干净清爽,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堆出来、丝毫不知民间疾苦的侯府少爷齐茂行——瞬间就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
可齐茂行这般尽心尽力,如果不是为了她想做的事业本身……
那岂不是只能是为了她?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了。
苏磬音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的在屋里走了两步,将上辈子的不良习惯都唤醒过来,忍不住的想咬自个的指甲。
不,不可能,应该只是齐茂行人之将死,良心发现,突然觉着他之前的事的确是过分,实在是对不住她,因此给了她的补偿吧?
苏磬音心里想要这般解释过去。
可或许是女子特有的直觉,她内心深处,却还是有另一道隐隐的声音,仍在契而不舍的告诉她绝非这般简单。
这么说起来,齐茂行对她的态度,转变这么大也不是一两日了。
之前给她银子,给她铺子,给她请封诰命夫人……
就算这些可以算到正常的补偿里。
可像眼下这样,为她上心留意,在还不知道能活几天的时候,为了她耗费时间精力,心甘情愿的做到这般地步。
且若不是她刚才问起来,只怕齐茂行都还不会主动提起来其中缘故,只是就这么为了她的目标与打算,默默关注付出。
这怎么看,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赔偿便能说得过去的的。
苏磬音咬咬牙,有心开口问个清楚,可这种事,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直接开口,问齐茂行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你是不是喜欢我?
得了吧,这种话,莫说在这个地界儿了,就算是上辈子,恐怕也没有多少女孩子能大咧咧的问出口。
更要紧的,是就算她这会儿能厚着脸皮问出来了,之后呢?
齐茂行说不是,自作多情的她固然尴尬,他万一当真说了是……
那还不如叫她尴尬!
“少爷,二少爷!”
还没等苏磬音纠结出一个结果,屋门外便又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刚刚离开不久的奉书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似的,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齐茂行这时哪里有心情多等他,见状只是不耐烦的瞪他一眼:“怎么了,不就是府里送东西来,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府里没事!”
奉书一个激灵,也不犹豫了,立马挺直了身,飞快的回道:“是表小姐!”
“小的听府里人提起,说是表小姐在寺里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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