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当今的皇帝勉强算得上励精图治,每隔十日一大朝,再有一干老臣扶持,天下基本上国泰民安。
扶风城内车水马龙,商行酒铺烟花地几个地方并没有太隔离开来。更有大胆的姑娘会跑到别人开着的店门内招揽客人,顺便趁老板娘不在,同掌柜的或是伙计挤眉弄眼。赵志当先而行,领着书生以及小姑娘从南走到西,又从西赶到北,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算是逛了小半个城池。小姑娘钗儿不胜脚力,鼻尖上悬挂起细细汗珠,却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身子瘦小,杜青甫没忍心让她扛多重的行李,只将装着些贴身衣物以及银钱的包袱交给她。赵志便见她紧紧把包袱抱在怀里,眼神四顾,唯恐人群拥挤的时候会一个不小心被刮碰到,不觉莞尔。
最后,三人来到柳街,街前小巷里一个混沌铺子烟雾袅袅。已至午时,此处食客三三两两,中年老板里外忙活的的不亦乐乎。
见到赵志一身上好绸子的衣料,且气度不俗,知道定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急忙跑过来殷勤招呼。这年头,除了演义故事里的微服私访,能穿上金缕衣怀抱美娇娘的老爷谁还愿意坐在街头吃一碗三个铜子的混沌?
赵志没有去看书生,反而对着抱包袱的小姑娘问道:“饿了吗?”
钗儿柔柔看他一眼,随后又望一望锅里热气腾腾的混沌,点点头。赵志哈哈一笑,当下领着她寻了张桌子坐下,招呼老板煮上两碗混沌,却始终没有理一旁的杜青甫。
书生有些尴尬,这位前辈脾气古怪,他也是知道一些,便是在东边的老师拿他也没有办法。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要像折腾那些师兄一般来对付自己?
当下他背脊生寒,小声道了声:“前辈”。
赵志道:“你那一份自己去叫,我可先说好,小丫头吃东西的钱我来付,至于你么,还得自个儿掏。”
杜青甫笑了几声,可忽然发现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笑,不觉有些尴尬道:“学生囊中虽然确有些羞涩,但这一餐之资还是有的。只是,不知前辈对学生有何训诲?”
赵志挥挥手,原来是脸被阳光晒得微微发黑的老板端着两碗混沌小跑走过来,书生连忙接过,替他放到桌上,又把其中一只碗推到小丫头面前。
赵志道:“闺女快吃,这混沌要趁热了吃才有味道。”当先一夹筷子,一口送入嘴中吃相粗鲁。
杜青甫无奈,客气招呼老板为自己煮一碗。
赵志咽下一口,说道:“上次在兰陵城里我就说过,我们肯定还能见上面。如今算算时日,却是过了匆匆一年,你才肯不情不愿的走出那口猪圈。”
“前辈妙算,学生游学归来自觉收获良多,这一年来总结思虑,便将一路所学所想悉数记录了下来,以便日后有所参悟。倒是前辈一年不见,风姿更胜以往啊。”杜青甫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忽略了对方话中的诽谤。
赵志撇嘴道:“听你这书呆子拍马屁,还真是别扭。你很清楚,我是什么人,我们相遇不是偶然。”
“老师说,前辈是当世英雄,相遇算是缘分。”
他大抵已经知道这位脾气不甚好的前辈是何用意,只是有些东西不得不捏起鼻子打马虎眼。他可不是老师,天下人说老书生脾气同武功一样火爆驳杂,清者自解,这句外人点评书生懒得站出来争辩。
赵志是何许人,能够作为兰陵城中的座上客,同城主兰陵书生又知交好友,他那一口蜀地方言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老师确实同他说过,只是内容他却决计不敢说出来。
“这狗、日的杀千刀的赵老九,阴险毒辣死不要脸,比他两个哥哥赵大赵二还要无赖,比老子我还要锤子!”
书生心中将一番话默念一遍,不禁暗道一声罪过,老师可是世外高人,一举一动都可追仙。话粗理不粗,定然是有理可循,有理可循的。
“哦”,赵志不信,“他肯这么评价老......”,转头看一眼埋头细嚼慢咽吃混沌的小丫头,改口道,“他肯这么评价我?”
书生咬牙道:“老师是这么说的。”
赵志吃完了混沌,看着接过一碗混沌准备动口的杜青甫,和颜悦色:“青甫啊,你是聪明人,虽然有时候比谁都笨,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梁国虽然疆域辽广人才济济,可朝堂上放眼望去,除去一个王独眼,实在缺乏可造之材。你游学八千里也看的明白,我朝历经风雨三百年,国土万万丈,如何?”
