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轻抚着她微湿的青丝,他不是喜欢中途停止的人,但云滢难得有兴致,他便扬声吩咐人送东西进来,顺便还加了一壶新酿成的葡萄酒。
云滢慵懒地从榻上起身,拈起葡萄,轻轻剥开一半的皮,放在了自己口中,她的颈项微微仰起,稍有催促之意,帘幕半掩,透进来一点温暖的烛光。
这样的荼蘼艳色,圣上岂有不俯身相就的道理,他低头品尝了一番,还觉得有些不够亲近,于是尝了尝葡萄的滋味,俯低同云滢说了几句话,惹得云滢瞥了他一眼,啐道:“这个时候便不怕浪费了我身上的衣服了?”
“阿滢,应朕一次,”圣上不怀好意地亲吻她的耳垂,弄得云滢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下次你再起不来身,朕就带着三七到前面去见大臣好不好?”
“那您怎么和相公们说,”云滢揽住他的颈项,声音因为方才的云雨带了些不自觉的妩媚:“官家说昨夜同娘娘好到我起不来床,所以白日只能您来照顾太子么?”
“七郎说相公们心里怎么想呀?”云滢轻笑着去调戏他道:“官家一世的英明,栽倒在我这片温柔乡里,不知道相公们会怎么觉得?”
皇帝在内廷如何与皇后亲昵恩爱都不要紧,但是抱着三七去见臣子,这种主意亏圣上也想得出来,云滢反倒是觉得七郎是在拿孩子当挡箭牌似的:“不过有稚子在侧,想来几位相公也有些怜悯之心,不敢再抱着陛下的腿失声痛哭,差点把唾沫都溅到您的脸上。”
圣上与臣子们谈事,大多数时候还是十分平等的对话,像是本朝的君主上朝,衣饰不着彩绣,与众臣相近谈话,偶尔臣子们也会失去分寸。
不过有些时候是圣上自己也不愿意去管,臣子们才能吵得起来,真到拉扯皇帝衣袖死谏的混乱时刻,这些人也顾不上在一旁听政的太子到底几岁了。
“朕也愿意效仿汉成帝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圣上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略有责备道:“先帝做太子的时候,神宗皇帝听见百姓议论太子少年英才,真明主也的时候都老大不痛快,朕愿意叫三七一起跟着过去,娘娘还嫌弃。”
都说比皇帝更难做的是太子,但是神宗与先帝,先帝与他的父子关系都还不错,他与孩子的关系更不必说,或许是因为子嗣稀薄,很难会有竞争东宫储君的人,但是偶尔君主年迈,也会像是小孩子一样吃醋。
神宗当着臣子的面比较自己与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虽然有拥立东宫的臣子为先帝从容应对,使皇帝转愁为喜,但先帝知道之后,还是心有余悸。
“我才不要叫郎君揠苗助长,三七又不上学,又不用上朝,快叫他高高兴兴在咱们两个身边待上三四年,到了该请太傅开蒙的时候我再由着官家。”
话是这样说,但是云滢还是伸手将郎君推倒在了枕头上,圣上的寝衣微湿,头发却还比较齐整地拢在一起,尽管坦诚相对过不知道多少次,每每云滢触摸到男子躯体上的线条还是会脸红。
她方才就是被这样的男子结结实实地占有了几回,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官家总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花招,虽然没什么叫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有时候云滢自己也觉得是很有意思的快活事,但任凭再怎么快活,多了也就觉得足够了,她不喜欢郎君戴东西,觉得总有哪里不对似的,但是到了最后,她也没力气去比较了。
淡红色的酒液凝聚在琥珀杯中,泛光潋滟,俄而倾泻至女郎口中,偶尔会有几滴淡红色的酒液顽皮地滴落在她的下颚,一路蜿蜒到她身前雪痕,甚至滴落到圣上纯白的寝衣上,叫男子难以自持,但又不忍动作破坏如今的景象,不动声色地看着这美人哺酒。
云滢不大喜欢喝酒,但是圣上却是善饮之人,只不过素日两人不会在膳桌上饮酒,所以也显露不出来,然而来来回回几次之后,云滢就发现圣上只是面色微红,而她已经有些晕了。
