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晨起枕边空空, 没见到官家,怀里只有一件圣上的寝衣,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云滢抿唇一笑,颇带了些不好意思:“七郎真打算叫我随你住在明光堂?”
晨起东西都被搬过来了, 自然已经是板上钉钉,这叫云滢着实吃了一惊, 但心底又生出些欢喜, 这个时候再问无非是想叫他再亲口说一遍。
孰料圣上却在笑她:“你自己瞧瞧日头到了哪里, 也好意思同朕说是晨起?”
“那还不是都是七郎闯下的祸?”她见江宜则服侍在圣上左右,即便知道这些奴婢昨晚都听见了, 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年过而立, 竟还这样爱欺负人,我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呢。”
圣上晓得她的娇气, 加之两人许久没有共赴阳台过, 夜里难免会失于急切一些,江宜则是他亲近的内侍,又不算得男子, 他倒是也不避讳有内侍在, 闻言道:“这便叫欺负了, 今夜好生施展一番,叫你瞧瞧郎君的手段如何。”
云滢霎时间羞红了脸, 她见周遭还有人, 语气里带了一点小女儿的娇嗔,“还是白日呢,瞧你说的,这是做皇帝的能说出来的话?”
“便是不能朕也说了, 你欲如何?”圣上打量着她,竟添了几分意外:“阿滢难得见君不妆扮,果然是到了行宫,人也懒散了。”
他觉得今日的云滢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想着她是否换了心境,又怀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将人看上两三遭,才发现竟然是素颜过来寻他的。
有些时候人在意的太多,反而忘记观察表面那一层了。
清水出芙蓉固然好,但是云滢见圣上之前大多还是要薄施粉黛,她起身后觉得腰肢隐隐有些酸楚,赌气似的便只净了面,让人拿些舒缓的面膏敷上,随后才过来找他。
“我能如何,辩也辩不过你。”云滢把藏在手掌中的玉梳拿出来递给圣上:“只不过是想请七郎为我梳妆罢了。”
“人家说‘辜负香衾事早朝’,可左右陛下在这里是不用上朝的,给我梳发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云滢瞧他坐着不起身,自己便也不过去:“好不好嘛?”
圣上就算是夜间同她玩闹,也就是多睡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起身,瞧她在自己怀中睡得香甜,就将自己寝衣的系带解了留在她手上,自己起身到外间更衣,差点把几个跟着云滢的小宫人吓到。
今日事今日毕,他得尽早将事情都交代完,才好陪着她一道闲游。
他这个时候正好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见云滢不肯过来,作势起身走到她近前:“说来朕也有好些时日不曾为你描妆了。”
圣上所会的其实不算太多,女子往脸上扑粉膏那都是有手法的,人脸上的五官又不是烙饼的锅,将白面糊刷平了就算好看,只不过是仗着她原本的底子,稍微扑些粉外加画眉点唇就能将五官强调出来。
真说起来,哪里比得过她近身服侍的人懂的深浅?
云滢嗔了他一句:“七郎是贵人,动口不动手,用心不用力。也就只好给我挑口脂,描描眉,通一通头发,匀粉和正经梳发的事情还是叫宫人来。”
“那朕也不能白白地劳心劳力,阿滢一会儿也得有些酬谢才好。”
皇帝被人这样看不起,含笑瞧向她,平静里竟有几分气恼的意思,不顾云滢的轻声惊呼,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内殿新搬来的梳妆台去,“朕给你梳妆,哪里容得你在这里挑三拣四。”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圣上还是轻手轻脚地将云滢地放到了坐榻上,他低头去看云滢面容,见她含羞地侧过头去,玉颈微露,不经意显出昨夜被疼爱过留下的痕迹,便轻笑一声,捏住她下颚强令人转了过来。
“说来夜里为阿滢按身,还不曾得过犒赏。”圣上轻轻啄了几下她漾着淡粉的面颊,才去吩咐宫人,“娘子素日爱用什么东西,捡几样送上来。”
兰秋与蕊月刚想寻几样娘子用惯的日常颜色唇脂与钗环簪子以及头油熏香,拿出来供圣上取用,但是云滢却不依,“都下去,等我吩咐了再进来。”
这是在明光堂,尽管她们是服侍娘子的人,但说起来还是应该听圣上的才对,岫玉在一侧见圣上并无不悦,连忙上去用手肘碰了一下两个年纪还小的宫人,领着她们一道下去了
“七郎还好意思讨赏,你那到底是替我放松还是在占人的便宜?”
