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中举行“慈善宴会”的时候,刘荣正带着曹寿、卫青等人在长安城中探访灾情。
他还不知道,自己捐赠万金的举措,已经一举收获了窦太后的欢心。
刘荣站在城头之上,只见源源不断的灾民向着长安城涌来。
关中人口过百万,能够居住在城中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百姓还是生活城外的乡村之中。
乡村之中,灾情往往更加严重,得到的救援最少。
朝廷的粮食有限,只能优先救济城内的百姓,以免发生动乱。
于是,为了活命,人们不约而同的向着长安城涌来。
他们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得到食物,得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短短几天的时间,长安已经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
偌大的长安城,俨然成为了炼狱之城。
。。。。。。
刘荣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心情十分沉重。
这种场面他还从来都没见过。
他前世生活在物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
由于高产农作物、化肥、农业机械的推广,人类从来就不会缺粮食吃,饥馑已经是一个历史名词了。
穿越之后,他更是直接成为了当朝皇子,是位于金字塔尖上的统治阶层。
每日奢靡富华,纸醉金迷,还曾见过人间疾苦。
如今,骤然见到如此多生活在饥饿边缘,垂死挣扎的百姓,他大受震撼。
不是说文景之时是盛世吗?不是说长安粮仓中的粮食常常多到腐败不可食吗?
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灾民呢?
刘荣不解。
卫青出身社会底层,对于生活的残酷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解释说,朝廷的粮食虽然多,但是老百姓手里的粮食其实并不多。
一年之中,他们能有半年不饿肚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剩下的半年就要靠各种野菜、麸糠度日。
看着刘荣疑惑的表情,卫青继续解释道。
一个五口之间,最多也就耕种几十亩地罢了。
为什么这么少呢?
因为能够用牛耕地的是少数人。——牛的价值不菲,养牛也是一笔开支,注定了只有少数人家里能够有牛。
大部分人家还是靠人力在耕种,人力有穷时,这就限制了耕种的面积。
一亩地的粮食产量能有二三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在雨水不好的年头,一亩地也就收成一石粮食。
如果是租借的地主的土地,一石粮食就得交半石的租。
另外,还得给朝廷交税。
虽然这些年朝廷的赋税连年降低,目前已经降低到了三十税一,但仍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除去了租税成本,百姓们剩下的粮食就更少了,因此常年挨饿,吃不饱肚子。
卫青说,他小时候在平阳县放牛的时候,就常常挨饿,还是来到平阳侯府之后,这才能够吃饱饭。
。。。。。。
刘荣闻言,点了点头。
他还是太年轻了,他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生产力的发展水平。
文景号称盛世,但大部分百姓仍然吃不饱肚子,这就是现实。
百姓手里没粮食,骤逢暴雪,连冻带饿,自然就陷入了死亡的境地。
刘荣苦笑,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本名为饥饿的盛世的书籍。
几千年来,哪怕是盛世百姓都是饥饿的,遑论其他时期呢。
刘荣暗下决心,等灾情过去,他一定要搞点农业发明出来,提高一下这个时代的农业发展水平。
让百姓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这就是刘荣以后执政的愿景。
在此基础上,再向外征伐。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最少得先当上太子,才能开始执行。
任重道远啊。
。。。。。。
“走吧,我们到街道上转转。”
刘荣说道。
随即带着众人走下了城墙。
他们行走在街道上。
到处都是灾民,神色憔悴,肮脏恶臭,犹如哥布林。
看到有人经过,他们就会冲上来,半乞讨半抢夺似的讨要食物。
人一旦饿极了,为了活命,什么时候都干得出来。
哪怕是顺民,也会变成强盗。
在卫青等人的护送下,刘荣好不容易才通过了这一段街区。
曹寿大声的谩骂着。
他的衣服上满是脏脏的手印,就是刚才那些灾民留下的。
其他几个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全都被灾民掠夺抚摸了一番。
唯有刘荣被护在中央,这才幸免于难。
刘荣暗自摇头,长安,堂堂的帝都,已经成了法外之地了吗?
数万灾民聚集,要是搞不好,被有心人煽动,很有可能会酿成暴乱的。
窦婴、张欧两个人在干什么啊!
