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公子?”
“是,那几个魏客叫嚣着信陵君乃当今天下第一公子是也,同厅的楚人自是不乐意,纷纷替公子你争辩着:君不见春申君的门客实乃四大公子中最多的么?足有三千许了。公子身居相位,却心系黎民,大力促进着农田水利,并鼓励商贾贸易,确是最有实干最富魄力的大名士,第一之名理当归属公子才是。只那几个魏人却反驳说……呃……”
“说什么?”
“呃……说,无忌公子信义之名在外,妇孺皆知,连前赵国上卿蔺相如遗言都尊其为第一公子,并将自己的毕生心血,绝世政法兵书要于奠礼上进献于他了,可见,名实不虚云云。那几个争辩的楚人自是不信,两边一上气,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这便打将起来……”
黄歇听罢,并未立刻答话,缓缓的站立起身,背着手踱到窗边,抬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皎洁银月,是如此的耀眼,将身旁所有星子的光芒俱都遮掩尽了。
忽而凛然的转身,一顿:“你尽派所有人马往各大街小巷、人多闹热之处查探,何时、何地、何人流出的此等言论,并速驾车将朱英接回府上,说我有事相商。”
近卫唱个肥诺,疾步而去。
相府之中,闻令而来的朱英步履匆匆。二十个蚁鼻钱的打赏,轻易的从传令兵士口中得知了夜召的缘由。连忙吩咐家人出门打探,做足了功课方才急急的赶来。
正堂内,已收到多部人马回报的黄歇已自有了计较,待到朱英前脚进门,便直直的下达命令:“明日,你便携礼上路,告知那蔺氏家主,我黄歇素来仰慕相如大人,值此哀号悲思之际,当亲自前往,为老大人的大遣奠致礼。”
朱英暗忖自己已了解了来龙去脉,当下劝到:“主公,臣虏来时便已叫下人打听过,如今这郢城之内,四处均能听得关于第一公子之争辩,空穴来风,居然片刻之间便闹得个人尽皆知,恐怕,此乃阴谋也,安能不防?”
冷冷的一哼,黄歇将那张薄唇抿的更紧,好半响,才目视前方,微微扬着下巴,淡然说到:
“我怎会不知?可,知又如何?我四人总是被人相提并论,即便各有长短、各有优劣,一时却也较不出高低上下来。如今已是此等沸沸扬扬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其余三国必也是满城风雨矣,大家都不去便罢,但有一人前去,其余三人怎肯就此将名头相让?这哪里是什么阴谋,这分明就是再实在也不过的阳谋。
哼,不能不防,但也不能不去了,若然不去,莫说那些毫不知情的百姓,便是能猜到内幕的门客们,恐也以为我黄歇是怕了谁来,断了那争胜上进之心了……
去!如何不去?我倒要看看,何人设此惊天之计,又有何谋!”
“诺!”
*
翌日,赵都邯郸。
西南角的赵王城里,那座屹立于丛台龙坛之上的四阿顶宫殿之内,众侍从仆女皆已隐退,只因当今的王上,赵丹,正一脸戚容的与他的叔叔赵胜议事,不便旁听。
“王叔,自长平一战以来,我军已是接连败退失守,四十万大好男儿就此埋骨他乡,虽则廉颇上将军已去了插箭岭督战,可如今战事胶着、前途未明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孤也正是需要王叔指点辅佐的时候,如何要长途漫漫奔那蔺公的大遣奠去?这一来一回,岂不是需小二月的时间?”
其实,在他内心还有更多的疑问未曾说出,虽然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可当时蔺公去职却多半是与他这个易嫉善妒的叔叔有关的,既如此,还有何理由要为个仇人、死人奔波劳累至此?
盯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叔父,那一袭精美的纹绣青色锦袍,那一顶他最常戴的金顶鸟冠,那一身的环佩琳琅,尤其是那一面龙凤扭座系璧与他指间最钟爱的赤玉扳指,格外鲜明的妆裹着这样一位锦衣玉食、奢好华美的贵公子,这?会像一个不惧辛劳,宁肯风餐露宿也要长途致礼的贤人?
微微摇摇头,赵丹望着叔叔等待着回答。
“王上,我当是知晓如今家国状况的,可正是因此,这才更加的不得不去。”
“哦?何解?”
“唉,照说,我与那蔺相如确有间隙,自他归隐后,我也曾听得不少的议论,道是我将他赶走的,以往懒得解释也便罢了,只现下这个情况,人既已去了,魏无忌又将亲往致礼,若我赵国,他为之鞠躬了半生的国家,反而没有动静,那,天下之人该如何议论我等?天下之士又岂肯再来投奔?王上,这一趟是非去不可,而且,也非我莫属了。”
赵丹思虑半晌,终于不得不点头承认:
“唉,王叔所言极是,那便只有劳动叔叔长途奔行受累了,丹,心下实在不忍!既如此,便着小行人赵予轩与叔叔共同上路伺奉与你吧,再由我的私库中赞礼二十车以为助葬。”
且不提君臣叔侄二人如何的依依惜别,待到赵胜一出宫门,一直守候一旁的李同便大踏步的迎了上来。
“主公,事情如何?”
