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妻子要收养一个小孩,李成德也风风火火地去了一趟。
小孩还在病着,正在按照川崎病的治疗方案接受治疗。他不难受了,也有安全感了,很多时候都在安睡。
李成德一见震生,便喜欢得不得了。
妻子提醒道:“川崎病也是重病,康复之后,还要接受几年的复查,几年之内都要好好养着。你确定要收养这个孩子?”
李成德正色问道:“关于收养一事,你不早就应承下来了吗?”
“嗯。可那时候不知道他会生病,我就答应要收养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宝贵,劫后余生的生命尤其可贵,所以,收养这个小生命,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如果你有意见,那就直说。”
“虽然有顾虑,但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治吧!”李成德爽快地说道:“不管能不能治好,这都是功德一件。”
收养震生需要很多材料,谢庆云有工作走不开,李成德便迅速返回港城一趟。等他再次回来时,震生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福利院和医院都把利害讲得很清楚,劝他们慎重收养。如果中途弃养,那对孩子的伤害更大。
李成德和谢庆云没有养娃经验,但是他俩都很乐观,而且做了很多功课——川崎病虽然是大病,但不是绝症。他们跟这个孩子有缘分,一定会好好养他。
就这样,在2008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李成德和谢庆云把震生带回来了港城。
赶在奥运会之前,震生有了新的户口——李震生。
李成德的妈妈曾经顾虑重重,还指责儿子太过仁慈,偏偏要收养一个得了重病的孩子。
但是,当她把震生抱到手里时,她喜欢得合不拢嘴——哎呀,这孩子真是太漂亮了,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不仅如此,李妈妈还找人算了一卦。算命的说,震生的八字不平,命里有一道劫难。但是,只要往东边走,他的劫难就会迎刃而解,从此一帆风顺。
李妈妈喜滋滋地回到了家:“听到了没有?震生到了东边,他的命就会好起来了!”
李成德哭笑不得:“妈,你连封建迷信都搞上了!孩子生了病,咱们给他治好就是了。其他的,不要想那么多。”
李妈妈想给震生换一个名字。因为“震生”这个名字太直白了,别人很容易猜出他的来历;等以后震生长大了,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会怀疑的。
在这一点上,李成德和谢庆云倒是很看得开。他们不会主动跟陌生人讲,但是他们也没想过隐瞒。震生有权力知道他的身世,以后他是走是留,那全看他自己。而他们享受的,无非是养育孩子这个过程而已。
谢颖从废墟里面扒拉出来的那件红色t恤,成了震生妈妈唯一的遗物,谢庆云把它洗干净了之后,就放在了衣柜里。对震生来说,那是一件宝贵的纪念品。
李妈妈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这两个知识分子说的话很怪,有时,他们比修行了几十年的高僧都看得开。
谢颖一放暑假,就迫不及待地去姑姑家,看望小震生。震生比以前更胖了,而且是个急性子,连爬都没爬稳,就迫不及待地学着走了。
那时,他刚满十一个月。
震生一看到谢颖,就咧开嘴笑了。
那真是全世界最治愈的笑容了。
他还张开了胳膊,向谢颖求抱抱。
“哎呀,我的小乖乖!”谢颖一把把他薅了起来:“以前我是你的小妈妈,现在我是你的小姐姐啦!”
震生在谢颖怀里咯咯笑。李妈妈给他喂米糊,他便张开嘴吃。吃饱了便睡,睡醒了便在床上蹬着腿,扯着自己的脚丫子玩。
在这个新家里,震生重新收获了足够的爱和安全感,他不再哭闹,变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天使宝宝。
谢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可爱了,每天都想跟他在一起。
她带着数码相机,拍下了震生的照片,传到了qq空间里。参与过救灾的同学都记得小震生,见他被养得很好,他们都很开心。
但是,也有人留下了不友好的评论:“哈哈,你照顾震生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好送给你姑姑了?”
那是一个平时关系一般的女同学留的言,谢颖看了直生气。
其他同学在评论区替谢颖说话——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救灾时的任务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吗?……谢颖照顾小朋友,又收养了这个生病的小朋友,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
谢颖很感谢同学们的仗义执言。但是她想了想,把震生的照片全都删除了。
震生本就身世坎坷,还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纷争吧!
谢庆云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些时日,一家人在谢庆收的家里看奥运会开幕式。
谢庆收随口说道:“这次奥运会,刘翔还能夺冠吗?”
