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栖园的饭桌上,似乎有些怪。
怪就怪在,话比平时多了些——
“周伯,进来见你身体渐好,但也不可断了调养的方子,回头我再让从安配些回来。”
“谢少爷关心,老奴如今已大好。”周伯将汤盛好放到东风凛面前继续说道:
“本不是病症,元少爷的方子过于精贵老奴已经停了,光喝了隔壁云姑娘配的茶包,日服一剂,不到三日便觉得肺清心舒,这小半月喝过来,老奴气力都强了些。”
的确,周伯每日的精神面貌好了不少,走路久了也不会喘不过气。
听此,东风凛点点头,喝了一口热汤,神情没有起伏:“那就备些礼,去谢谢人家。”
周伯微微一愣,还是应了下来:“是——”
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旁事了?周伯疑惑。
“你平日过去,可有冒犯人家?”东风凛对卓可安说。
“?”
被突然点名的卓可安立即停住夹菜的动作:“没有,我只在之朗哥哥有空时才去寻他。”
“就算是走后门,该备的礼也不能失了,天天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也不知你何时练的脸皮。”
“。。。”
卓可安微惊得合不拢嘴。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念叨得像他娘亲的人居然是他舅舅?
周伯赶忙救场:“少爷放心,老奴已随小少爷备礼登门过了,隔壁云姑娘是个好相与的,身边人更是一身的江湖盖气,不拘小节,小少爷过去玩耍他们十分欢喜。”
这是周伯明确感受到的,他平时也常随着卓可安送些个吃食果点过去,自然看得清辛云他们的脾气性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像瘟鸡,做的事比狼还狠。你瞧她面上欢喜,说不准背地还嫌弃得很。”
东风凛淡淡说着,也不知道是跟周伯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周伯语噎了:瞧着少爷也没和隔壁院的有接触,怎就像惹了仇般?
卓可安却听不下去了:“才不是,云姐姐他们都是好人,她不会这样!”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也成功让东风凛停下了筷子。
看着腮帮子都气鼓的卓可安,东风凛难得没冷眼,也不恼,只是用巾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好,其他人呢,你就能保证都好?”东风凛问道。
“都好!皇傅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先不说我和周伯两人与他们相识不久对他们的理解,就说蒙大叔。
蒙大叔逃难半路幸得云姐姐救下一命,云姐姐还收留了他,免了他再做江湖浮萍,他便发愿终生听令云姐姐。这难道不能说明云姐姐是大善之人!蒙大叔不是个大义之士!
还有之芳姐姐和之华姐姐,不仅生得好看,心也甚美。之芳姐姐武力高强,之华姐姐心灵手巧,纵是同贵妃娘娘身边的一等侍女比都不落半分,她们与云姐姐是主仆,但更像姐妹。
还有我的之朗哥哥!他是极善良的,他明是非,辨善恶,武功还很高很高!是我见过最好的哥哥!
有这么一群优秀的人在云姐姐身边,云姐姐怎会不好。云姐姐还会医理,做的菜肴更是美味,还待人谦和温柔,是非常好的姐姐。”
说到这,卓可安都激动得眼眶微红了:“她一个娇柔的姑娘家,济世救人身体还不好,还被一些人这么说——”
卓可安只觉得自己好委屈,更为晚山园的每个人都感到委屈。在他心中,晚山园就是个美好的乐园,里面的人都是好人。
但偏偏,他从小就视为英雄的舅舅居然见都没见过,就这般说晚山园的坏话,他十分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舅舅怎么能这样——
心里委屈着,卓可安撇开小眼,看都不愿看东风凛。
“。。。”
卓可安这番话下来,厅里一时没了动静,只有卓可安微微哽咽的喉音。
周伯完全是一句话都插不上,他根本没想到卓可安会因为东风凛的一句话这么维护晚山园的人,更没想到他会如此驳东风凛的话。
反观对面,东风凛依旧神色不变,就是眉头有些收紧。
感受到厅内气压不变,周伯微微松了口气。
卓可安狠狠吸了一鼻子,用袖子摸摸微湿的眼睛,继续拿起筷子大口吃饭。
不能浪费粮食。这是他对之朗哥哥和之芳姐姐的承诺。
周伯赶紧奉上茶水给东风凛,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小少爷与云姑娘他们玩得好,说话难免偏向些,但隔壁不妨是个好邻居,老奴会相处妥当的。”
“嗯。”
东风凛这一开口,才算是缓和了厅里的气氛。
一口茶水入喉,东风凛对埋头猛吃的卓可安说:“饭后回书房温习明日的课程,早点歇下。”
说完,茶杯一放人就起身走了。
卓可安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怂地看着周伯:“舅舅可是恼我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他就是听不得舅舅这般说晚山园,一时脑热便驳了回去。现在想想,感觉之前被打的掌心都有些疼了。
“少爷并没说什么,那定不会有什么,小少爷放心,好好吃饭,老奴再给你盛点汤。”
听此,卓可安转头看着东风凛离去的方向,心情也算松快了些,但也生出了疑惑:
舅舅为何会突然提起云姐姐他们?
