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几天之后,冯玉珍将老家的一位妹妹喊了过来,让她帮忙看孩子,一个月给她三百块钱。那位“三奶奶”一来,谢冲就没了房间,只能和父母挤在一起。
奶奶通知他的时候,他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搬东西的时候一句怨言都没有,仿佛几天前刚回来城的那个“刺头”不是他。姑姑心疼他,说道:“要是心里难受,你可以发泄出来。”
“难受是真难受,不过,没什么好发泄的。”谢冲闷闷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奶奶的家,是我们寄人篱下,没在大街上流浪就不错了。奶奶让谁住哪个房间,那是她的权力。所以,我没有什么意见。”
“你比刚来的时候懂事多了。”谢庆云说道:“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们太早懂事。”
“姑,你千万别对我感到内疚,或者替我想办法,再给我找个房间什么的。我说了,现在我家有个房间住就很好了,我确实没意见。”
“嗯。”谢庆云呆呆地说道:“其实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多了个孩子,又多了一位大人,谢宏轩老两口像青壮年一样卖力。谢庆云还指望父亲能理智一些,但是父亲也越来越魔怔了。而且他们铁定了心,他们想办法养活婴儿,不让儿女参与进来。
谢庆云压力很大,她仿佛听到了邻居们的议论——谢家的两个孩子真是太过分了,父母那么大年纪,好心收养了一个孩子,他俩却不闻不问。看来,平时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他们兄妹俩都是铁石心肠。
去县里开会,谢庆云是和周明理一起去的。自从过年接连摔了两跤之后,周明理突然衰老了很多。谢庆云很是担忧——父亲常说,老年人千万不能摔跤。周明理还没有达到老年人的程度,但是摔了跤,也让人放心不下。
周明理丝毫不在意,笑呵呵地说道:“庆云,你爸在我腰上扎过针。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这次扎完之后,好像更疼了。不知是你爸心不在焉,还是养孩子累着了,以至于精神不济。”
“别提了。前天我爸还给人扎错穴位了。就是住在桥头的那个铁匠,他胳膊疼,让我爸给他扎针,扎完之后直接抬不起来了。人家找到家里来,我爸好声好气地说,再免费给他看看。如果不是因为我爸之前积攒了一些名声,估计人家早就闹了。”谢庆云惆怅不已:“自从家里多了那个孩子之后,我爸妈全都性情大变。”
“据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都是很讲道理的人。他们突然在这么大的年纪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肯定有他们的理由。这个孩子,应该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周老师真厉害,一眼就看穿了。
但是谢庆云没办法把那些巧合全都告诉恩师,轻描淡写地说道:“说实话,我完全无法接受他们的想法。他们觉得这个孩子是大哥的转世,但是大哥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不可能复生的。就算有再多的巧合……他不是我大哥,永远都不是。”
无论何时,只要一提起大哥,谢庆云的眼圈总会变红。
周明理安慰道:“你想你大哥,你父母肯定更想。父母对孩子的那种思念,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他们得有个盼头,日子才能过下去。庆云,你可以不接受这个孩子,但是你要多关心你的父母。你大哥走后,你父母的心也跟着死了。我记得,是过了两三年吧,他们才像活过来一样。”
谢庆云的心脏天天被针扎,疼得喘不过气来。她勉强点头:“我没法再照顾一个孩子了。但是周老师,你说得很对,我应该多关心我的父母。整个东海镇,没有比他们更苦的老人了。”
“嗯,庆云,这么多年,你为谢家做了很多很多,我们都夸你善良。但是身为你的长辈,我不希望你再吃苦了。青春短暂,你应该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谢谢你,周老师。”
“我有什么好值得感谢的?动动嘴皮子的事,跟你的辛苦没法比。”
“可是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安慰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半了。家里静悄悄的,婴儿没哭,谢冲和谢颖在安静地写作业。谢冲小声跟姑姑说道:“我发现小颖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了?在学校受欺负了?”
“不是,她的脸颊好红啊!就算发烧,也不至于烧成这个样子吧?”
谢庆云一摸侄女的脸庞,好家伙,烫手。她翻箱倒柜地找退烧药,没找到。她急的要命,想去堂屋里找,谢颖却制止了她:“姑姑,我没事,我多喝热水,睡会儿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你每次发烧,都得过几天才能好。”
谢冲也拉住了姑姑,说道:“姑,要不,你给我钱,我出去买。”
谢庆云奇怪地问道:“家里有,为什么要出去买?”
谢颖不说话,谢冲心一横,说道:“奶奶不让我们去堂屋。”
“嗯?!”
“小颖一回到家就咳嗽了,她知道感冒药在哪儿。刚要去堂屋拿,奶奶却说,小婴儿抵抗力差,不能让小颖把感冒传染给他。”
真是岂有此理!
孙女生病了,第一反应不是给她吃药,让她休息,而是不让她进入堂屋拿药?
谢庆云刚下定决心好好照顾父母,她的心情刚刚平复,一把火又燃烧了起来。谢冲拦不住她,被她拖拽到了院子里。万幸,谢庆收回来了,一听说谢颖病了,他二话不说,重新推起了自行车。“云,别吵吵,给孩子看病要紧。”
冯玉珍拿着一板药,急匆匆地走出来,说道:“我刚才找到感冒药了,先给小颖吃下去。”
“不稀罕!”
谢庆云第一次冲母亲发火,所有人都愕然了。
谢庆云指着堂屋,说道:“妈,你照顾那个孩子就行了。小颖的死活,就不劳你操心了。”
谢颖很怕家人吵架,再加上发烧难受,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谢庆云咬着嘴唇,说道:“小颖是个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我们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让她出落成今天的模样,恐怕你早忘了。……算了,我不说了,我先带她去医院了。”
谢庆收劝妹妹别再说了,让外人听到不好。谢庆云把谢颖放在了二哥的自行车上,谢庆收摸了侄女的手一把,惊呼道:“天,这得烧成什么样子!”
谢庆云担心侄女,骑着自行车紧随其后。在他们走后,母亲必然会哭。但是谢庆云更想哭,谢颖生病了,她比谢颖更难受,更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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