这句话瞬间让谢颖郁郁寡欢。
谢庆收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还记得周爷爷在咱家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还记挂着刘翔会不会夺冠。”
一眨眼,周玉荣去世四年了。
谢庆收也有点儿唏嘘:“时间过得太快了。”
“周爷爷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走的,可是他走了之后,我们很少想起他。”谢颖难过地说道:“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算活得轰轰烈烈,可没几年就被遗忘了。”
谢庆收摸摸孙女的头:“我们终究是外人,不是周家人。人死了之后,只会被最亲近的人记住。小朋友,你还小,先不要探讨人生的意义了。”
谢靖捧着一半西瓜,看得津津有味,眼里还有点儿羡慕:“下一届奥运会,我能参加吗?”
“能!”谢家人异口同声地给他打气。谢靖才十五岁,只要足够努力,他的人生就有无限的可能。
家人都在来城,谢冲趁着周末回家一趟。他主要想看看震生,那个比他小二十四岁的弟弟。
谢庆收在“单国祥”预定了最大的包间,订了最贵的套餐。他提着皮包,带了几瓶好酒,大老板的派头越来越足。
单国祥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了,非常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谢庆收大方地给他们递烟,他自己抽中华,给别人的也是中华。
从这些细节上来看,谢庆收的确是发达了。
住在来城的谢家人都来赴宴,他们都很喜欢胖乎乎的震生,而且他们很有默契,绝口不提“收养”一事,只是恭喜谢庆云,得了这么一个漂亮乖巧的大胖儿子。
谢庆云差点儿在众人的“恭喜”中迷失自我,恍惚间,震生仿佛真成了她的亲生儿子。她感谢二哥做出的努力,在发出邀请时,他肯定跟所有亲戚都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不要提任何跟“收养”有关的字眼。
在席间,谢家有威望的老人依次举杯,但他们说的话却大同小异——既然谢家人把这个孩子抱了回来,那不管以前这个孩子姓陈,还是现在姓李,那都是谢家自家人。以后谁再说三道四,随意嚼舌根,那就应该挨骂!震生,就是谢庆云的亲生儿子。
谢庆云的眼睛始终微微泛红。
众人又把目光转到谢冲身上。谢冲都二十五了,理应考虑谈婚论嫁了。
他的前女友去世好几年了,谢冲不避讳在酒桌上谈起她。他并不排斥新的感情,但是他太忙了,根本没时间认识新的女孩。
此话一出,亲戚们马上炸开了锅,纷纷拿起手机,仿佛他们都认识在北京工作的适龄女孩。
谢冲哭笑不得,又拿出了另一套说辞:“我明年就得出国了,一走就是三四年,人家哪个女孩能等我那么久啊?”
“既然这样,那就更应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谢家一位长辈严肃地说道:“你不能因为工作,耽误了找对象啊!”
谢宏轩替孙子解了围:“年轻人读过书,有想法,对待结婚,也不像我们那样草率。不用催他,缘分到了,他自然就结了。”
谢冲不想再被亲戚“围攻”,他抱着小表弟,让姑姑安心吃饭。震生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大哥哥,谢冲也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他想起了谢靖的遭遇。万一,震生的家人找上门来,姑姑姑父这能潇洒地送他走吗?
这些忧虑,他不敢跟姑姑姑父说,只敢跟爸爸商量。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谢庆收吐着烟圈,眯起眼睛,惆怅地说道:“我也是奇了怪了,我收养一个孩子也就罢了,你姑姑为什么也逃不了收养的命运?虽说震生这孩子挺招人喜欢的,但是,收养这事,本来就是有风险的。”
“爸,我听谢颖说过,震生的爸爸丧失了抚养能力,他的亲人都不想养他……万一,他们哪天后悔了……”谢冲也学着爸爸叹气:“姑姑姑父现在这么幸福,我不敢想象,万一……万一……”
“谢靖离开咱家那会儿,你姑姑也清楚咱家是个什么情况,那时我和你妈茶饭不思,日夜盼着谢靖能回来。在收养震生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谢庆收说道:“再说,你姑姑收养手续齐全,从法律上说,震生就是你姑姑的孩子了,你不必太担心了。”
抽完一支烟,谢庆收说道:“儿子,你爸妈在来城多少有些名声,咱们谢家人,我有能力保护好。你安心工作,家里的事别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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