明明他都回来住了好些天了——
卓可安疑惑中,却不知自己已被东风凛利用完完,将晚山园的底细透露彻底。
——没有感情的分割线——
就在卓可安乖乖在书房温习的时候,在院中静坐许久的东风凛有了动静。
只见他纵身一跃,人便上了墙头,一个大跨,人便来到了晚山园内的屋顶之上。
下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廊台上还放置几碟果点,却不见人。
东风凛准备再次动身之际,廊道另一头却传来了声音。
只见两个女子走来,手里还端着茶水。
正是之芳和之华。
“姐姐,小姐说过让你莫贪杯冰镇果汁,小心凉了肚子。”
“我就喝一点点,不会的。”
狠狠闻了闻托盘上放置的冰镇雪梨汁,之芳只觉得唾液都生了许多。
“小心点,别弄撒了。”
“这点小路怎难得倒我。”
说完之芳还来了个飞跃,落地时杯中果汁分毫不洒,之芳得意一笑。
之华无奈摇头,快步跟上。
东风凛看着之芳之华,尤其是之芳,神色开始变化:他算是知道白置起他们为何认错人了——
两人将果汁摆放在果点的周围,朝屋里唤了声。
“小姐,果汁好啦,您快出来吧。”
“好。”
屋里传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东风凛拳头微微收紧,身子往前微探——
烛影摇曳,一道婀娜的倩影徐徐走出,离开了屋檐的遮挡范围,露出了她的真身来。
头发就简单地侧挽于肩,身上穿着轻薄的碧水轻纱,手里摇动着绢面团扇,走动起来,纱裙轻飘,如空中云彩,整个人说不出的轻盈曼妙。
这张脸,他怎会认不出——
辛云坐上廊台,问道:“蒙大哥和之朗可喝上了?”
之华回答:“喝上了,蒙大哥不挑嘴,和之朗一同饮冰镇葡萄汁,在前院开着门吹穿堂风呢,可舒适了。”
“小姐快喝点消暑,这天真是热死人了。”
之芳将茶盏移到辛云手边,辛云直觉凉快了不少。
饮下一口,简直是透心凉。
给之芳之华扇了扇风,辛云擦擦嘴角的果汁:“白日下雨,我还以为晚上会凉快些。”
之华望望天际:“许是大雨将至,天又闷了几分。小姐吃些琼叶糕垫垫,别冷激到了。”
之芳一拍大腿,放下杯子:“我光顾着喝梨汁,忘了给蒙大哥和之朗琼叶糕了,这就送去。”
说完,立即起身往后厨走去。
辛云轻笑:“想来她只记得送果汁了,你再同她拿些鲜果给蒙大哥他们,别让之朗喝太多了。”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那小姐先坐好,我去去就回。”
“去吧。”
之华一走,院子只闻窸窣虫鸣,一下子添了孤寂之感。
辛云轻摇团扇,望着空中的明月,若有所思。
此般情景,让屋顶上的东风凛不觉喉头一紧。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月下溪浴的情景来,一样的月光,一样的人。
不过瞬间,东风凛立即定神,移开目光,用指肘探探鼻根。
没见到想象中的殷红,东风凛脸色难看起来,心中一阵鄙视自己。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风吹来,将设在一旁的烛火尽数吹灭,只余月光明亮。
辛云扇风的手立即一愣,在茶几下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就摸到了火折子。
月光对辛云几乎无用,她只能伸手抹黑,向烛火架探去。
见此,东风凛的眉头皱得紧实起来。
下一秒,辛云身子一个踉跄,手甩到了烛火架,架子眼看着就要砸向她。
东风凛身影一动,如流光一般。
“嘭——”
烛火架倒在了一旁——
“。。。”
辛云呆愣了一下,微叹了一口气,又慢慢摸索坐回廊台上。
轻轻揉揉发涩的眼睛,再睁眼时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没看到,此时,就在倒下的烛火架旁,一双印有金色火纹的长靴稳稳立着。
东风凛屏息看着辛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眼前的她就稳稳坐着,眼神毫无焦距,这样都看不出端倪的话,他就是傻子。
她看不见他。
无论是现在,还是那天——
两人只有三米的距离,却是没有一点交流。
他能借着月光清晰看着她,她却恍若不知静等他人。
时间像月光一般,静幽幽,却又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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