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里。
司杨廷坐在缀锦楼的大厅里,手中拿着一壶好酒,对着自己的口倒下去。
他一只脚踩在正中央的桌子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周围,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和醉酒的男人们包围着他,但谁都不敢上前。
他的另一只手里,黏着一朵白色的牡丹。
他在等人。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看上去与平日截然不同。
“陈妈妈!还不上酒?!”司杨廷微醺,对着身后大喊。
众人的背后,陈霓裳拿着两壶酒上来,脸上虽然笑着,但却显得冰冷。
十年来,陈霓裳变化不少,但她却是风韵犹存,比十年前保护着江祭臣的时候,更显得成熟有韵味。
陈霓裳将酒放在司杨廷的身边,却并未离开。
司杨廷一边唇角上扬,冷冷得看着陈霓裳:“怎的?陈妈妈是舍不得我?”
陈霓裳笑笑:“司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想着,上了谁的身子不好,非要上了这孩子的身,好好的上古神兽,非要将自己搞得像是个阿猫阿狗一样的小鬼,那般难缠,给人惹了麻烦去。”
对面的司杨廷眼神一冷,一把抓住陈霓裳的衣领,令陈霓裳正对着自己,并仰视着自己。
陈霓裳毕竟是跟了曼珠这么久的人,哪里会怕了眼前这氛围。
她轻轻的将手覆在司杨廷的手背上,慢慢地将那只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推开:“白上仙,好赖不济,也是个神仙,就不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您觉得呢?”
司杨廷突然笑出声来:“陈妈妈倒是好眼力。”
陈霓裳抿嘴一笑:“白上仙说笑了,老身凡夫俗子,只是怕坏了白上仙的名声。您看,凡界可是一直供奉着您呢,你知道,我们家姑娘的本事,若是姑娘对外小小得派人透露一些白上仙真正的作为和需求的话......不知道凡人还会不会继续为您供奉香火,到时候.......”陈霓裳的笑声更大一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到时候怕是回不去了。”
司杨廷从桌上一跃而起,跳下来:“我不跟看门狗说话,我在等你家主人。”
陈霓裳却不生气:“等姑娘,不如上楼去坐?”
“你怕了?”司杨廷笑着,眨巴着好看的眼睛,“怕我捅破了你们缀锦楼背后真正的目的?”
陈霓裳摇头:“白上仙,您自己的目的不是也已经达到了吗?何必如此揪着不放?”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司杨廷上前两步。
陈霓裳掩嘴而笑:“白上仙,还请楼上坐,我给您再上两壶好酒,若是您还要继续在这里,怕是只会给自己惹了祸事,毕竟您知道的,您现在这身子的主人,可是朝廷命官家的公子,一旦被人认出来.....”
司杨廷其实并不在乎,但还是二话不说,抬脚朝着楼上走去。
楼下的众人看着司杨廷离开,这才慢慢散开。
仍是有人认出了司杨廷,小声说道:“那不是礼部尚书司大人家的二公子吗?”
另一个说道:“何止啊,这位才是正牌公子,另一个叫江祭臣的,听说是司大人十年前收养的小乞丐。”
司杨廷突然站定在原地,眼神交错着。
因为他听到了江祭臣的名字。
他的意识开始挣扎起来。
陈霓裳看在眼里,神色冷静:“白上仙?可还好?”
司杨廷猛地抬眼,看在他眼里的是满眼的灯红酒绿,是他从来都不曾来过的地方,他觉得头晕的厉害,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好好喝过酒,父亲一直劝诫他不能喝酒,会误了事,但现在的感觉.....
“白上仙?”陈霓裳含着笑意,再叫一声。
司杨廷低下头去,再抬头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已经恢复称白泽的灵魂。
走廊最深处。
旁处都有红色的烛火灯笼照耀着,唯独那里,门口的烛火并没有被点亮。
“请。”陈霓裳为司杨廷指路,不管司杨廷是否跟上来,她似乎都没有准备等待的意思。
司杨廷偏头看向阁楼下方的众人。
莺莺燕燕之间,环肥燕瘦,那些身着锦衣的男人们,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将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拥入怀中。
司杨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干渴,饥饿.......
深处的房间,门已经被打开。
陈霓裳回头看向司杨廷的方向,躬身道:“白上仙,请进。”
司杨廷没有回答,大踏步得走过去。
踏进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竟是附身在铁匠女阿沐身上的白羽。
阿沐被捆绑着,挣扎着,喉咙里发出老虎般的嘶嘶声。
而在背后的床上。
云檀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他的脸色苍白,干净的衣衫早就被污血沾染。
“哥!救我!”阿沐看到司杨廷的瞬间,挣扎着想要冲过来,但奈何她微微一动,困住她的那根红色的绳子却更加紧了紧。
司杨廷眼神一收:“曼珠,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阿沐的身后,深红色宛若血色的屏风背后。
曼珠慢慢地走了出来,赤足,脚踝处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司杨廷冷哼一声:“曼珠,你就不怕我血洗你这缀锦楼?!竟然敢抓了我妹妹?”
曼珠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司杨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白泽,我等你很久了。”
司杨廷眉心的金色再次一闪而过,他唇角笑容好看得让人如沐春风,与对面的曼珠截然不同。
不知何时,陈霓裳早已悄然离去。
原来,陈霓裳早就知道曼珠已经带着白羽和云檀回来,便引了白泽上楼,以免扰了楼下众人的兴致。
白泽的神色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眼前这个妹妹的生死。
他笑着靠近曼珠:“怎么?小小花妖,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曼珠冷笑:“白泽!你用小人手段,就算赢了又能如何?你明知道云檀对你妹妹的心,却故意利用白羽,引了云檀出现,再利用付凌天,借机想要杀了我们?”
