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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长的真水灵。”建章宫内,窦太后一手抱着婴儿,一手逗弄着孩子的小手,脸上的笑容折出了几条皱纹。
“可不是……母后您瞧,这孩子的额骨宽厚,一看便是个聪明的,荣儿比他,都差了点呢。”馆陶公主亦是欣喜,眼前的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便已看得出将来必是一个俊逸的少年郎了。
窦太后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馆陶公主,微带了嘲讽之意:“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胳膊肘朝外拐了?太子可是你的女婿。”
馆陶公主脸色一僵,不说这个还好,说了,馆陶公主心中便是一肚子的气,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清清淡淡地挂着。
“我们家阿娇高攀不上……母后可别说笑了。栗妃那是贵人,女儿我啊,怎么能比呢?”
语气中的酸意顿时弥漫了整个宫殿,窦太后不耐地蹙了下眉:“有什么话,好好说,阴阳怪气的。怎么?人家不要阿娇了?”
馆陶公主委屈,抿着唇:“可不是,说是您给下了懿旨了,要将太尉的千金指给太子做良娣,我们阿娇还小……栗妃原就是个不懂事的人,平日里嚣张,我也不跟她计较了,想着,她再嚣张,也该是个守信的,哪知……竟是这么个性子,太子又整日里跟着她教养,依我看啊……”
“够了……”窦太后眉头平展了,但却多了一丝不悦,逗弄孩子的心情也没了,将孩子交给奶娘,起了身。
“母后要去哪?”馆陶公主因为被打断有些委屈,但,看到窦太后起身,又有些慌张了……
“去永巷,瞧瞧王美人。”窦太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馆陶公主赶忙跟上。
而永巷里,那破小的屋子此刻却正接待着一位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客人,王娡修养在床,闭眸睡着,一侧的阳信正拿着干净的布锦擦着她额头的汗,生产过后,王娡可谓是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昏睡了过去……
“父皇……”阳信瞧到身后的来人高兴地蹦了下来,汉景帝心里一惊,迈步上前接住了那不稳当的女儿,身上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怒道:“怎的每个女儿家的样子,整日里蹦蹦跳跳的……你母亲可好点了?”
阳信歪着头,看了一眼正在昏睡的王娡,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母亲一直在睡觉……娉儿都要不醒她……”
汉景帝微微叹了口气,将阳信重新抱到床上,在床侧坐了下来,执起王娡无力的手,看着她因为生产而汗湿了的额头,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娡儿……”汉景帝微微呢喃,想要喊醒王娡,又有些怕吵醒她……
“对了,娉儿。”蓦地汉景帝转过身,看着阳信有些激动,“弟弟呢?弟弟在哪?”
王娡尚未生产的时候,阳信整日里弟弟,弟弟地叫,汉景帝和王娡还稀奇来着,怎的,娉儿不喜欢妹妹?哪知,小丫头嘴巴撅得老高了,说,弟弟好……没想到,生出来的,还真是个弟弟……
“弟弟被皇祖母抱走了……”阳信仰着头,声音清脆好听,却没注意到汉景帝听到窦太后后,脸色都有些变了……
母后抱走了孩子?莫不是……这宫中的流言蜚语,他并非一无所知,所以,昨日才来寻王娡,让她给栗妃低个头,认个错……却没想到,他的语气重了些……居然让她气血上涌,导致孩子早产了几日……此刻想起,也是有些后怕的……
“唔……”床上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汉景帝闻声赶忙凑上前,将她额前的湿发拢到一边,温柔的眼神和动作让刚刚醒来的王娡一阵迷惑……以为自己做梦了,梦里回到了她刚入宫的那会。
“皇上来了?”王娡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弱,甚至沙哑,生产时声嘶力竭的叫喊早已让她尽了气力,哑了喉咙,如今难听的声音让她自己都皱了眉。
“母亲!”阳信小小的脑袋凑上了前,挡住了王娡所有的视线,将汉景帝隔绝了出去,王娡看着阳信那笑弯了的眼睛和咧得大大的小嘴巴,心中开心极了,也,安慰极了……这是她的女儿……她王娡的女儿……
“娡儿……你感觉怎么样?”汉景帝有些紧张,将阳信抱着放到另一边,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所有的思绪都回了笼,王娡微微敛下眼眸,唇上的笑容淡淡的,却冰冷了好多:“臣妾没事,皇上费心了。”
费心这个词让王娡新中国很是疼痛了一番,生产时的事情,她都知道,她虽然几近昏迷,但她什么都知道……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只有女儿小小的,童稚的声音在呐喊,喊那些无动于衷的宫人们,给她请个太医……只有李大娘围在她的身边帮助她,鼓励她……而她的丈夫,却无动于衷……不知道踪影……
“娡儿……”汉景帝自然看得出王娡心中的变化,心里很是愧疚……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帝王的无奈,又有几人知道?
