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灰蒙,浓重雾霾遮天,六界无声,万物颓殆。
虚天之地,异月邪天。
推开赤月殿之门的那刻,白衣少年满目无害地站在殿中“魔夕”面前,天真散慢地转头来看她。
“千面幻笛由我收下了,他俩已分开,夕与火不日就醒了。”
一侧蓝沂蒙微皱眉头,未待说话,另一侧落花倾城已上前道:“谢先生。”
千白淡笑,恣意地打量过来,忽道:“你家那条小蛇呢?”
碧蛇姬从落花袖中伸出半个头来望他,不知为何身一震,竟生出些许莫名的敬畏来。未待反应,白衣少年已步向了大殿之前赤纹墨衣的女子。
“听舅舅的话,三日之内,把想做的事都了结了吧。”
她抬头来静静望着他,眼中有些空洞,半晌,失神地点了点头。
“沂蒙……琴姐姐的尸骨呢?”
蓝沂蒙不由愧道:“扬灰入海,无迹可寻……”她只能无能为力道:“或许天命如此,魔尊实不必再劳心了……”
许久的寂静之后,益铃点点头,半是麻木半是残酷地缓缓空心道:“是呀……天命如此……何必……劳心?”
蓝沂蒙看着她,忽觉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与空瑟漫入心底,是隐隐预知的,也是无可奈何的,好似忽然被世界遗弃了那般的孤冷。
“我去见一见小若。”
她说罢,不声不响地转过身,步步行远,身影化入魔障之中,转瞬虚渺无迹。
千白只是望着,未多说什么,许久才叹了一声,到底有些心疼。
只是不知那一人又如何?
分明不该心怜,却还是忍不住要作想。
……
神息苍茫,寒海为徜,她用神元之力催凝寒海灵息,终于在颜沁浅声的吟唱中唤回了海灵灵体,注入万道灵息,一瞬间寒海至寒,灵身长成。
蓝色的小身影轻轻落到颜沁掌心,小声酣睡,一如往日的娇憨。
“谢族长!她能回来小若必要开心!”
益铃满目是怜地望着那小小的人儿:“以后有它……有你陪着小若,她也便不会孤单了……”
自顾一怔,空茫中忽笑。是呀,不会孤单……
幽冷的墨色长衣风中飘摇,她再望颜沁一眼,无声无息地化入了银铃中,只对着昏睡中的青色小身影轻声道:“小若……破铃想治好你的眼睛。”
神元再出,断开一身邪息全然是雪冷白光,她滴出魔神之血抽尽其间煞气化入神元之上,这才小心地将它慢慢移入了小若的双眼之中,脸色微白,凝白神光静静环过一周,点点残伤寒气被神元吸入飞回了益铃体内。
轻咳一声,嘴边微溢血,慢慢站起身来,她只是无力苦笑:“神之力,竟也如此局限……只因她是妖而不是我麾下之魔?”
无声轻喃,望着满目无尽的苍蓝海水,一点悲哀渗入心底,想象着那一身绛色衣裙的人儿爆成飞灰飘落下来的样子……心头如此无力如此惶然。
琴姐姐……
微闭上眼,许久,她轻声道:“小若……破铃走了。”
墨影流光,轻轻远去,转瞬消失于无垠彼岸。
慢慢踱过天际,放眼尘世之妄。
善的,恶的,仙,魔,妖鬼人,那些人那些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堆积如山的喜怒哀乐,温暖寒冷,全部流连在她凝于天地的神识之内。
静静探来,不忘于心,一生两世全部的笑与泪,怨与怼,于日升日落间慢慢回转,九天虚妄,空散成湮。
已然,什么放开了。
流风滑过天际,慢逝如影。
飞雪恣肆的荒界怒天峰。
她静静站在冰天雪地中,呆望着眼前望不见尽头的冰窟,微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师父……
空立久时,雪落成嶂。
终于还是自制不住,一步步走了进去,就像那些年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哪怕明明害怕,明明遍体鳞伤,无力承受。
雪径莹白,冰面轻折,温温淡淡的清光碎散在洞壁上,清影如华。
……
“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云诀震惊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张狂邪戾的小脸上是暴风雨前的冰冷平静。
微偏过头,他几分不适道:“应下的,怎能不还?”
“还……还花又雪?你要散自己的魂来聚离火的魄是么?”
周身一震,他只能垂目望向前方,不再看她。
朦胧中她一步步往后退:“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明明说过会让我等的!会给我来世的!!”
“铃儿!师父无心要……”
“你总也这样!我已经答应你归神了,你还想怎样?!明明说过不负我,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弃我离我……离师伯如何?承诺又如何?我用这六界生灵来换你一人安好都不行么?到了今日,为何还要这样欺我?”
看她眼泪落下,心头忽地疼裂如窒。
一片混沌空蒙中,周身忽冷如冰,云诀修境中猛然睁开眼来,虚虚实实如幻象般重叠成一片。
障梦中悲泣不止的人,俨然就在眼前。
铃儿?!
