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沙正殿,宁辞剑恭然跪下:“师父,叫弟子来有何吩咐?”
厚重台阶之上,长天青面色一如往日威严,只是终因仙力大失,陡生华发两许,他静静望着阶下之人,久久,只道:“仙门近来事多,无闲让你回去人间探望妻女……你心下应是时常挂念着吧?”
宁辞剑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回师父,人间不知仙界魔预之患,应可安宁稳定,所以不必太过挂心。”
长天青从高位上下来,伸手扶起他:“是这样……否则接来蓬莱相聚,应是能与你不必讳言地欢喜相认才是。”
宁辞剑手心湿了湿:“师父所言甚是。”
长天青点了点头:“若是来而不认,会是因何?”
宁辞剑一震:“……辞剑,不明师父之意。”
长天青拍了拍他的肩:“为师前日里听了几句闲言而已,今日看你并不知情想来只是诳言,你不必放心上。”
宁辞剑垂首:“谢师父信任。”
长天青宽厚一笑,目送他走出大殿。
若是来而不认,除非不能相认……仙、人皆无妨,若还不能,只可能非我正道!
长天青眼中冷了冷。
一人从偏殿出来。
“偏锋长老,可查清了?”
后者镇重点头:“当日原已疑虑,现在细看,仙牢中残迹确实非妖术造成……而是魔界之术血刃流影。”
长天青眸中更冷,缓缓接道:“先前我让洛儿细查过那丫头底细,他曾回报无月看似无什么,只是当日竟能一眼看出阿紫中了邪术,应不似表面所见这么简单。”
“天尊……若她真是辞剑师侄的女儿……”
“身怀邪术,潜入我蓬莱而不相认……他所谓的妻女……想来不是本尊能容得了的!”
……
腹中空的难受,益铃浑浑噩噩地从昏睡中醒来,蓦然听见墨凰鸣声。
“醒了么?”冷艳逼人,那女人扯了扯嘴角,就站在益铃身边:“没想到你这女人这般淡然,竟然还睡得着……”
益铃只觉两只胳膊麻麻地疼,几分木讷地回头,看见自己被两个汉子用力地反扣着手,押在这女人身边。
那女人突然伸手将益铃拉近,冷哼着寒道:“我说你养的这什么鸟?也未免太心高气傲了吧,让它乘一下我这帮弟兄也不肯?”
昏冷的阴天,风呼啸着从耳旁吹过,一片灰雾蒙蒙寒意不退。
益铃恍惚地抬头看她……才知道自己又被她带到了后崖。
不远处,尘埃扬起,一群山贼围着厚重锁链枷身的墨凰小心靠近,想爬到它的背上。
神鸟之威何其自傲,如何能肯?墨凰冷怒于心,一面心中唤醒她一面冷冷逼视这群土匪,浑身都是压迫骇人的威摄之气。
“大鸟,你真的不答应?”
那女人竟似明白墨凰能听懂人言一般,随口哼一句,缓缓绕着益铃走了一圈,也不直说用益铃威胁它,只是抱胸冷冷打量着益铃。
“你叫什么名字?”
益铃看着她盯在自己肚子上的眼神,心中一寒,什么也不说直觉想后退。
女人挑眉:“你躲什么?怕我伤你肚子里的孩子?”
益铃看着她,目中茫然一怔,几分哀漠几分荒凉地垂下了头。
“女人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性是天生的,虽然可笑……但绝对没有错……”她睇着益铃,似笑非笑地凝眸:“这鸟……不是凡物……应该是你的灵兽吧?”
益铃一震。
“而你……应该也不是凡人对么?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用处……”
心中一片茫然地空冷,寒入心头,益铃懵然地望向她……下一刻果然听她道:“我听说……认主灵兽,是必须听主人话的……”
她挑眉逼近,突然伸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你如果还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命令它乖乖地趴下,从今往后一辈子当我们豹风寨的狗……怎么样?”墨凰怒,长啸一声,险些就冲开束缚飞来一爪拍死她。
益铃一颤,睁大眼望着她,眼中懵然哀冷。
“只不过一只灵兽,用它来换自己的孩子……这还用考虑么?”女人松了松扼她的手,玩味道:“你放心,我们山寨不欢迎除我之外的女人……你留下它,我一定放你走,让你好好地回去和孩子的父亲团聚,怎么样?”
