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主帐,涤鹿便再次领会到水火无情这句话的真切含义了。
已渐渐能感觉到扑面的热气,想来火势正迅速的向此方向蔓延着,抬头望去,不远处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青壮的俱都自觉的前去救火,留下些老弱正慌乱的收拾着细软,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文士们也顾不得风度姿态了,有的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散乱的披着外衣,还未系上腰带,便就赤脚跑出了营外张望着;有的则可能是才从南面逃亡过来,披头散发,满面惊恐,正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安定着惊魂,还有的,挽着袖口,正卖力的往空地上转运挚爱的竹简,生恐有失。
各种声音也相互交织杂糅着,呼救的喊叫,招呼的大喝,奔忙的脚步声,竹简撂在地上的“刷刷”之声,还有火场处隐约传来的“噼啪”声,火焰熊熊燃烧的“哄哄”声……
这,已是涤鹿来到此世所遇的第二场大火了,回忆起上一次灾后的惨状,不觉又想起了那条阻隔火场的小路,转着身体环视一周,这才发现了一个大大的问题。
当下顾不得礼仪了,伸手扯了扯魏无忌的衣袖,大声叫喊着以示注意:“无忌公子,如今不但要扑灭火势,更重要的,却是要将火场隔离呢,咱们的大营明显是个团状,平日野地扎营用做防守当是再好不过,只现下的局面,若是不能尽速将火势的前方营地拔掉,那火,便能依势蔓延了,到时候,形成了包围之势,别说救援了,就连自保也是难能呢!”
魏无忌已对涤鹿的常识能力有了刮目相看之意,闻言竟是连思考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对唐雎下了命令,于是这位首席急匆匆的领着两队侍卫前往拔营清理空地去了,留下几名亲兵拱卫着主公继续向南面行去。
众人绕行了一大圈,从上风处向火场靠近,越是靠近,热浪越是蒸腾,汗水已是自然的冒个不停,仿佛面对着一巨大熔炉一般。
不停的有各色人等向魏无忌点头行礼,只壮丁们有的匆匆恭礼一声,便又迅速的扑火去了,有的,仍然丝毫未觉的拿着器物在火场边缘扑腾着,而四周散坐着许多的轻重伤者们,却于恭礼之后直愣愣的打量着主公一行,眼里充满了敬佩感动之情。
王疾医正带着两个小学徒四处奔走医治着,只术业确有专攻,对于这样一位善治寒症的内科疾医而言,这样大面积的烧伤烫伤患者群体,着实令他有些力有未逮之感,一颗花白的头颅早已被自己的热汗浸的透湿,连眉毛上都能隐见晶莹的汗珠,身上薄薄的夏衣也被污渍血迹沾染的不成样子,湿答答的粘在了消瘦的皮囊之上。
“哎呀……”
秦中一声惨呼,是小学徒试着为他揭去臂上烧灼后紧贴肌肤的衣物残片,这一用力的揭下,连皮也一同撕裂了,即便迅速的上了伤药,可连心的疼痛仍是激得这往日坚强淡定的汉子止不住的出声。
“唉,不可硬扯,不可硬扯……”涤鹿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的了,上前吩咐着:“速取些食醋或麻油来,将衣物浸透了,再轻轻的揭开,这样便不至于伤到皮肤了……”
小学徒望望眼前的女子,又再看看自己的老师,不知道该不该照着这样的吩咐去做,只是人喝的醋呢,能用于疗伤么?
魏无忌已接着做了决定:“听鹿姬的吩咐去做吧,无需犹疑!”
周遭已自传来一片的低低议论之声,这个名字,早几天便已开始在营内轰传了,苏纸之母,聪慧无比等等等等,只此女一直窝在车内无缘得见罢了,一时间,各种神色的眼光纷纷向此处扫来,涤鹿懵懂不觉的,便已成为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
“左边再去两个,那边又有复燃的架势……云潜,马厩内是否都遣散妥当了?可千万别惊了马匹,闹出更大的麻烦来……唉,刘邈,你这肥胖不便的体形,便不用你在此折腾了,反挡着他人不得靠近,便去王疾医处共同照顾伤患吧……张耳,你再将此地清点一遍,看看到底伤了几人……”
扑救现场,魏无忌镇定自若的指挥着,迅速平定了头先蔓延于营内的恐慌之情,灭火的,施救的,拆营的,传递消息的,各类职司井井有序,仿佛连老天都感动于如此的齐心施为,竟是于此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所有人皆是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看着连绵而下的雨丝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眼下的这场火,是无论如何也肆虐不起来了吧……
一道闪电却在此时划过,接着便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像是在提醒着众人切莫安心的过早了,如此的夏夜,岂能是绵绵的小雨而已?