云滢想起他昨夜于明亮烛火之下抚触全身,便要双目含嗔地作恼,但还是等了宫人下去才打了圣上一下解恨:“该碰的不该碰的你哪样没得手,要是下人敢这样,莫说是内侍,便是宫人我也不依的。”
有些位置,就是宫人也不能碰的,但她那时候没什么力气,又不大敢去招惹圣上,便是有几分情动也不敢说,默默捱过去就算了,现下才来找后帐。
“原是朕情不自禁,阿滢不妨说一说,要给朕些什么好处?”圣上见她肌肤润泽,便拿了玫瑰露用帕子给她沾了沾脸,“朕虽通作画,但你这张底图便已经极好,若是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七郎少说好话来搪塞我,满妆台的物件,随着官家摆弄,可要用我的人那不成。”云滢享受着他的服侍,也愿意团些空心汤圆喂给他:“我给郎君再添一位公主,和前面两位姐姐做伴可好?”
“这不知道是哪个年月才有的事情,算是什么犒赏?阿滢陪朕看看书就好了。”
圣上听她说起孩子之事神情略淡,但也只是一晃之间,就将这种情绪隐下去了,“也不要你侍墨弄得手腕疼,烹一炉好茶,又或者念些折子给朕听。”
云滢懒洋洋道:“官家身侧有好些识字的人呢,你去寻他们,我念成什么了,妖妃干政,叫相公们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大事。”
“横竖有朕,你怕什么?”圣上笑着拿了粉给她匀到脸上,“他们念起来只觉得无趣,你念着才会动听。”
圣上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江宜则站在屏风外面提醒了一声:“启禀官家,河间郡王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等您召见。”
云滢按住圣上正要给她点珍珠花钿的手:“七郎怎么这个时候叫郡王来?”
她入宫也有几月,无论是向皇后请安还是到清宁殿去,哪怕病弱些的延寿公主都会到太后面前承欢膝下,但是几乎没有见过他。
可见河间郡王是很不讨陛下与太后喜欢的一个孩子。
或许他有些什么她看不出来的经天纬地之才,也不是一个坏孩子,但是从圣上的角度来看,河间郡王的存在仿佛就像是在提醒他自己没有亲生儿子的事实,无论他好与坏,皇帝都不会喜欢。
毕竟天子与一般人也不同,不需要因为无嗣而讨好继子,圣上也不会指望一个继子养老送终。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与河间郡王很少见面,她已经有了嫔妃的名位,不敢像刚开始那样无所顾忌,哪怕这是皇帝的儿子,但实际上在大内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外男,圣上心思敏锐,应该十分在意这一桩事的。
“每过些日子朕便要见一见他,”圣上见云滢面露疑惑,便知她在想些什么,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到底是朕定下来的储君之选,难不成只由皇后一人教导吗?”
圣上作为天子,幼年的时候也不能不在功课上勤勉,先帝与太后在课业上更是抓得紧,哪怕皇帝不喜欢他,但既然已经中意他为未来储君,总也不能把人随便散养,那山陵崩后,天下得乱成什么样子?
“那我不耽误郎君的大事了,”云滢想从他手中取过唇笔,催促他出去:“描眉取乐原是风流闲事,岂能因为我一个而叫郡王等在外面?”
“宜则,吩咐介仁在侧殿等候,让膳房送些点心过去,说朕与云娘子稍后便到。”圣上不以为然,又替她细细晕染:“他在皇后那里也是不自在,左右让他休息片刻,再来见朕与阿滢。”
他满是温柔地注视着这张由自己描绘的画卷,她比芙蓉更要雅致美丽,“朕都答应阿滢了当然要做到,在朕看来,这个时候没有比给你描妆更要紧的事了。”
“官家的儿子,我常见他做什么?”云滢被他瞧得闭上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您说的轻巧,在外头候着官家召见,那是一件多难熬的事情,哪有人说在天子近前放松的,软刀子磨人,还不如给人个痛快为好。”
哪有等着皇帝召见的时候不心焦,还能稳得下心情喝茶吃糕点的?