圣上拿了许多书册,都是那种素来压箱底的东西,他一边叫云滢念着,一边动作,云滢这个时候也不懂得害羞是什么,能加郎君欢喜的事情她便做,懵懵懂懂地把书册上还勉强能看清的字都念了一个遍。
虽然磕磕绊绊,但换得了好几声“心肝儿”,云滢便念得更起劲了。
“七郎,你不许动,”云滢无力地覆在圣上的身上,她星眸半阖,却还在微微气喘,生□□帝在动,撒娇道:“我不要你进来,你老实一点,否则我以后不理你了。”
内侍们没敢上太多的葡萄,酒酿也只有一壶,还大半都是圣上喝了的,但是云滢还是醉了,她不想喝酒,酒不是个好东西,也不想叫圣上喝了,所以干脆将壶中最后一注悉数浇在了天子的衣服上。
冰冷的酒液在浸湿了寝衣,圣上不由自主地颤栗过后,也知道自己今夜是真的弄得过火,他的皇后醉得一塌糊涂,平常云滢清醒的时候,哪里会往自己的身上泼东西。
她面颊比灯烛还要红,隐隐透露着不满,顺着还在流淌蜿蜒的酒液,用食指在他身上写写画画,“你从前就是这样……拿了清水点在我的背上,还在人家身后写字,简直坏透了。”
云滢在衣裳起伏处狠狠咬了一口,惹得圣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还有些不满地戳来戳去:“我都记得的!”
圣上同她说“紫禁葡萄碧玉圆”,却又调笑说那些外面的葡萄没有她那种奶甜味,云滢把圣上的寝衣口拉开一些,叹了一口气:“七郎,你这是葡萄籽吗?”
隔着一层几乎没什么用处的衣衫,云滢能明显感觉到郎君的轻颤,她醉醺醺的,手上也不会控制力道,反而叫人愈发难耐,圣上倒不是在意这一件衣裳,只是觉得云滢喝醉了明日起来会头疼。
“阿滢,咱们别说了,朕不动你了,咱们快睡好不好?”圣上没有被她的酒灌醉,反而是被云滢说得面红耳赤,他握住云滢的手轻哄,“朕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与你玩闹,阿滢不也喜欢吗?”
云滢摇摇头,她委屈道:“我晕得厉害,可又精神得很。”
圣上那份旖旎的心思几乎全部打消了,他怕云滢是醉得厉害,也顾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状,吩咐人去备醒酒汤,云滢却用手指抵住了圣上的唇,她歪着头枕在榻上,迷茫道:“我喝一点牛乳就好了。”
这个很容易,虽说皇后爱喝的鲜牛乳保存不能过夜,不过只要圣上吩咐一声,皇后总是能喝上的,但是云滢的意思却不大一样,她嗅着圣上的衣服,那中间既有酒味,也有牛乳的味道。
圣上瞧着她一路向下,心跳得厉害,他从来都舍不得她做这样的事情,但男女情热,他或许也是饮醉了酒,竟然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
江宜则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准备什么时候好进去服侍,圣上与皇后亲昵说笑的声音断断续续,间或有男女燕好时的动情气音,后来皇后好像便喝醉了酒,说话高一声低一声,过了一段时间皇后的声音便不明显了,只有官家偶尔的低声气喘。
他透过层层帘幕的遮掩,偶尔窥见了一点灯影在屏风上的轮廓起伏,心都绷紧了,见旁人也有心回头张望,忙将脸色一沉,摆出总管的派头,低声呵斥道:“看什么看,不要你们的眼睛了!”
圣上叫人进来送水的时候面颊上还有未褪的红意,青丝微湿,稍有凌乱,领口也敞着,隐隐透露出女子留下的红痕,倒不像是君王临幸嫔妃,反倒是皇后来占了他的便宜。
云滢迷迷糊糊地躺在枕上,眼睛明亮有神,她不明白圣上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口,不叫自己同他还有婢女说话,她现在精神极了,能说得很。
她饮了酒,泡浴有利于她醒一醒,可是中间却会更加难受,因此圣上也就只是让人拿了干净的巾帕和热水进来,没叫人额外再备浴桶。
“阿滢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明天朕同你到湖上泛舟还不好么?”圣上怕她明天一觉醒来会被自己喝醉的模样气死,无奈地劝说道:“你今夜说了好多话,留着些明天再说好不好?”