果然,滂沱大雨接踵而来,火势倒真的不用担心了,再凶猛的火焰也敌不过这漫天袭来的无穷雨点,只是对于今夜在此安歇的千多号魏人来讲,却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呢。
大营已被烧去了不少,加上为了隔离拆除的,数目已然过半,原本够用的遮挡之地顿时紧张了起来,大家忙碌的方向也由灭火迅速变为了转移伤员及财货,刚将竹简搬到空地上的文士们则无语的望着苍天,继而咒骂着,再次无奈的奋力将宝典们搬回原处去。
来不及转移的人们迅速的被淋成了落汤鸡,正为伤患处理包扎的涤鹿稍好些,落雨后不久便有护卫上前为她撑开了大伞,原是魏无忌挂念着她的病体初愈,命人前来护送着回返大营的。
仔细的将身边这人的腿部包扎完毕,送上安慰的笑容,以回应此人的叠声致谢。终是拗不过身边的护卫了,回返便回返吧,也不去问为何是回返大营而非自己的车驾了,只要带上这不便行走的伤患就好,能帮一个是一个呢。受命而来的护卫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改由涤鹿撑伞,自己将那受伤的文士小心的背起,共同向主帐行去。
暴雨刷刷的不停下着,虽不足以致命,可狼狈与不适却是必然的。一路之上,无处躲避的透湿之人比比皆是,涤鹿心里则不停庆幸着,好在那“疯芋”之汁能够防水,否则,在这自然之力的无边洗礼之下,岂不早已露了真相?
*
主营中已挤了不少的人了,大家都自觉的将正中宽敞些的位置让于伤患们,涤鹿与背着文士的护卫一到,立时便有人上前帮手将行走不便的那人扶到了中间处,而那护卫则迅速的从内帐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衣,奉与涤鹿,指明是主公的吩咐,还请鹿姬以身体为重不要拒绝的好。
披着这干爽的锦袍,稍稍遮掩了一下略湿的曲线,看着那墨蓝的色泽与大气的暗纹,想也知道是那无忌公子自己的袍服吧,涤鹿又是感动于其人的细心呵护,又是有些鹿撞的异样情愫,不觉思索着再次将她请到主营的缘由来,罢了,无论是为了何事,但尽自己所能,予以解答帮助好了。
不多一会儿,魏无忌便在众侍卫及文士们的拱卫中回返了,一进帐中,先便在芸芸之中寻到那令他挂心不已的女孩,上下一眼确定其无恙后便自微笑着点头示意,尔后向着伤患们行去,好一阵的安慰与鼓励。
涤鹿看着这皎洁明月般耀眼的贵公子与大家谈笑风声的样子,止不住由心里升起敬佩崇拜的感觉来,叠遭变故的众人,如今最是需要这样镇定无畏的主心骨吧,仿佛这天下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一样,是如此的令人心生安定呢。
待得行了一圈,俱都招呼到了,魏无忌这才于人群中间轻鼓双掌,朗声说到:“各位……我原想回得大梁后,为大家介绍一位当世奇女子,谁想,今夜老天便给了我们如此齐集一堂的机会,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吧,要请各位认识认识这苏纸的创造之人,来自方与郡落卫村的涤鹿苏,苏姑娘……”
随着那只尊贵的手掌指引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在了涤鹿的身上,魏无忌便又接着赞叹着:“各位千万莫因涤鹿姑娘的女子身份而小视与她,别说那等功在千秋的造纸之术,便是今夜这走水一事,也确令无忌着实的受教了一番,我拟礼聘姑娘为次客卿,位在唐雎之下,日后专职造纸之责,各位便依着蔺公的手书,尊称为鹿姬吧。”
“诺!”
从介绍已变为任命了,服气的,不服气的,且不论各门客心中都是什么想法,只此刻在主公的明确表态下,众人皆是躬身行礼,表示赞服。片刻之间,上百人的主帐之内,一片躬身的人群之中,只有涤鹿与魏无忌站立着,遥遥相望。
魏无忌欣然看着翩翩行来的女孩,那婀娜的姿态无比的优美,她身上的智慧光芒实在过于闪烁,常令他忘记了这只是个女人而已,而那果敢的性子也着实与普通女子的柔弱大相径庭,唯有这样的随意行走之中,才让人觉出些女性的妩媚来。
涤鹿不自觉的向魏无忌靠去,她完全没有在意众人的躬身之礼,也浑然忘记了此时还披着公子的外衣,这样的靠近会给人如何的印象,她已全身心的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
刚才所有人皆是向自己望来,而公子身后不远的那青衣男子,为何毫不在意,只管死死的盯着中间的魏无忌?在一片方向相同的人脸之间,那张略显阴冷的侧脸是如此的扎眼。虽然后来也迅速的随着大家行那躬身之礼了,可眼神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时刻准备着什么一样,那是谁?可是公子的门客?
靠近些吧,要看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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