“朕瞧你每次见朕的时候便吃得香、也不心急,盘算了朕膳房内库多少东西去。”圣上给她描眉的手很稳,轻易勾勒出两道浅浅的蛾眉,“闺房取乐,阿滢却总是将心分在别人的身上,这便该罚。”
江宜则在外间站着听天子与云娘子说笑,心下却对圣上所言有不赞成之处,每次圣上召云充仪到福宁殿都会挑一个相对清闲的时候直接宣进来,哪里要她坐在侧殿等过。
不用等候便能见君的人当然不怕,那些圣上不在意的人,圣上又怎么会去有兴致体贴这些?
他刚要走,却被云滢叫住。
“都知慢行,”云滢知道若是没人吩咐,奴婢们只会依例给河间郡王进些糕点,觉得有些不妥,“上次有镣子从外面茶楼里买了好些软酪酥酪,不知道膳房学会了没有,还有前些日子进的透花糍与酥山冰酪,择些给郡王尝尝,配着冲泡的团茶吃最好了。”
江宜则知道圣上在这些小事上从不会反驳云娘子的意见,因此便应承了下来。
如今到了夏日,贵人们也懒待饮食,圣上有时候见云滢用膳甚少,就像是逗哄孩子一样许给她很多好吃的,只要她好好用膳,这些新奇的吃食就每日都会供到会宁殿去。
“阿滢对他倒好,”圣上手中动作不慢,只是给女子梳一个宫中发髻还是难为他了:“这些平日朕哄你的东西,竟肯舍得与旁人。”
“他小嘛,和我的口味自然相近,官家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白糕虽香,可吃起来却噎人得很,一块糕得吃好久呢。”
云滢软下语气来哄他:“我心里面最惦记的当然唯有陛下,要是官家想吃,我一定亲自下厨去做,绝对不会假手旁人。”
“官家让人给他上一碟子,郡王吃了两口就觉得口渴,等到从明光堂出去,这糕点也是要浪费了的。”云滢笑着去握住他的手:“吃的精细些不要紧,总比吃不完好,我说的不对吗?”
“什么时候学会这许多哄人的话,”圣上看了一眼她葱根一样的十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朕哪里舍得?”
他又不缺那一口糕点的,那些酥酪奶卷是因为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子喜欢吃,非要递到他唇边叫他也尝一口,他才会愿意跟着尝一些。
“不过阿滢若是愿意多与郡王亲近一些,也是好事。”圣上将她看了又看:“对你总归是有益处的。”
……
河间郡王随着皇后身边的内侍一起来明光堂,说起来他根本就不曾来过行宫,还是头一回到这么幽静雅致的地方,他坐在榻上温书,内侍见酥山都要化开了,便劝他多少尝一尝。
“郡王看书也看得太久了,这是官家赐的东西,您好歹尝尝,别辜负了官家的心意。”
长生温言劝道:“奴婢听说这里面好些都是云娘子喜欢的吃食,官家偶尔吩咐人出宫去采购,也是只供会宁殿一处的。”
云佩私下常常会告诉他一些关于会宁殿的事情,这些东西或许算不上十分金贵,但也不是随便哪个嫔妃想吃就吃的,皇后不注重口腹之欲,因此坤宁殿的饭桌上也不大能见到这物事的。
至于清宁殿中的那位,现在脾胃尚且虚弱,更吃不了这种点心。
“母亲时常会派人打探云充仪的事情吗?”