赵胜一扫刚才在大殿中的悲天悯人之状,一边得意的转动着指间的扳指,一边禁不住的轻快意满:“呵呵,这有何难?我那侄子大王一听得事关天下人的议论,酷爱颜面的他如何不肯放人?还助了二十车的礼器,倒省的我自己置办了。
这下,终于全了暖儿的心意,可以陪她同返魏国好好游玩一番了。今日回去,需再不得发些小脾气。
李同,你端是好口才,刚才的那番话着实的合情合理,连我自己也觉得无可辩驳,这次入魏国,你便随我同去吧。对了,收拾的细致些,莫让我那被吹捧为第一公子的小舅子,小瞧了去!”
“诺!”
*
清早的临淄。
靠近章华门的北大城,被众屋环绕于中的相国府宴厅内,自闹市得返的冯谖轻叹着,看看眼前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地的各色人等:有手持铜匜嘴里还冒着胡话的;有径直俯卧打着呼噜的;有抱着酒壶摇摇晃晃四处乱走的;还有闭着双眼仍然不停啃着鹿腿的;正中黄花梨的矮床上,面红耳赤的孟尝君田文已自去了鞋履,斜躺于方枕之上,也不知是倦意的睡去了,还是醉意的闭目养神着。
轻轻搬开倒卧在床前,置于君上腿边的那人的双手,冯谖俯下身来,注视着往日不便细细打量的主公,那已明显开始松弛的皮肤,那已然花白的头发,那紧锁眉头造出的“川”字纹,和着渐渐显现的老人斑点,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位自己已跟随了二十年的英主,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时近暮年了。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决定要将刚才在市井听到的消息立刻汇报给君上。
只轻轻的一推腿部,那双散着血丝充盈着酒气的眸子便已瞪开,一柄透着寒气的利刃就这样突然的横了过来。冯谖睁大双眼,全身僵直的做不出丝毫的反应,直愣愣的等着这天外一剑就此落下。
所幸,那道冷光刚到脸颊之前,便已定定的停了下来,旋即又迅速的消失不见,只余下仍在空中飘落的一缕断发,可以证明这,并非幻觉。
“呵,冯谖啊……”
田文若无其事的招呼着,将那把永不离身的鱼肠剑静静的收得更加的隐秘了些。
“呃,……主公,你……你,可酒醒了?”冯谖勉力压制着心中亡魂,恭声关切着。
“嗯,醒着呢。唉,这帮小子,昨儿一整夜将我是一顿的好灌哪,唉唉,竟是有些头疼欲裂呢。诶?这一清早的,何事搅的你面色这般苍白?”
深吸口气,忍住肚中的腹诽,强自镇定的禀到:“臣虏刚从市井中来,只听得路人纷纷谈论,说是于魏国隐居的蔺相如月前已悄然离世,其人曾手著《蔺氏呓语》一书,并遗言进献于天下第一公子……呃,魏无忌。”
“天下第一公子?魏无忌?”
这酒立刻再醒了七分,田文就此坐立起来,一手支着一腿,偏着头疑惑的望着自己的手下,显然要听个究竟。
“是的,并非一处地方如此说,后来在下又转到了茶室、酒舍,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已知晓尽了,还听说……平原君与春申君也会于大遣奠那日亲往。”
轻轻的揉着下把,重新恢复思考之色的田文眼里透出狡黠的光来,半响,“你,怎么看?”
冯谖跟着田文历事久矣,当然知道主公实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但话既已出,该自己这个客卿所思所想的,还是要如实的交待:“应该是计!而且,多半是得益最大的蔺家主导,但到底是为了何事,需要引四公子皆往,我却实在想象不出来。主公,三位都已定下要去了,那……”
“哼,前有晏婴二桃杀三士,今有蔺氏一名邀得四公子。既摆得如此的阵仗,那便去吧,此等热闹,又怎能少了我一人?”
“诺!”
***
1,蚁鼻钱:蚁鼻钱是战国时期楚国的铜币。因其形象得名。形状为凸面椭圆形,似海贝。正面有阴文,常见“贝”字;少数为“君”、“圻”等字,意义不明。又称鬼脸钱。
2,丛台龙坛:古时候的皇宫为了彰显贵气,多半建在高高的夯土堆上,天桥、石阶、楼台林立,可称为丛台龙坛。
3,四阿顶:又叫庑殿顶,由于屋顶有四面斜坡,又略微向内凹陷形成弧度,所以又称四阿顶,皇宫的主殿等重要的建筑都是采用重檐庑殿顶,是最尊贵的形式。与之对应的还有歇山顶、悬山顶、硬山顶等等,根据屋主的阶层不同,均有定制。
4,铜匜:[yí]古时候的一种盛酒器皿,型状似半瓢,大小同现在的普通饭碗差不多,还有用金银等质地制作的,一般王族才可使用。
5,小行人:掌管礼仪祭祀的官员,有大、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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