风轻轻萧冷。
“到时候一家子欢喜团圆,比你为了只畜牲丢了一大一小两条命……要划算得多是不是?”
空气中一片哀寂,死气沉沉,不知因何刹那悲凉。
忽然间觉得好空、好冷,心好冷,仿佛被她的话刺穿,淅淅沥沥的淌着血,又被事实无情地覆上了一层冰。
突然就不想坚持了……
益铃笑了一声,茫然到空怔的目中一片死水一样的悲凉。
女人看着她,阴狠地拧起了眉:“是不是要等到血流满地,你才会跪下来求我放过你肚子里的婴儿?”
脑中嗡嗡然地响,一片疼窒,益铃咬牙,负气凝泪,终于大声哭道:“你想弄死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弄死好了!反正除了我……就没有人想要它们活下来!”
女人看着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我管你这些,反正你照我说的话做就行了!否则……”
“不可能!”益铃一片哀然地咬牙道:“我有不死之身,为什么要让墨绸受你威胁?!”
女人一愣,拧眉戾声道:“你这女人疯了吧?当真不怕死我就成全你!”
眼泪肆流下来,益铃懵懵地看着她,看着前方,心中一阵窒息般的空冷。
“六界,苍生,铃儿念及,不会容得自己涂炭生灵。”
“可是她到底,不如你心狠。因为她舍不了,她腹中的孩子……”
……
益铃哭,咬牙无声地哭。
什么苍生,什么六界,为什么我要顾虑这些?为什么我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做出想做的选择……为什么,你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难道……天下苍生是无辜,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吗?!
心中压抑的委屈和痛苦刹那间全部涌了出来,益铃狠狠哭出声来,猛地挣开了面前的女人。
为什么他可以狠心舍弃它们,她却不能?
逃离蓬莱,逃离仙界,流落人间受制于人,还害琴姐姐为她受了重伤……为什么?她要为这两个孩子,让自己这样彷徨这样痛苦?!明明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
益铃哭着摇头,终于被自己一直努力克制的伤与痛决堤冲垮,她一步一退。满脸都是悲哀心死的斑驳泪痕。
他可以这样理智地决定它们的去留,她为什么不能?
没有它们,她可以不必成魔;没有它们,她不用离开师父;没有它们,他甚至不会预她成魔!
崖边的风一片哀凉地狂啸不止,呜呜如婴孩嘶哑的啼哭。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苦苦抓着它们不放?!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一样狠心?!”
墨凰惊顿望她,透白的眸中一片悲凝。
“你!”
女人冷喝一声,玩味地看着益铃退到崖边决然地闭上眼,然后哭笑着直直往下倒去。
这是师父想要的……
“你竟——”
灰尘四扬,墨凰仰天一声悲啸,愤然挣开锁链追着她往崖底俯冲而去。
不要救我。
双翼如被定住一样僵在半空,墨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坠落下去,小脸上一派绝然,泪从眼角溢出,那样悲凉苦涩地散落在了风中。
益铃!!墨凰嘶鸣,全身的羽毛都竖起凝滞了。
风在耳边呼啸不止。
她哑声哭着望着它,半空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肚子,终于……痛哭失声。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孩子——
益铃舍不得你们,可是益铃更舍不得师父!
真的好想好想……有一天能带着你们……陪在他的身边……只是,绝此一生,都不可能会有那一天!
坠落的霎那,风裂如撕。
一道墨色流光蓦然滑过天际,疾速向悬崖之底飞驰而来。
墨凰一震。
空中之气突然慢了。银铃中有什么急切地想要冲将出来。
云雾怔散,寒风划开百年轻转的流光,那样淡漠而眷恋不回地寂静远去。
睫毛微颤,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抖簌,风止无声,益铃躺在他怀里,感受着无比熟悉而眷恋难言的气息,全身颤抖地慢慢睁开了眼。
“小……夕……”
华贵而狂嚣的墨色云袍迎风鼓舞,他抱着她,缓缓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半紫半红的及腰长发四散随风,异瞳邪肆如昔,张狂如昔,绝美的脸上一如寒梅冽傲,残酷绝冷。
万丈崖下那么安静,忽然就听不到任何声音。益铃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直到墨凰急飞而来,在她身侧落下。
呜哇一声,她猛地哭出声来一把抱住他,心头所有的绝望与疼痛霎那间全部溢了出来,只一瞬间,泣不成声:“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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