河间郡王抬眼去看,他还未满十三岁,但身段却像是抽条一样地涨起来了,看着便像是个清俊的少年,他用羹匙舀了一勺酥山送进口中,果然是冰凉清甜,像是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
长生低下头去,皇后或许会知道云充仪做些什么,但这不是他一个小供奉可以议论的:“奴婢不知郡王这话从何而起,云娘子有宠,内廷皆知,这些赏赐,官家也是不避人的。”
河间郡王多用了几口,随后又尝了透花糍、糖蒸酥酪与奶卷,除了费心思的冰点来自于宫廷,这些牛乳点心多盛行于苏杭,有些还来自于塞上游牧民族,也只有天子会有这样的权势,这些专供达官贵人的东西只要一句话便能如流水一般供到美人面前,博取她一笑。
这些东西精致,除了酥酪这些只有一碗,膳房每样都送了三小块点心过来,他每样尝上一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用过了的时候才停下不吃,用茶漱过口继续温书。
云滢的头发又厚又密,但是光滑柔顺,会盘髻的人不会觉得难上手,反而因为这头发顺帖听话,连假髻都不用给她戴,三倒两挽就能弄出一个简单的来,然而圣上却会觉得这头发多得有些过分,比她本人可不听话多了。
圣上在云滢的发髻上费了许多功夫,到最后还是云滢怕河间郡王在外面等着不好,让宫人进来挽好,圣上亲自择了掩鬓和步摇给她簪上,携了她手往书房去。
御前的内侍召河间郡王入书房,顺便有宫人收走了端上来的甜点,河间郡王入内后见云滢侍立在圣上身侧,行大礼问安:“儿臣问官家圣安,云娘子安。”
“朕安。”圣上吩咐人起身,“这些时日朕听太傅说起介仁读了不少书,便又命人加了些历代帝王手诏,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一个孩子这个年纪读这么多书当然是辛苦的,但想要取得的荣耀越大,那么想要承担的担子也就越多,这代表着皇帝的看重,若是他受不住,圣上自然能找到受得住的孩子。
“回官家的话,圣上所赐,儿臣欣喜不已。”他低头答道:“太傅这些时日正在讲吴兢所书《贞观政要》和温大雅所著的《大唐创业起居注》《今上王业记》,经官家吩咐,又加了许多当时手诏,令儿臣理解剖析。”
圣上颔首,内侍们知道今日皇帝要查验河间郡王功课,那几本书便早早被人取出,放在了御案旁边。
但是皇帝并没有从中抽取,而是随口发问:“‘从善则有誉,改过则无咎。’与‘尽己而不以尤人,求身而不以责下’,何解?”
前一句出自《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而下一句则出自《贞观政要?公平》,河间郡王知道皇帝问话的意思,便朗声答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云滢不用读《贞观政要》这种治国理政之书,但是论语她还是读过的,轻声一笑:“郡王倒是有意思得很,圣上问你唐书,你便答《论语》。”
这些话出自唐圣人天可汗之口,也是孔圣人说过的话,他们说来论去云滢倒是不太管,只不过有时候觉得圣上这脸色变化得未免有些太快了,叫人不大能适应得了。
圣上瞥了河间郡王一眼,虽然有讨巧之嫌,但也让他坐下了,重新问道:“不同人所著之书与史料各有差异,譬如高||祖泛舟湖上与高宗烝焉,不知介仁如何看待?”
皇帝有时候要问些什么,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很多,像是泛舟湖上与高宗烝焉都是有关君王不孝的事情,太宗皇帝逼迫父亲就范,承认他的太子之位,而高宗皇帝从尼姑庵弄了他父亲的才人回宫,这是皇室的腌臜事,而他要回答自然要小心许多。
云滢不大爱听这些弯弯绕绕,主要是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听这些,她趁着圣上发问、河间郡王低头的间隙,大着胆子俯身,在圣上颊侧轻啄了一记,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与他悄声低语:“七郎,我出去给你端盏茶来。”
圣上面对臣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端肃了神色,让人望之生畏,突然被她亲了一记,险些有些绷不住那一派严峻神色,低声应允:“去罢。”
河间郡王虽然低头,但其实这些故事太傅当年是已经讲过了的,他须得装作些沉吟的样子,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留心圣上与云滢的动作。
她比之前元夕夜的时候丰盈了一些,也更有风情了,甚至同圣上之间亲昵起来更加明目张胆,而圣上也和在坤宁殿时大不一样,被人当众偷亲一点也不计较,放她出去了。
河间郡王起身向她请安,云滢只是笑着回了个礼,便轻提裙摆走出去了。
云滢走到门外,见到一个从未侍候在御前的内侍立在门口,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露:“你是什么时候到御前来的,我怎么瞧你有点眼熟?”
