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人……大人?”
随从中一个留着半长胡须的中年男子出声招呼自己的主人。
“贾定,何事?”
若不是此人是真正的心腹谋士,很是出过些中用的主意,敢在此时打断自己的美好幻想,田游徼必定是一顿马鞭赏过去了。
贾定将主人请到一侧,拱手低声的道喜。
“大人,大喜……大喜啊,这天大的富贵,就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噢?”
“大人,请恕贾某直言,老朽多年来游历四方,终日漂泊,到如今这知天命的年纪才有幸得大人青眼,大人真是再生……”
“废什么话,捡紧要的说!”
“是……是。”贾定扭扭嘴,接着说到“大人,老朽周游列国,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可照实讲,也确实从未曾见过如此美丽出众又聪颖慧黠的少女。大人的心思,老朽明了,只是欲成大事者,必当有所取舍。。此女,天人之姿,实是绝佳的礼物,若是大人肯割爱,献于令堂兄,郡守大人?甚或由郡守大人敬奉与大王?此等颜色,必是万千宠爱之身哪,那,您兄弟二人的官途……嘿嘿……可谓崎岖化坦途,曲径成通衢矣。大人,您,可要多多思量啊……”
说完,贾定识相的躬身退后,留下田游徼在明暗不停变化的火把映照下,左右摇摆不定的权衡着。
良久,肥汉痛下决断,咬牙瞠目的回视自己的心腹。
“你说的很是有理,只是,要如何顺理成章的达成此愿?”
“呵呵,大人莫非忘了,我们逮着那卫姓农夫的时候,他所说过的话语,此女约莫两月前才落户此地,前尘尽忘,不妨如此……”
贾定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凑到了田游徼的脸旁耳语。两人低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小会。
“当真?”
突然,田游徼极度惊讶的大喊,众人俱有耳闻,只是不知何事令其如此讶异罢了。
贾定侧移少许,躬着身,以所有人皆可清晰能辨的声音回答。
“当真,臣虏确在郡守处见过此女,大约在三月之前,是本县商贾奉于郡守大人的美人,大人爱极,唤做,呃,唤作淼淼,原是准备于月后上京进献给大王的,只不知何时竟私自逃遁了出来,改名换姓,困居在此。主公,臣虏愿以颈上人头担保,这,必是郡守家的逃奴!”
众皆哗然,不可置信的向涤鹿望去,涤鹿自己比其他人更为惊讶,她没想到唱作俱佳的两人居然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逃奴?瞄瞄?……我?”
“当然!”
贾定逼前几步。
“若然不是,那姑娘从何而来?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家在何方?因何到此啊?”
“我……”
我当然有名字,有父母,有家庭,可是能说么?说了有人信么?涤鹿无可奈何,无法辩驳。
“她姓苏,名涤鹿,父母已故,家在蔺子坪,来此地探访于我。”
是卫衍清朗的声音。
“哈哈哈,我说的是两月以前,你恐怕连人都还没见过吧,我能找到成双成十的证人,岂容你虚言狡辩?”
贾定瞟了瞟跌坐在地的卫大礼一家,胸有成竹的。
被他一眼激的热血上涌的卫大礼,就想从地上挣扎而起,“不,她是涤鹿,她……”不等他说完,母亲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他,捂上了他的嘴,大礼转头,看着她额上新鲜叩出的血渍,所有力气也随之消失,再说不出一个字。
“是,是,两月前我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孙二水附和的讨好,再次成功的引起了所有人的鄙视。
卫衍语塞,他无法奢望其他人能有自己那样誓死保卫她的决心。
“她于旅途中受伤,导致忘却了所有记忆,是蔺子坪的蔺公,赐了名字,并尊为鹿姬。”
“鹿姬?”
田游徼少许震惊,蔺相如的大名那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就他自己,那也是异常崇拜其出色的谋略与大无畏的精神,只憾平生未有一见,若非必要,恐怕谁也不想得罪这样一个交游广阔的大名人吧。
再次仔细看了看美好的少女,想象了一下未来似锦的前程,纠结,咬牙,从胸腔处发出冷哼。
“哼,蔺公又如何?他一个退位的赵国卿相,又怎好干涉我魏国的国策家事?莫再扯此虎皮行藏,如蔺公问罪,自有我兄长郡守大人与之应对。来人,将这逃奴带走!”