其实,真不怪两个内史。
往日,长安城的行政力量,不过是处理日常事务罢了。
如今,猛然遭遇灾情,工作量直接翻了百倍、千倍。
哪怕内史府全都是铁人,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必然忙不过来啊。
好在,他们二人已经向汉景帝救援了。
很快驻扎在城外的细柳营的军队会进入城中,帮忙做一些救灾、安防的工作。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如今没有仗可打,刚好他们可以干点别的工作,也挺好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忽然,人群开始涌动。
猛烈的人流冲击着刘荣的队伍。
曹寿、卫青赶忙将刘荣护在中间,向着路边靠拢,神情十分的紧张。
要是刘荣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就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曹寿已经多次劝诫刘荣了,他可不想担这个责任。
“街面上太乱了,殿下还是回宫去吧。”
“若是殿下不想回宫,不如到小侯府上去散散心吧。”
“小侯最近新收了一批舞女,学了几只曲子,殿下何不去把玩把玩。”
曹寿说的暧昧,像是一个皮条客。
若是平时,刘荣定要去平阳侯府搜刮一番。
但是如今,灾情严重,他哪还有心思享乐啊。
于是,刘荣果断的拒绝了曹寿。
“他们要去哪里,怎么忽然就乱起来了?”刘荣询问道。
身边的侍卫们回答:“说是章台街施粥了,灾民们都赶着去抢粥喝,怕晚了就没有了。”
刘荣点了点头。
章台街是长安城中一条主干道,极其宽广,交通便利。
粥场开在这里倒是十分的适宜。
刘荣常常往来章台街,对这里很是熟悉。
街上有不少的府邸、店面、居所,是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这里还有许多娱乐性场所,比如妓馆,刘荣路过的时候就看到过好几家。
后世有一个成语叫做走马章台,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妓馆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更多是的中间阶层的消费场所。
这里的收费不菲,平民百姓自然不会去。
像刘荣这种达官贵人,家中大多蓄养奴婢,自然也不会去。
总之,这是大汉一条十分神奇的街道。
。。。。。。
“走,去章台。”
刘荣吩咐道,随即向着章台街而去。
曹寿等人对视苦笑,只能急匆匆的跟上。
别的皇子都在宫中愉快的玩耍,只有刘荣一个人喜欢到灾民聚堆的地方去看热闹。
他们实在是不能理解刘荣的这种特殊癖好。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章台街。
果然,朝廷在这里征用了一排的房屋,开设了一家粥场。
十几道黑色烟柱直冲霄汉,显然是在熬制粥饭。
房子门口掰着几十口大锅,全都是已经煮熟的饭,热腾腾冒着白气。
在冬日的冷风中,如烟如雾,不断的摆动。
灾民们乱哄哄的向前拥挤,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这时候,一对官兵冲了出来,举起鞭子,对着人群不停的抽打着。
做法很粗鲁,但是很奏效。
很快,灾民们就恢复了秩序,大致被分成了几个队伍。
他们满脸的焦急,不停的向前张望着,生怕慢了一步就没有饭吃了。
人群虽然还是有些骚动,但是已经总体可控了。
刘荣远远的看着,叹了一口气。
人,到了这种地步,就已经与牲畜无异了。
他们听不懂人话,只能听得懂鞭打和辱骂。
。。。。。。
正当刘荣想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官兵拥戴着一个中年官员走了过来。
居然是窦婴。
刘荣很是吃惊。
最近事情特别多,听说窦婴不是已经忙的脚不着地了?他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随即,他醒悟了过来。
窦婴这是亲历一线,前来视察粥场的情况。
看到窦婴,刘荣停下了脚步。
他还真有几句话,想要和窦婴说说。
窦婴先是到粥场中视察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反复的说着什么。
身边人卑躬屈膝,不停的记录着什么。
就这样,窦婴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巡视了一遍,这才离去。
这个粥场,是左内史开设的第一批粥场。
后面还有许多粥场正在筹备中,陆续将要开启。
哪怕事情很忙,窦婴还是抽出了时间,亲自来到了每一个粥场查看一番。
要知道,官场中欺上瞒下的事情可太常见了。
里面的水,深着呢,谁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只有这样亲自查看之后,他才能放心。
。。。。。。
窦婴视察完毕,准备离开。
他的脸色很难看,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好像苍老了几岁一样。
眼中的黑眼圈显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事情真的太多了,剪不断理还乱,他片刻不敢耽误。
救灾不比其他事情,稍有失误,就会饿死许多百姓。
他不敢大意。
每次都是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下,补充精力,然后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
内史一分为二之后,他的工作地域范围缩小了一般,但是工作量丝毫不减。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粮食的事情。
是的,粥场已经开起来了,但是粮食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虽然,汉景帝已经从太仓当中拨出了一部分存粮,用于救济百姓。
但是,相比灾民庞大的数量,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最多能够维持四五日罢了。
太仓的粮食不可能都给窦婴,毕竟皇宫、官员们全都要吃这里的粮食。
接下来,到哪里去搞粮食呢。
窦婴很是头疼。
朝议的时候,汉景帝把向豪强富商们借粮的工作交给了郅都。
说是借粮,实质上就是抢粮。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可以说是又脏又累的活,好处郅都捞不着多少,人要得罪不少。
满朝文武当中,也唯有郅都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了。
这个人仿佛汉景帝的忠犬一样,汉景帝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得罪的权贵,不可计数。
对于郅都,窦婴还是十分佩服的。
他自问,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胆气,敢和全长安的贵族们为敌。
他在心中祈祷道:“希望郅都能够多搞一些粮食吧。”
。。。。。。
窦婴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只有在路上,他才能够稍微休息一样。
忽然,马车停下了。
“怎么回事?”窦婴问道。
外民的人回答:“有一个自称是荣殿下的人,拦下了马车,想要见您。”
窦婴往外一望,果然是刘荣。
随即一愣,刘荣他怎么来这了。
“臣参见荣殿下。”窦婴赶忙下车,想要行礼。
刘荣一把搀扶住了窦婴,只觉得后者的臂膀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窦婴这是瘦了多少斤啊。
“内史,辛苦啦。”刘荣说完,就拉着窦婴进了车。
窦婴见状,知道刘荣是有些隐秘的话想要对自己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车内。
车马靠边停靠,侍从们团团围住,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当然,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苍蝇。
“荣殿下,您怎么来了?”窦婴率先发问。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可不想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
何况,他这样一个朝中重臣,私下里会见一位皇子,传出去影响不好。
别人不说,就说汉景帝会怎么想吧,他可是一个有名的小心眼啊。
刘荣自然知道窦婴在顾忌什么。
他一直想要将窦婴拉入自己的阵营,奈何此人一直若即若离,不肯表态。
他之前明确反对立梁王为储君,全都是为了大汉社稷。
此刻,全然没有介入皇子之争的打算。
哪怕刘荣没事去找窦婉下棋,窦婴也总是刻意的避开。
他总是在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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