云滢被温热的巾帕擦了身子,又用清茶漱口解酒,重新躺回已经收拾好的床榻上,她被人紧紧地搂在怀中,枕在郎君的胸口,虽然知道应该听圣上的话好好睡一觉,然而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还是打破了这片寂静。
“官家……”
他叹气应了一声“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阿滢还想要什么,朕让人给你寻来。”
“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和七郎说说话,”云滢抬头轻抚圣上的眉眼,不知不觉,心里就像有一方活泉那样,往外倾泻着欢喜,她亲了亲郎君的下颚,声音有些许惆怅的欢喜:“我特别特别喜欢七郎,也想和官家有许多儿女,就这样夫妻静好地过上十辈子。”
圣上略怔了怔,随手替她掖好被角,怜爱地揽紧了她:“朕也喜欢阿滢,不过我们不要很多儿女,咱们两个能过一辈子就好了。”
如果说他一定要有一个继承人,东宫的名分定下来就够了,再让云滢为他生几个嫡子出来,对于皇位的传承与稳固而言固然是一桩极好的事情,但是想想她身体撕裂的痛处,圣上私心里却是有些舍不得的。
吃药也好,稍微牺牲一点夫妻愉情的快活也罢,多子多福的福气比不过她能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七郎,我还想同你说一个秘密,我在心里藏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同别人说过。”
云滢的眼皮渐渐开始打架,支撑不住睡过去了,“我前世的时候,第一次远远看清官家轮廓,好像还是在佛寺里的梅花树下,你与主持闲庭漫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到底七郎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你会喜欢上我吗?”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圣上的声音并不见什么慌乱,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天底下没有谁会不喜欢你的。”
“可是我只想叫七郎喜欢我呀。”云滢的手无意识地抓在圣上的衣襟上,她的面上有淡淡的倦色,“因为我喜欢七郎,所以你不能不喜欢我,也不能去喜欢别人,现世不许,来世也不许。”
“就算我将来老得不成样子,走到奈何桥边的时候,七郎也一定要把我认出来。”
云滢认认真真道:“我很好骗的,人喝了孟婆汤,或许眼睛也会花,可官家不行,你一定要等在那里,等着我来找你,然后一眼将我认出来。”
圣上的手一顿,这样的话似乎是笃定她一定会比自己活得久一般,不过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自己长她那么多年岁,山陵早崩也是常事。
“算啦,”云滢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很无聊,她从圣上的怀中起身,懒懒地转到了另一侧:“我听长辈们说,过奈何桥是有时辰的,过了那个时辰便投不了胎,郎君别在那里等我,那样太寂寞了。”
传闻中黄泉两岸开满了曼珠沙华,又说奈何桥下鬼魂累累,如果圣上真的很早离开她,她也不会想象到圣上会在与尘世奢华相距如此巨大的地方孤寂地等了她好多年。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不会叫郎君等我太久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发出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绵长呼吸之声,然而圣上却被云滢的一句醉话拂得心绪纷乱,他低头看向已经睡着的女子,哪怕她有可能说的只是一句醉话,也叫人感慨莫名,轻轻地在喝醉了酒的妻子颊边印下一吻。
“好了,朕一定会等你的。”他望着妻子恬静的睡颜,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滑入绣枕消失不见:“阿滢的眼睛是天底下最好认的了。”
……
云滢翌日醒来的时候圣上还躺在她的身边,她用手覆住眼睛,稍微按揉了一下周围的穴位,她看圣上睡得还好,强忍着额头的疼痛,抚着头蹑手蹑脚地下榻,却被皇帝捉了个正着。
“七郎怎么会在我这里?”
云滢略微有些吃惊,在她的认知里,圣上这个时辰不是在见大臣就是在批折子,她平常就容易睡过头,如果说睡过了早朝,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是今天事情少,还是郎君惦记我,所以早早回来了?”
云滢略有些惊喜,但是她看着圣上眼中清明里略带的戏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般看着我做什么,官家昨夜把人灌醉的帐,我还没有同你算。”
“朕今日便没去上朝,”圣上悠闲地撑起身子,向她展示她昨夜的所作所为,云淡风轻道:“都将朕伤成这幅模样了,娘娘觉得是谁该来算谁的帐?”