“回云娘子的话,奴婢是坤宁殿的供奉长生,娘子不记得也正常。”
他话语恭谨,云滢却顿住了脚步,陈副都知以为是云娘子与中宫素有不善,因此恨屋及乌,殃及池鱼,正要上前打一个圆场,孰料云滢却笑了:“既然是随郡王来的,那便随我到茶水间端茶炉罢。”
长生应承,跟在云充仪身后往茶水间去,他不是皇后面前得宠的内侍,看那一双手也知道,是时常干些粗活的。
岫玉怕云滢有什么别的想头,又怕这内侍对娘子不敬,想跟着一同去,却被云滢叮嘱留下了。
茶水间本来是有几位内侍瞧着的,但是云充仪起了自己烹茶的兴致,便悉数退出去,将一片清净地留给了云滢。
“不知道娘子要吩咐奴婢做些什么?”长生恭恭敬敬地问道,他说到底只是个下人,并不会全然站在皇后的那边对云滢有敌意。
“这是怎么了,竟然同我这样客气?”云滢寻了一处坐墩,随意坐了下去,她轻摇着团扇,面上微带笑意:“我记得小的时候在教坊里见到你,还知道给我一块糖的。”
尽管如今云滢并不缺少任何东西,但在那个时候糖对于舞姬或者一个小内侍而言,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长生面上一滞,轻声道:“不想娘子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记得奴婢这般卑贱之躯。”
他从前偶尔会去教坊里找云佩,因为他说留在教坊里面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只能吃上几年的青春饭,便常常从内学堂偷偷抄录书籍,或者默背下来回去抄写,整理成册带给云佩,让她考到外面去任女官。
皇后治宫极严,宫女都是圣上的人,不大喜欢宫女与内侍和侍卫搅和在一起,林芳烟对于云佩想要考出去做女官没什么意见,但是因为云佩有意给内侍做对食的事情大发雷霆,要不是那个时候云佩已经进了尚药局,可能还会有些不伤及皮||肉的惩罚。
皇宫和高门里可以容忍二婚女子嫁入,甚至这些人的前夫还能获得一些不错的职位,乱世里哪怕营妓也能做皇后,但是内侍用过的女子,哪怕内里干干净净,元红犹存,但是名声从根子里就已经坏透了,断不可能获得圣上的临幸与宗室破格求娶。
再加上如今世俗原本便不认可宫内对食,两人也是偷偷摸摸的没个正经夫妻名分,私底下的人知道云女史有一个坤宁殿的对食,但是为了瞒着上头,知道的人也不多。
后来云佩偶尔还会教坊里探望教习,但长生是不敢再去的。
“二姐她还好吗?”