“皇上,王美人,栗妃娘娘听说美人诞下了皇嗣,特送来一盒亲手做的耳饼,说美人为皇室延续香火辛苦了,还望好好歇着才是。”门外的小太监站立着,手中的食盒镶了金边,漆黑的檀木镀了上好的漆,看上去甚是华丽。
“替王美人谢谢栗妃。”王娡还没开口,汉景帝便发了话,话外之音赶人的意思却很明了,门外的宫人愣了一下,却并没有立时走开,反倒有些踌躇。
“还有什么事?”汉景帝有些不耐烦。
“回皇上,昨夜皇上落在椒房殿的玉佩,栗妃娘娘差奴才顺道给您送来了……”小太监身子弯的低低的,不敢抬头。
只是那话还是如破海的石头一般,砸进了一屋子的平静,汉景帝的身子一僵,不安地瞥向床上脸色苍白的王娡,却见后者依旧只是淡淡的笑容,心,顿时有些烦躁。
“滚!”汉景帝怒喝,吓得小太监搁了食盒就跑,就怕自己跑得慢了被皇帝一个不高兴给摘了脑袋。
“你不生气?!”汉景帝紧皱着眉,看着王娡很是不悦。
“臣妾只是一个美人,皇上在哪里过夜,臣妾不能问,也不会问,皇上身上兼着国家社稷的大人,后宫就是一个小天下,只有雨露均沾,才能保的平安,臣妾为何要生气?”王娡说的平淡,担心中的疼痛却一点也不少,只是看得开了,想得透了,无所谓了吧……
“可你以前会生气……”汉景帝不甘。
“以前,臣妾还不懂事……不然,臣妾也不会在这里了……”王娡自嘲地一笑。
“娡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跟栗妃,还有那些后宫里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了……你知道吗?朕喜欢你的特立,喜欢你的计较!”汉景帝有些失控,看着眼前那渐渐变得麻木的女人,看着那鲜活的面孔渐渐变得生硬,变得只有一个表情……他就想发疯,就像大喊!
“皇上……臣妾,只有变得和他们一样,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臣妾的孩子。”王娡微微闭眼,泪,滑了一滴,落进了发丝间。
“那朕呢?!朕的爱呢?!”汉景帝霍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闭眼不看他的女人。
“臣妾……要不起……”言毕,王娡已是翻了身,将被子塞进口里,堵住那强烈的呜咽声,耸动的肩膀泄露了她难忍的哭泣。
“你!”汉景帝气极了……狠狠地挥倒了那唯一的方桌,要不起!什么叫要不起!为什么好不容易他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却要不起他的爱!为什么!
巨大的响声让王娡后背一僵,呜咽声小了一点,也让阳信一抖,只是那小小的人儿却没有害怕,只是盯着发脾气的汉景帝,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的像是一个布娃娃。
汉景帝气极地扫视,却在蓦地对上阳信平静的双眼时愣住了……娉儿,他吓到娉儿了……上前将娉儿拢住,汉景帝此刻觉得无比的累……
“这是怎么了?”没有通报,也没有示意,窦太后的声音便如此不期而至,淡淡的声音带着威仪,一旁的馆陶搀扶着,窦太后迈进了那破旧的小屋子。
“皇祖母!”阳信看到窦太后,扭动着小身子要挣脱汉景帝的怀抱,伸着小手朝窦太后而去。
窦太后赶忙上前,将阳信抱进了怀里,在她小脸上亲了又亲。
“哎呦……哀家的小娉儿……想祖母了?”窦太后此刻不再是威仪的一国太后,只是个老人,抱着自己孙女的老人……
“弟弟……”阳信小手勾着窦太后的脖子,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冒出了两个字……
窦太后闻言微微一愣,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阳信那白嫩嫩的脸颊,笑道:“好个小没良心的,祖母去普法寺这么久也没见你想皇祖母,倒是对那刚出来的小子惦记得很!恩?”
阳信歪着头向窦太后怀里钻了钻,害的窦太后差点抱不住她……
“娉儿快下来,祖母累了,来……”馆陶公主笑了,这丫头,还挺会撒娇,但还是顺手将阳信带了下来,叫她在地上站好了,这才看向那依旧僵持的一对父母。
窦太后冷了脸,对着汉景帝道:“王美人身怀有孕,你却将她贬入了永巷这个地方,你哪怕把她放到冷宫呢,怎么能贬到永巷呢?!他一个女人大着肚子,万一有个好歹,看你怎么跟哀家交代!”