云滢的头“嗡”地一下,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那一点酒意瞬间都没了,皇帝不上朝,和皇后一同睡过头,这可比她一个睡过头要严重得多。
偏偏圣上又来逗弄她:“朕又不是铁打的,被你这只狐狸精吸了元气,哪里是一日半日能缓过来的,总得卧床休养一阵,才好继续供着你吸取天子的元阳。”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云滢的唇角,那里柔嫩的触感叫男子心猿意马,却叫云滢的脸都白起来了。
“七郎,你真的没上朝?”云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的手指陷入自己的长发中,紧紧握住其中一股,神情比昨夜醉酒的时候更加委顿:“那官家派人到前朝说了没有?”
“朕夜里饮酒睡得沉些,晨起也醒不过来,”圣上一本正经道:“你昨夜又是俯低下去服侍朕,还叫朕爹爹,要朕叫你心肝,说喜欢朕,又是说将来要给朕殉葬的,弄得朕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陪着你一道精疲力竭,到了天亮才睡下。”
圣上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坦然地与云滢对视,然而当他看见云滢的眼睛里慢慢有眼泪的时候也不免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披衣起来拭掉她的眼泪,收起那些玩笑话。
“怎么就招惹到娘娘了?”圣上这个时候也不好叫宫人们进来服侍,只好叫云滢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询问她是怎么回事:“朕原先不也是这样服侍过阿滢的吗,要是娘娘不愿意,以后咱们再也不这样的了,阿滢快别哭了,你哭起来不会更头疼吗?”
醉酒的人喝得没了记忆还好些,这都不算什么,但如果是旁人在一旁不断地提醒,帮助这个醉鬼回忆,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滢这般面皮薄,夜里喝多了当然没有束缚,但是现下却是一点事都受不了了。
云滢的头当然是疼的,但她倒不全然是因为自己疼,“我耽误七郎处理大事了,美色误国,这可怎么办?”
圣上这才反应过来她害怕的是什么,轻笑了一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指望你起身服侍朕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早上朕起身的时候阿滢还在拽着朕的衣袖不肯叫人走。”
“然后朕就把那身衣裳脱给了阿滢抱着睡,到前面去上朝了。”圣上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她的长发,云滢的头发最是厚密,光滑水润,要是被她揪下来一截也叫人痛惜:“朕回来后哄着三七玩了一会儿,把他累睡了,这才来陪阿滢午睡。”
圣上伸手将床帐撩开,叫她瞧见外面天色:“如今正是咱们两个素日歇晌的时辰。”
云滢听圣上这样说,心才放下来一半,她喝完酒之后,对一些事情根本就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圣上是拿来过几本原先已经被下令禁止她看的图册,叫她念来着。
“七郎之前不是不许我看那种讲述男女之情的书么。怎么自己私底下藏了这么多?”云滢不敢置信道:“七郎总不会都读过吧?”
皇帝原先觉得这种书把她带坏了,总有许多手段对他使,没想到私底下都是藏着掖着的,到了她喝醉的时候才拿出来叫她念。
她逐渐想起来好些,恍然大悟,“我为什么叫郎君爹爹,那不是因为你给我的书里就是叫我一边捧着叫你尝,一边……”
“阿滢这个时候一定是饿了的,”圣上白日里说起这些多少有些尴尬,他将云滢的眼泪都擦干了,递了一杯茶给她润一润喉咙:“你这身子当真经不住折腾,稍微碰碰便要睡一日的。”
云滢本来也不是很想回忆昨夜的自己,她饮毕茶后,见外间内侍在这个时候摆膳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坐在床上与圣上闲谈:“郎君是怎么把三七哄睡的,你也教教我,他中午总是不睡,叫我头疼。”
皇帝神态自若道:“朕给他念了一会儿折子,问他该怎么办,这孩子刚在乳母那里吃够了,自己便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小孩子也是懂得父母之间差别的,圣上虽然待这个小儿子很是疼爱,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君主对待自己的长子,并不如云滢那样温柔慈爱,他念的都是些文臣们写到书简上的拗口文字,有些文字三七听懂都费力,更何况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娃娃被父亲问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算是不想睡也会阖上眼睛,逃避这个试图逗弄自己的严父。
如果三七大一点之后,再更聪明一点,知道他爹爹身上那种难闻的气息叫做酒气,就知道这个大人是酒后在拿他寻开心。
“后来朕又叫他坐在身上从福宁殿绕了一圈,抱着他掂了好几次,他咯咯笑了好一会儿,估计也累了。”圣上面上略有笑意:“带孩子确实是一件体力活,朕收拾他一个就已经觉得自己有几分疲累,平日里阿滢要照顾朕的后宫与皇嗣,不知道要有多辛苦。”
云滢叹了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觉得今日乳母见到圣上这样的好兴致,恐怕也得吓一跳,回头让岫玉拿些金银首饰赏给她才好,“七郎不用把功劳往我的身上揽,您的这些旧爱照顾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就连三七我管得也不比官家多上太多,您何必觉得我辛苦呢?”