事情的发展业已超出了卫衍能够承受的底线。
田游徼话音未落,他便以离弦的速度,从数条大汉的空隙处如风一样的飘过,霎时拉开有七八步的距离,只见他在地上微点,整个人便如雏鹰般腾空跃起,直扑墙面上的大弓而去,双手准确的抓住弓与箭的同时,一个俐落的后翻,双脚顿在墙面激起一阵烟尘,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扑,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眨眼工夫之内,便已重返涤鹿身旁,起身,立马,张弓,搭箭。
一支简陋的木制羽箭在弓弦“吱呀”的呻吟伴奏中,精确的对准了不足丈许距离之外那肥汉的右眼,只待主人松却握住尾翎的三指,便可无误的从那冒着贼光的细眼中穿削透过,完成自己作为箭的使命。
场面的空气已凝结到无以复加,众侍卫纷纷亮出兵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半丝过激的举动,刺到那拥有鬼魅身手的少年,一个穿颅而过,主公固然难逃一死,自己这帮随从仆役的性命,只怕也会因严重的失职而就此葬送。
即不能向主公与卫衍靠近,那便悄悄的圈紧了大礼一家,将三人控制在刀兵之下,就连小人孙二水,也逃不过匕首加身的命运。
田游徼将一双本就细小的眼眯缝的就快要看不见,他实在不愿相信竟在这样的阴沟里险些翻了船,眼前这看上去还不到成丁之年的男孩竟然有着如此高明的武技与过人的胆魄,在貌似绝无可能抵抗的强大武力震慑下,敢于先行出手,并成功扭转局势,造成现在这样进退不得的尴尬场面。
“呵呵,精……彩……”
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后,肥汉竟拍起了巴掌,多年戎马生涯令他坦然面对眼前的致命一箭,当初在与强秦对战的沙场上,更危险的情况也并非没有遇见过,即便已退役返乡做了这劳什子的求盗游徼,但内心的狠厉之色仍在,甚至语带欣赏。
“英雄出少年!错过今日,我倒真想与你切磋两下,试试你的真功夫……只是,这位……‘英雄’!你仔细看看这身遭的境况,随我巡游的五十部署,仅只十人在此院内,其余之众皆在村口巷尾严防守备,若我此时果在你箭下亡魂,你可知……这整条落卫村会是个什么结局么?呵呵,你不妨,猜想……猜想……”
卫衍脑中顿时闪过跟前跟后的何吉与虎丫,闪过帮他打整家俬的卫三叔,闪过从小认识的供其百家饭以生存的勤劳村民们,手中的箭禁不住剧烈的颤抖,仿佛片刻间增加了千钧的重量,差点拿捏不住了。
可是……可是,绝不能让他就此抢走涤鹿,绝不。
卫衍定定心神,坦然的恳求。
“大人,小可绝不会轻易放箭的,所有造纸的工具助料您尽管拿去,只求您放鹿姬一马,我二人就此远走,永不返乡……”
田游徼沉默片刻。
“哼哼……哈哈哈,好一个就此远走啊,可知我刚才为何与你废话这许多?你如今再转头看看身后!我的随从已听到动静将此地彻底包围,你……你们?想远走……到哪里去呢?哈哈哈”
说罢,脚下迈开八字步,双手微微的摊开,一副你有种便射将出来的样子,轻蔑的盯着眼前的男孩。
卫衍不用转头也能从周遭的“沙沙”脚步声中探得实情,不由一阵剧烈的懊恼,刚才若不是顾及那么多,在大家愣神的时候,扯了涤鹿就跑,黑暗中只要上了山,那便是神仙也抓他不住了,怎也强过此时更加弥坏的情形,眼看就要束手成擒,紧锁眉头,着实焦虑。
仍然,是那支美的惊心动魄的手,就那样轻轻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搭在了卫衍的弓箭上。
涤鹿缓缓的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将弓箭放下,转身,微笑着。
“游徼大人,听闻贵部署曾言,小女子是郡守大人欲上奉大王的礼物?”
“正是。”
“既是如此,便要多谢大人为我铺设了如此青云之路,得享富贵呢,只不知小女子如此陋颜俗姿,可当得大王宠否?”
说罢,涤鹿刻意的回眸一笑,顿有百媚丛生,万花齐放之感。
“这……这如何能称陋颜,姑娘的芳姿确。。确是本官平生仅见,想来,大王也必会爱重的。。”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田大人,竟有些结巴了。
“一份礼物而已,是叫涤鹿还是瞄瞄什么的,其实都不甚要紧的吧?大人何不放宽些胸怀,与我留些香火情面,莫要与这些乡民及我弟弟计较了,他们,也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涤鹿自当听从大人的安排。有朝一日,在大王面前,还少不得为大人多多的美言便是……”
“这……这,这是自然,姑娘,那……请?”
“大人啊,天已黑成这般,我观大人一行也没有其它的代步工具,莫非,要小女子趁夜路,走到郡守府不成?这……”
秀气的双眉微微一颦,立时,我见犹怜般的楚楚姿态引得院内抽气声此起彼伏,肥汉也自拍脑门做恍然状,暗责自己的粗鲁,竟未曾想到眼前的纤纤弱质,怎可能与手下随从一般,跟在马后行军?
“贾定,你带上丙乙二人,速速返回府内,驾来车马,嗯,要最好的那乘,挂有锦绣纱幔的。。”
“是,主公。”
贾定应声,带着点到名字的两个随从向外走来,途经院口,又转身仔细打量了涤鹿一眼。
此女,当真了得。
区区几句软语,竟将如此险恶的劣势,只手翻云般的便轻易覆转了过来,这等不露声色的应变机智,怕最是适合宫廷诡诈的荣宠之争吧,说不得,竟是后位可期呢。
再看看那一直坚定的护卫在旁的男孩,暗赞一声,呵,若自己年轻二三十岁,想必也会如影随形,如珠似宝吧,旋又回想起主公的决断,当是成大事之大丈夫所为,不由的更加心悦诚服,欣然领命而去。
看着眼前淡定雍容的少女,田游徼也再说不出逃奴的话来,只得随了卫衍的称呼。
“涤鹿姑娘,我已命人往返驾车,今夜,就请姑娘与令弟在自家木屋休息便是,本官与部署便守候其外,为姑娘守备。”
是守备还是监视看守呢?涤鹿也不与他争辩,拉着卫衍的袖口,轻盈的朝木屋一路行去,并向大礼一家投去释怀安慰的眼神,甚至向随从们点头示意,一展上位之姿。
这番做派,愈加激起了肥汉的痴迷赞赏之心,只不过事已至此,犹如弦上之箭,已不得不发矣,旋想到此女的口头承诺与日后的前程,更是不敢怠慢,当下又大声提醒。
“姑娘,若有差遣,自唤人便是。本官名授,田氏,魏姓,姑娘可需记得了。”
“记得了。”
涤鹿头也不回,将卫衍推进屋子,反手关上木门,将一切窥视贪婪的目光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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