白泽轻言轻语:“对我来说,你们不过是我修行路上的灵力罢了。”
“那你妹妹呢?”曼珠轻笑,“若不是云檀用自己的命救下白羽的话,现在白羽也已经被天石灼烧,只剩下一颗灵珠了!”
白羽突然意识到什么,刚刚还在挣扎的身体顿时停了下来:“哥.......”
白泽不看白羽:“曼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若不是我的话,你哪里会有机会触碰到沙华的身体?上天给你的惩罚,你却私自从地府跑出来与他相见,你以为......”
曼珠动怒:“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从那个鲛人开始作乱起,我就一直在盯着你。跟着江祭臣,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羽听出事情不对劲,她仰头望着白泽:“哥,你不是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提升修为吗?与那个江祭臣又有什么关系?”
白泽眼角一跳,脸上好看的笑容渐渐消失。
白羽转头看一眼身后不省人事的云檀:“云檀?你早就打算要杀了云檀吗?不惜以我为代价?”
白泽仍然不说话。
白羽红了眼睛。
曼珠冷笑一声:“你不说?那我来帮你说,以你的能力,根本就找不到云檀,于是,你想要接住江祭臣的身份去逼迫云檀现身,因为你知道,云檀一直守在江祭臣的身边,对不对?”
白羽不敢相信得望着白泽。
曼珠继续说道:“你利用了鲛人案里的那个男人,那个叫李宽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得将江祭臣推入危险的深渊,你甚至主动将江祭臣推到鲛人的面前,并借机激起鲛人的愤怒,你想要让鲛人对江祭臣下死手,你以为,只要江祭臣快死的话,云檀势必会出现,于是,你就可以利用你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天石去对付云檀。”
白羽不相信得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
白泽的眼神越来越冷。
曼珠继续说道:“从头到尾,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江祭臣,但你却做出了想要江祭臣死的假象,因为你知道,在长安城里,能控制得住云檀出现的人,只有江祭臣,对不对!”
白泽仍然没有说话,他脸上,渐渐扬起令人摸不透的笑容。
白羽不严相信,她用力摇头:“哥,你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你跟云檀之间能有什么纠葛呢?云檀,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活着,不惜利用我的狐狸,不过是一之狡猾的狐狸罢了,你又何必要......”
曼珠冷冷得打断白羽的话:“白羽,你被白泽骗了,云檀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即使你离开他,他也没有只言半语的解释,是因为,他爱你,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白羽声音尖锐:“你胡说!”
曼珠不再说话,而是转眼看向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泽。
白泽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云檀,看着云檀背后的断尾,满意得笑笑:“他死了吗?”
白羽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哥,你在承认吗?为什么要承认?你为什么要承认?!”
曼珠抬手,白羽身上的绳子断裂开来。
白羽冲向白泽:“哥!你说话啊!”白羽伸手摇着白泽的胳膊,泪水纵横。
白泽用力甩手,便将白羽甩开。
“哥......”白羽声音很小。
白泽看着白羽:“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
“哥.......”白羽泪水滚落。
白泽从司杨廷的身体里走出来。
司杨廷重重得倒在地上,紧闭着眼睛。
曼珠见状,似乎送了一口气,但仍然没有上前去看司杨廷,现在,还不是时候。
白羽也从阿沐的身体里走出来,阿沐瘫倒在地上,精气神都虚弱到不堪一击。
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对兄妹啊,阳光,纯洁,却靠吸食凡人的欲而生。
白泽抬手,轻轻抚摸着白羽的脸:“可是,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事,却是你叫我哥,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哥,我也不愿意做你哥!”
“哥......”白羽后退半步。
白泽继续说道:“千年来,我努力着,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我最在意的,只有你的想法和你的心思,自从我被你从灵山捡回去的那天,我看到你单纯的笑容,你说,我们是同类,从此,我们便要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可是你,却为了一只狐狸要离开!我恨,我开始憎恨欲念!我觉得,你所有的想法都是因为欲念残生,我不明白,我们是同类,那狐狸有什么好?为什么他一出现,你连笑容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哥......”白羽默默得向后退去,“所以,你想要杀了云檀,甚至,包括我?”
白泽脸上的笑容变得哀伤:“如果云檀像我这般爱你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白羽摇着头,想要远离白泽:“千年前那次,也是你.......设的局?”
白泽抬眼,看着白羽。
白羽继续说道:“千年前,我差点死在大火里那次,也是你设的局?你跟我说,是云檀,是他......你说,九尾狐有九颗心,所以,不能对九尾动心,你说,云檀想要除掉我,你说......我必须忘记他,才能活命,你说.....”
白泽怒喝:“白羽!千年来,我的努力难道你就无法看在眼里吗?我从一个没人要的濒死神兽,令我们白泽一族一跃成为受人敬仰的神兽,难道你就看不到我为你做的一切吗?”
白羽笑出声来:“那些,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一直在吸食凡人的欲,其实,身体里最充满着欲的人,就是你自己!”
白泽动怒,他的手中,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蓝色剑悄然出现:“谁也别想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一切!”
白泽手中的水晶剑被举起,他的剑头直指白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声冰冷的金属之音,清脆而好听。
就在白泽的水晶剑刺向白羽眉心的瞬间,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了白泽的剑头位置。
“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她!”
白羽慢慢得回头,见早已伤痕累累的云檀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的身后,眼神冰冷得盯着白泽。
云檀的手掌,血水一滴一滴的滚落。
而他的身后,只剩下一条张开的尾巴,那尾巴上,还聚满了伤痕与血色。
“云檀......对不起......”白羽看着云檀。
但云檀,却再也没有看白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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