她平日里不算太忙,嫔妃们的请安虽然没有免,可也不如秦庶人在的时候那么勤,有时候皇后起晚,还会有宫人去告诉嫔妃们,叫她们先回去。
吃穿用度都不必管太多,自有内廷按例发放,云滢每个月核对账目,几乎也没有什么出入:“七郎忘了,这宫里叫人操心的事情还在后面,柔嘉和延寿过些年就得寻驸马,总得晋一晋她们生母和养母的位份,还有把封地封号定下来。”
“不过好在两位公主年纪相近,我想着将来咱们叫内侍们在汴京城附近的忠厚人家里寻一些合适的郎君进宫,叫公主们隔着帘子相看,倒也能省一回事。”
国朝的规矩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外戚干政,驸马的家族可以通过公主获得荣耀和地位,但是却无法获得权力和施展才华的机会,因此大多数公主的郎君在她们本人看来并不算如意。
这一点云滢也没有什么办法,世情家规如此,皇帝也不会愿意自己将来的女婿对朝政指手画脚,那些有才华的读书人与世家大族视与皇室联姻如入虎穴。
因为公主入门,根本不会遵守婆家的规矩,譬如燕国长公主的驸马,与燕国长公主和离之后,反而在外面过得更加逍遥自在。
至于那种没读过书的农人,虽然能诚惶诚恐地伺候公主,但与金枝玉叶的公主也谈不到一块去,也是另外的一种悲哀。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朕看来,偏偏是朕的女儿才最不好嫁。”圣上想想自己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五岁,不由得感慨万千:“反倒是三七,他将来是要继承朕的位置,在姻缘上相对而言也能快活一些。”
云滢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不过她笑着斜睨了圣上一眼:“神宗皇帝一位皇后,先帝有两位皇后,七郎有三位,您的儿子要是有四个五个,那倒是真快活,陵寝里面都放不下这么多人。”
“小醋坛子,今天怎么又想起拿这桩事来揶揄朕?”圣上心下微动,握住了她的手,“要是有来世,朕一定等着阿滢,等你来的时候再娶亲。”
云滢不知道昨天晚上她念的话本里有没有这段剧情,只是嗤然一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下一世说不定便是我做男子,我是要在上面的。”
圣上本来是有心试探她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现在看来竟然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心下微微失望,但旋即也就平复下来了,他瞥了一眼云滢:“昨夜娘娘也是在上面的,朕叫你下来你也不肯,和孩子一样。”
云滢的面颊生出红晕,她下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圣上把她抱到桌前,舀汤递给云滢尝一尝,“不过阿滢要是个男子也好,起码不用生孩子,这是头一遭好处。”
江宜则没听见帝后在床榻里面说什么,骤听得圣上同皇后说这些,几乎没忍住轻咳了一声,看着圣上看向他,连忙为圣上与皇后各斟了一杯桂花酿。
官家要是对男子有兴趣,首先惊讶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内侍,该是云娘娘才对。
“那官家要是也体验一遭女子的痛,我可舍不得,”云滢笑过以后看着桌上新增的酒酿,不免有些疑惑,“都知今天怎么给官家和我上酒了,往常我与陛下可是不饮酒的。”
江宜则面露难色,他倒是不敢说这些话,但是圣上却不觉得有什么,神色一如平常,“朕偶尔觉得娘娘还是喝醉一点好,不过昨夜你喝得那么醉,今日倒是不用了。”
美人醉酒,才更多了几分滋味,从前他倒是没怎么尝试过,反而错过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云滢心里被圣上的无耻弄得生气,但是她面上还是得给圣上颜面,悄悄在底下用绣履碾了碾圣上的皂靴,反而被圣上压住了绣鞋,挣脱不出来。
……
圣上一向是不大愿意皇后怀孕的,这叫宫中人很是惊奇,毕竟从前也只有过君主为了不叫有防备的女子怀孕才会千方百计寻求避孕之法,还没见过皇后压倒六宫,独宠好几年却也情愿不怀孕的。