云滢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想着端一盏茶便回去,但现下却改变了主意,宁愿圣上问话的时候再长一些才好,“我平日不怎么与尚药局打交道,只知道二姐这次是随驾的,但还没来得及见她。”
她到了行宫之后也便是现在才偷闲一刻,又是随圣上同住,哪有工夫去见旁人,能见到长生已经是很意外的事情了。
“回娘子的话,她……如今好得很,不劳娘子挂念。”长生说起云佩,浅淡一笑:“承蒙娘子的庇佑,她已经升为掌药了,这次尚宫还特地点名要她随行。”
圣上对云滢的宠爱众所周知,即便是六局听从皇后之命,但提拔一个小小女官来讨好官家宠爱的娘子,还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那便好了,原本官家还说再等一等便召东海郡王回京,又想着给二姐姐赐个什么名位才好,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含混过去了。”
云滢望着他,圣上偏爱她,自然也会爱屋及乌,恩泽家人,头一回封了父母,以后要是再晋位,可能就是册封这些尚存于世的近亲了。
“官家说,要是二姐愿意出宫,便在兴宁坊赐一间院子,或者留在宫中,便给一个好些的差使,赐虚秩三品,也叫我面上有光。”
云滢见长生眸中隐有期盼,便悉数告诉了他:“我倒是想叫你们出宫,从此做一对平头夫妻,但是又想着外间差使不好谋,也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长生眼中的光亮略有消失,垂下头去,“官家果然疼爱娘子,连这些细微之处都全替您想周全了。”
圣上是见惯嫔妃争宠伎俩的,云滢身居高位,又常随驾,当然没人敢动她一分一毫,可是她的亲姐姐位卑可欺,又是在云滢手管不到的地界,自然要格外赐恩一些,才能吓退一些有心人。
而云滢这样说话也已经很是隐晦了,圣上原本问她的是将来是否要在新科进士之中择一个不错的赐婚,然后留男子在京中任职,赐一座宅院,居住在兴宁坊。
毕竟那是圣上宠爱娘子的姐姐,即便年岁稍微大一些,也未过双十,何况又有如此丰厚的陪嫁,自然会有人趋之若鹜。
“官家自然疼我,不过这是给你们的恩典,你们的日子怎么过我也不好替你们做主定下来。”
云滢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热好的茶炉用东西垫了,放到了托盘上:“女子在家还不要紧,但是做丈夫的总该有些志气才行,我想着你原本也是应该留在宫中才最是得宜,将来若是有机会,调到入内内侍省,江都知瞧在我的面子上,也会照拂你些。”
“你识字,人也体面,熬一熬资历,在官家面前做出一点出彩的事情,得到升迁并不是什么难事。”
内侍的一生都是要留在宫中的,如果他们出去,即便云滢被圣上视作掌中珠玉,天子也不好叫他在朝中任职,而本朝的内侍也不许在外面有私宅,有时候也是一桩叫人为难的事情。
如果留在宫中,好歹还能有个一官半职,比出去做些体力活好上太多。
长生从来都是旁人给什么,自己便受着什么的,难得有云滢这样问他,便行了一个叉手礼:“这些日子忙着随驾的事情,奴婢其实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回去说与她知道必定高兴。”
云滢同他说完这些体己的话,便叫他端了茶壶茶盏随在后面,她也不好出来太久,“这茶炉烫些,你仔细一点。”
圣上要是用心去问,云佩同内侍的事情自然瞒不住,不过自从云滢册封以后,他们的来往就更谨慎了,圣上只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在宫中当差,多余的宫人私事不会多问。
她对一个普通坤宁殿的内侍,自然不用太在意会不会烫到手的问题。
“这些时日凝清殿住进来一个姑娘,说是娘娘的新养女。”长生端着茶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娘子须得留心一些。”
他所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帮得上云滢,便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云滢。
这件事情云滢知道的可能比他还早,她虽然不愿意皇帝过去,但终究也管不了皇后,“宫里娘子养女儿又不是头一回了,娘娘乐意,剩下的便全看圣上心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长生摇了摇头:“往常娘娘的养女都是规规矩矩的,但是这位主儿却是被偷着送进来的,听说是国公府花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说是来路有些不正。”
本来这些只是传言猜测,但是昨日凝清殿安置,他却是亲眼见了一个宫外打扮的女子被好几个宫人送进了内殿,他才当真觉得有些不对。
云滢眉头微拧,原本唇边的浅笑也消失不见了,她缓缓开口:“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一个皇后身边的内侍,就算是有泼天的胆子,也不能随意污蔑中宫,何况又是进献给圣上的女子,就算是要床上本事了得的,总不能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货色。
国朝严禁官员宿妓,圣上带头睡粉头儿,这传出去官家还有什么脸面?
“是一名新近在娘娘身边受宠的内侍,奴婢原先同他是住在一个屋子里面的,后来他才分到了单间去。”
长生见云滢面上神色略有不悦,欲言又止,“他被娘娘赐了新名字,生得清隽漂亮,人又柔顺,常一个人在内殿服侍皇后娘娘的。”
云滢不说话,但是长生也知道她想问些什么。
“那个内侍,现下名唤长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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