“母后……”汉景帝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床上,王娡页翻过了身,想要下床行礼,却被馆陶公主上前按住了,脸上满是安慰的神色:“你就不要起来,刚生完孩子,好生歇着。”
“谢太后……”王娡低了下头,算是谢礼了。
“行了,你们俩都别吵了,孩子先放到哀家那,王美人好生养着,皇上……也该哪里来,就哪里去了。”窦太后发了话,在一旁唯一一张比较干净的椅子上坐了,冷眼看着这一幕。
“母后……”汉景帝刚想上前说什么,便被窦太后制止了。
微微有些不情愿,汉景帝还是行了跪安礼,退了出去,临走前看了王娡一眼,却得不到回应,当下一甩衣袖便怒气冲冲得离开了。
“你想要什么啊?”窦太后声音此刻已是添了不悦,看向王娡的眼神锐利的很。
“臣妾……要一方平安……要臣妾的孩子平安……”王娡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力……第一次对这个红墙高瓦的牢笼产生了恐惧。
窦太后的眉头舒整了,敛了下眼眸,道:“在这个宫里有两种人可以平安,第一,你若是相貌平平,碌碌无为,平安很多时候不在话下,第二,你要位高权重,手掌势力,才可平安,很显然,你已经错过了成为第一种人的可能,你有美貌,更重要的是现在……你有了一个儿子……”
王娡猛的抬头,眼中有些不敢相信,太后此话何意?何意?她不争不强,难道也不行吗?
“告诉我,你要怎么办?”窦太后站起身,直直地站在王美人床前,俯身看着她。
“我要怎么办……”王娡有些无措了,双眼扫过一旁歪着头看着她们的阳信,心中窒息般疼痛……
“王娡,你可要想清楚啊,这不仅关系了你自己,还有娉儿,还有你刚出生的儿子。”馆陶公主看她犹疑不决的模样,有些替她着急,匆匆地开口,却被窦太后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乖乖地闭了嘴。
“怎样?”窦太后微微地笑着可那股诱惑人心的神色让王娡微微有些深陷。
“谢太后垂爱,但臣妾没有争宠之心……臣妾,也不认为自己有斗得过栗妃的本事,臣妾……只要两个孩子好好地……太后娘娘,臣妾能不能求您……”王娡仰起头,半跪在床上,殷切地看着窦太后。
“不能!你以为哀家是做什么的?哀家可不是奶娘,孩子离了娘,是会长歪的。”窦太后的语气猛的凛冽了起来,王娡颓然地垮了肩……这是逼她吗?
“王娡你傻啊?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带,交给母后,母后就算能帮你看着护着,但母后身子骨已不比从前了,你年纪轻轻,却是这个模样!真让我们失望!”馆陶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这次,窦太后却没有阻止……
王娡抿了抿唇……她又何尝不想自己带孩子……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疼啊……
“哀家听说……你被贬到永巷的时候,娉儿被带去了椒房殿……因为哭闹着找你,还生了场大病呢……娉儿,来,告诉皇奶奶,你洗不喜欢椒房殿?”窦太后冲着阳信招了招手。
阳信用力地摇头,撅起小嘴,小脸也因为那三个字泛了白:“娉儿不要被关进黑屋子……”
王娡猛的瞪大了眼睛,黑屋子?什么黑屋子?!窦太后和馆陶公主也是愣了一下,纷纷看向阳信。
阳信却猛地捂上自己的嘴巴,不肯再说话……窦太后顿时冷了脸,心中已是猜出了八九分,馆陶公主却气愤的攥紧了拳头,冲着王娡低吼。
“看到了吧?!你以为你不争,不抢,别人就会放过你吗?!本宫就说你傻!”
王娡心疼极了,红了眼眶,想要下床抱住自己的女儿……她傻,她真的傻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栗妃,栗妃她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孩子,阳信她已是如此对待了,那刚生下的呢?更何况还是个男孩儿……
“太后……”王娡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泛着一股坚定的光,看向窦太后。
“传哀家懿旨,王美人诞下皇子有功,特册封为德妃,入住建章宫侧殿,待小皇子满月后再移回永宁殿。”窦太后淡淡一笑,声音洪亮地传下了这道旨意。
王娡将上前的阳信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埋进了她小小的肩头,馆陶公主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上了胜利的笑容,栗妃,这只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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