这要是当年老娘娘在的时候几乎是会被皇帝气死的,不过先太后现在不在了,太妃也不太管事,一切都随着帝后的心愿,前朝的臣子当然也不赞同圣上这般行事,但是圣上也不是一味强势的君主,偶尔会同臣子们适当露出软弱之处。
曾弘毅已经被擢升为枢密副使,他这几年眼见着云娘娘恩宠一时无两,倒也没想过自己去做这个恶人,但是中书令郑公却不是这样想,他是皇帝当年的老师,眼见太后去世,圣上与皇后迟迟不准备再要子嗣,几乎也觉出自己肩上的几分责任,想要同几位同僚偶尔劝一劝圣上。
毕竟膝下只有一个皇太子,总是不够保险的,如今皇帝正是生育子嗣的好年纪,而云娘娘也是风华正茂,她将满二十,这个时候人年轻,恢复得也快,万一将来皇太子有什么不妥当,帝后再想生就有些困难了。
郑公进来的时候,官家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天子一如既往地沉着深思,如果身侧没有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儿子爬上爬下,倒也不坠君主的威严。
曾弘毅看见皇帝当年的老师进来,立马站起身回礼,他是圣上当年的伴读,私下里也是执学生礼的,他一脸严肃地想要退出去,却被郑公开口留住:“曾相公可是事情已经禀完了,见了老臣便想告退?”
这不是事情禀告完了的问题,他要同皇帝说的事情早就完事了,这个时辰还留在书房也不是因为圣上对他的特殊荣宠……主要是为了给圣上带一带太子,不要叫圣上为了太子分心,但是又得回答一些太子千奇百怪的问题。
官家做了甩手的掌柜,但是他不成,曾弘毅被太子问得满头冒汗,官家就在那里看折子,冷眼看着他从一开始的从容自信变得满头冒汗的狼狈。
——他今日简直是飞来横祸,皇帝随机抓的壮丁,他也没办法,扪心自问,他在家里照看自己嫡长子和幼子的时候,都没这么尽心尽力过。
“老师今日怎么过来了?”
圣上见曾弘毅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知道叫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枢密副使带孩子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也就准了他的奏请,让内侍给郑公赐座上茶。
“官家,老臣今日进宫,是风闻朝中奏议以皇太子之名为圣人建造一座恢宏佛寺,不知是真是假?”郑公不好一开口就提到内廷皇后的事情,见到皇太子也在这里,不免诧异:“我朝太子向来在五岁开蒙,十岁接触国事,不想官家这样早便令太子批阅奏折了。”
圣上虚握着拳,挡在口边轻咳了几声,昨夜云滢又有些疲倦,如今他们的孩子可不是当年那个被囿于一方木床的小婴儿,有的是精力和嗓门,小孩子精力太旺盛,难免会吵到皇后,所以就被他带到前面来玩了。
有些平常的折子加印的印玺并不是那方传国玉玺,而是另外的印宝,相对于传国之宝而言会更轻一些,圣上起初叫江宜则看他往已经批好了的奏折上加印,仔细别弄反了,把折子发还出去叫臣子们笑话。
正好曾弘毅过来,见到圣上伏案疾书,而身侧的江都知正在看着皇太子,不免恭维的时候还带了几句调侃,结果正好被圣上顺势留了下来。
“皇后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晨起疲倦得厉害,人心也容易慌,朕怕太子吵到娘娘,就带到这里来了。”圣上的神色也不大好,面色略有些不佳,叫郑公一眼就能看出来。
圣上皱了眉道:“这几年朕的精力也有些不济,远不如先帝,不早早将太子带在身边,万一朕与皇后早早去了,他一个稚子无依无靠,难当国家重任。”
郑公与皇后素无来往,其实平常对内廷是没有过多了解的,只知道皇后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深受圣上宠爱,而官家也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没想到圣上会突然说出这种令人伤感的话。
圣上说起来这些倒是面不红心不跳:“朕原本也不大信奉佛教,只是皇后近来病了好些日子,朕每每见她精神不佳,心里时常不安,想着她生养懿仁之前原也十分康健,建造佛寺也该是由皇太子的名义来。”
江宜则研墨的手微微一抖,圣上与皇后昨夜到底是怎么累到的,当然也不会有人比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更清楚,云娘娘前些日子生了一场风寒,官家忧心地日夜亲奉汤药。