心头一震,未及惊醒,一阵白光冽冽中见着面前的人硬生剥去身前神元上的戾煞黑芒。
小脸猛然白透,大口溢血,她只是紧闭双眼,将神元缓缓移近自己,运力行天。
心头的窒痛不由轻了,明明废尽的仙身直感一点点在恢复,也无邪异之感,周身银光轻浅似无,竟极缓慢地渐渐凝了起来。
惊震回神,只是未待出声制止,面前的人已一颤,猛然溢血不止,失尽余力,她与神元一齐滚落在地,身子疼得几乎蜷作了一团。
“铃儿!”云诀强自破开修境之束,于冰榻上下来将她抱进怀中,摧动地上神元,以真气助行凝起迅速移回她体内。
扶坐于前,静下心神,倾力于掌摧动她体内神力为她疗伤。
飞雪空蒙。
一身白衣寒敛如水,寂声端坐于冰窟之中如冰雪般无尘也如冰雪般清寒,他再醒来,身前墨衣狂戾的女子已然不见。
“铃儿?!”
急步踱出,一身空瑟。
冰天雪地中那张绝世戾煞的容颜已不见,飞雪中唯余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孩子,嬉笑无意地和雪凤玩闹着。
绿衣轻旋,青稚无邪。一团团雪花来回飞舞,被雪凤一翅扇回,瞬间雨点般砸落下来,她也不运力也不行气,只是到处逃窜,望见他便满脸是笑地跑回他的身侧。
“师父!师父!白绫耍赖!都明明说好我不用神力它也不使术法的!”
云诀失神震住,就那样寂然又无措地望着她。
漫天飘雪,她笑罢,无念无意地跑向雪中,和雪凤追逐嬉闹,盈盈笑声如铃,散却在风雪之中,恍如隔世。
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一颦一笑,刹那间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放,涩然涌来……
浮生飘摇,苍凉环绕。
“师父!师父!师父……”
顶着一头乱发,绿衣带雪,她满心无念地朝他跑过来,执恋痴笑地扑入他的怀中。“师父相公!抱铃儿!”
他呆呆望着她,瞬间失尽言语,蓦然回神,才半是恍惚地抱她入怀,手隐隐颤然。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洞内,嚷嚷着要进去躲一会儿。紧紧钻在他怀中委屈地说裉下神之身怎么会突然那么冷……
云诀轻柔地将她抱回泂中,拂手撒下仙绒细羽才将她轻轻放上冰榻。
“师父,以后铃儿不在没有人照看,你再要闭关就叫白绫近些来守着,万一再走火入魔才能即时通知了师伯他们……”
心头轻轻泛起,他端然坐在冰榻一侧,半是惘半是空然地望她,久久无声。
“师父,一直呆在止水峰上终归不好,以后若是无聊了就带着白绫到处走走,去看看玄火君叔叔……对了!还可以去看看白莲姐姐,她一定喜欢师父去看她的!”
一如往日那般满心信任地挪近过来钻进他怀中,她仰面望着洞顶认真地数道。
“墨绸特小气,去了蛊气力还不济,等它好了就让它回来,到时候白绫肯定会高兴的……”
“阿紫胆子小,被铃儿一吓跑回霁洛身边一直没有回魔宫,不过冥哥哥说她没事,铃儿也就放心了……”
“小夕离了腾火,只是还没醒,少仙师兄和倾城整日守着,明天铃儿走他就要醒了,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小若的眼睛铃儿已经治好了,肯定还和以前一样大大的、淡青色的,漂亮可爱……”
满心难述之殇,倾注成念,她静静窝在他怀中,细细轻数,缓缓静道。
纯稚无妄的大眼偏过,她轻轻弯着眉眼凝望着他,痴痴轻喃:“师父?师父?师父……”
无声寂静,他只是望着她,什么也未说,目中麻木地有些空。
两目相对,她豁然弯眉浅笑,仰面撑起身子靠近过来,闭上眼,极轻地吻了吻他的眉眼。
“往后铃儿不在……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喧声凝止,轻雪幽狂。
满天纷落不尽的红尘执殇。
“不要死……好好的……铃儿归神之后……也会好好的……只是你不要再吓我……”
周身震,他蓦然低头,眼中刹那成空。
“只要你安然……铃儿再无牵挂了……”
身子微抖,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清冷凝寒的双眸蓦然闭上。
她的唇缓缓向下,轻轻落在他的嘴角,有什么滑落进嘴里,腥咸苦涩,分明是血,却也是泪。
“……铃儿要走了。”
退出他的怀抱,慢慢翻身下榻,衣裙从绒羽上滑过,轻轻的声响,蓦然退去。
“铃儿!”他忽地急喝一声,睁开眼来向她伸出手去。
滑落而去的衣裳,轻落如水,她再复魔神模样,几步之外蓦然回首,如刹双眉轻扬,扬唇笑开,清浅无妄,绝世离尘,分明是一样的纯稚和无邪。
“明日,师父不必来送铃儿了……归神罢,铃儿定用一生、来等你我来世。”
心中一窒,未待反应,清光微曳,她已慢慢消失不见。
壁影流光,冰雪清宁。
他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冰窒,一瞬间如此无力,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执深眷念,隐去了多少掩埋于心的悲哀和绝望?
九天虚无,一生无望。
逆风拂过荒天,来不及去眷恋,破晓之前,倾尽所有执念,冰雪默然凝泪。
来世终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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