杜青甫咬下一口食物,闻言放下竹筷道:“万里长堤,溃于蚁穴。青甫看到朱门狗肉生香,有乞儿争狗之食,路有冻死饿殍,劫道宵小。城内城外,皆是不同景象。”
“对啊,这些你懂。”
赵志抚掌道,“可是谁能说与朝中龙座上的天子听?”
“朝廷自有各路言官,大小黄门,两台御史,偌大一个机构,自然要为天子分忧。”书生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赵志道:“那帮孙子?他们没法明白,有些人在城中一辈子没出过天都大门,只做些捕风捉影的勾当。有些人去的最多的反而是听风邀月怜花三大花阁,这几条路线走起来,那要比他们家祖宗祠堂还要熟悉。你将这些天下事将给他们听?商女不知亡国恨,老妓难明婚外情,白费口舌而已。”
书生一愣,羞愧道:“后两句话,恕学生愚昧,不解其中意。”
“就是对牛弹琴。”
如今梁国朝中的政治冲突越演越烈,赵志虽然只是一逍遥王爷,可作为当年能够有资格顺位登上大宝的猛人,仍是心若明镜。旧制确实当改,这些年老匹夫王正一系列阴谋手段软刀子下来,勾起了朝中许多人的火气,他想要功在千秋也好,不怕留万世骂名也罢,只是难免有些*之过急了一点。得以坐上朝中要职的无一不是滚爬多年的老狐狸,一身腥臊连同爪牙能够隐忍不发,那是他们上体天颜,看准了王独眼如今圣恩正盛,若是被逮到了机会,那么多年的努力就注定要付诸流水了。
大学士做了一介孤臣,一人之身以寒门起步,执掌祭酒司马两职,背地里一手*作起来的暗线更是悄悄辐射到了六部,这些他都知道。
若再给他王正十年,赵志没理由不信,他一番作为下来,定能够让梁国朝政改颜换面!怕的就是有些人已经等不起了,他王正也等不起了。
王正年岁早已过了甲子,又从不练武修道,依他多病之身,大小政事还要通宵达旦的阅览批注,还能有多少年头可活?
眼前的杜青甫是一块璞玉,当年兰陵城中的那人向他推荐了王正,如今王正老了,他又把这块玉交出来。若非他终身走不出那城,赵志都会忍不住眯起睛眼想想,这老鬼打得是什么算盘。
“学生也是差不多的。”杜青甫苦笑。
赵志道:“你也算是中原人士,令尊原本是一任父母官,可惜英年早逝。听闻你是个孝子,哪一个父母不希望子女成龙化凤?杜青甫,你替你母亲守孝三年,在墓前植树数百,不要告诉我你也不懂?”
杜青甫默然不语,这番话他的恩师也曾说过。慈母病逝,守孝期间他常伴山风暮色,哀痛之下思及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才有了一山青葱翠色。
曾经年少轻狂,总想日后要么乘风破浪一展胸中所学,要么做那一剑光耀三十州,罡气冲霄射斗牛的白衣侠士。可真到那一天,他才终明白于少年而言,理想之于现实一如雾里观花水中望月。
官场若何,江湖又怎样,要他做那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无垢白莲,书生自问心底有愧。数百年大浪淘沙,世间人物追逐名利朝生暮死,城墙外头凄草横生,多少白骨堆叠出一个个山垒,梁国境内如是,遑论梁国之外?
老师旷世之才,学究天人,到头来也只能是画地为牢终身走不出一城之地。他惨兮悟出一个道理:将夜之势难敌,我有萤烛之光,又能如何?
书生长叹口气,眼中戚戚然,见小姑娘吃完了一碗混沌,正眼巴巴看着他面前的那碗,顺手便将之推了过去。
观他神色,赵志不禁大怒,恨其不争。他一拍桌子指着刚刚把一碗热汤喝完的钗儿,道:“我最是看不起你们这些读书读傻的驴子,包括东海边上的兰陵老鬼,误人误己,到头来赔上他人性命。这小姑娘遭逢厄运,跟随你餐风露宿难道说这是她命数当此?若没有那少年出手相助,凭你孱弱之身自保都难,能够救的下她?”
杜青甫踌躇不言。
“你身后有她一人,面前却有千万人,正受无端疾苦,以草根为肉,泥土作食。人道先天下之忧而忧,杜青甫,你于心何忍?
“你本有翻天覆地手段,改人命数之力,却甘愿一生庸碌无为,学你那痴呆老师梅妻鹤子,当真可笑之极!”
杜青甫身形一震,眼中开始焕发莫名光彩。
钗儿最终没舍得吃完碗里所有的混沌,她小心吃了两个,一滴汤汁都未曾洒出,再悄悄把碗推回书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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