那份体贴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叫宫内嫔妃的心躁动了好些日子,官家差点把两位在御苑里穿着稍艳丽些的嫔妃送出宫去,反而是皇后将人留下来了。
前两日娘娘彻底好全了,自然也有与官家亲热的心思,内廷又奉了许多新奇东西进去,后半夜云娘娘记起来官家今日还有早朝,帝后才勉强停下来,圣人本来就晨起困难,圣上又有心体贴,顺带就将皇太子一并带来了。
“皇后这一病,内廷里便有些不安生,有两个从前册封的低位嫔妃甚至还在皇后病榻前簪戴芍药艳色,朕瞧了也觉得不妥,皇后却还为她们开脱。”
云滢说这些娘子原先是服侍官家的,被退回母家也没有其他去处,还不如在宫里面看着她同七郎是怎样情好蜜浓,叫她们气死算了。
圣上几乎没叫郑公回话的机会,虽说中书令是他少年时代的老师,圣上不停,他也总不能打断皇帝说话,“朕近来也有些心气浮躁,皇后不许朕随意大赦天下,朕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才有这种想法。”
郑公是听说过圣上近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但是官家说的这般严重,还是叫他没有想到,皇后正身子不好,圣上又是一心一意地照料着皇后,这个时候谈圣上为皇后做这些举动不合适,好像是他才有些不合时宜。
“官家钟爱皇后,臣本不该多言,只是官家以爱惜天下民力故已经停了两度选秀。”
郑公看着圣上也略有咳喘,毕竟圣上的身子不好,这个时候提起来似乎有心相刺,不好往下接着说,“而此时为皇后大兴土木,似有不妥,娘娘自从诞育皇太子后一直无所出,官家突然建造佛寺,几乎是叫外面人都清楚,圣人近来身体不佳。”
“朕也不愿意如此,奈何岁月不饶人,朕与皇后身子都有些欠安,只要皇后能好起来,外面的人怎么议论,朕也不在乎。”
圣上低头去勾小儿子的手,那种来自幼儿的无忧无虑与圣上眼中的忧心忡忡所形成的反差莫名叫人心生感慨:“只可惜太子将满三周岁,朕与皇后看遍朝中也没有寻得合适的太傅人选。”
“若是老师……”圣上抬头看了一眼郑公,轻声叹息:“不过老师年近花甲,朕当年已经够令老师头疼了,如今再请老师来教导太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郑公当年三四十岁,管束太子极为严厉,当年官家还是太子,心性贪玩,两人也没少斗智斗勇,如今圣上也人过而立,对师长尊敬,两人那些过往的经历反而变成了昔年值得回忆的温馨趣事。
“圣上这是哪里的话,君为臣纲,官家说什么,臣一定会万死不辞!”郑公低头行礼,“承蒙官家与娘娘不弃,还令臣为太子太傅,臣定当悉心教导,万不敢负圣上所托。”
“老师若能出山,朕同皇后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圣上面色露出欣喜,他见郑公不再提及皇后之事,便让皇太子出来拜会郑公:“朕令礼部选一个好日子,令太子行拜师礼,朕与皇后择正副使送束脩之礼到老师府上,还望老师笑纳。”
有官家之前的话,郑公也不觉得给一个三岁的太子启蒙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他没有任何推辞就应了下来:“臣家世受皇恩,臣虽风烛残年,亦有心为陛下尽力。”
朝中大多数官员到了七十岁才会乞骸骨,他这个年纪带太子,皇帝必然也要指派另外的年轻人跟着,不会太吃力。
“臣之孙辈多有长成,唯有先妻幼子膝下尚有五岁之童,若官家不弃,臣斗胆举荐臣孙玉梓为太子伴读,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皇帝本来就是有看中郑氏门第的意思,他愿意举荐当然再好不过,毕竟太子又不是只有一位伴读,将来为东宫的筹谋自然是越多越好,“举贤不避亲,老师愿意如此,朕自当应准。”
江宜则看着圣上与郑公一应一答便将太子的课业提上日程,不免有些可怜地望向皇太子,然而太子不知道是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并不讨厌上学,行礼之后静静地坐着,听圣上与臣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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