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泛微红,是难得景象。方唯躺在地上,石子硌着背,起伏的胸口已渐渐平息。这些刺伤人的话他原本想也未想过,今天却能脱口而出,真不知是不是近墨者黑。他终于敢直视周锐昀,对方一反常态,眼神涣散的伏在他身上。
方唯迎上他的眼睛,两人无声对视,连周遭草丛里的蝉鸣都弱了下去。
周锐昀没有再说话,他好像忽然被折了刺的刺猬,不再攻击。方唯镇定地望着他,不再慌乱,不再受他一个指令、一句话所撼动。周锐昀一瞬间觉得自己如此丑陋,丑陋到可悲。
“挺好的。”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意味不明。
方唯瞪着他,全身绷成一条时刻不松懈的线。周锐昀真想蒙上他的眼睛。
“确实挺好,至少我终于看清了你有多不值得我喜欢。”方唯说。
还想堵住他的嘴。
可周锐昀什么也做不了,当你摆布另一个人时,你只剩束手无策。
周锐昀从他身上站起来,似是想笑,可只做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树叶沙沙,虫鸣又闹了起来。周锐昀先走的,方唯一直躺在地下。舌尖还有痛感,他咬破了舌头才克制住那人对自己的影响。起码算成功了吧。
算吗?方唯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对方在他身上抚弄的每一下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他缓缓蜷起来,不知到何时那些印迹和瘀痕才能消失殆尽。
眼角余光还追着一道凝缩成点的身影,周锐昀就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并一直没有回过头。
医院在任何时候都不缺人气,谢衡包扎好伤跟谭西原出门,嘴里念叨着饿,谭西原没说话,脱了外套搭在手边,走到车前。谢衡跟着,兀自喋喋不休:“我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唉,还耗费了体力,又饿又累。”
“那你跟着我干嘛?”谭西原终于搭理他,回身问道。
谢衡就差甩起不存在的尾巴了:“跟你讨顿饭吃啊。”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谭西原说,“你找别人陪你吃吧。”
谢衡脸耷拉下来:“胳膊疼、腿疼,开不了车啊,您行行好,带我吃个饭。”
他脸皮厚起来相当难缠,谭西原只得让他上车。
谢衡要去临河的水岸餐厅,观赏性不错,实则味道一般。谭西原不知想通了哪个开关,如了他的愿。
霓虹灯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景致怡人,处处是情侣在散步谈心、吃饭聊天。谭西原没吃几口,谢衡察言观色:“心情不好?因为我耽误你工作了?”
“吃饱了我去付钱。”谭西原回了个不相干的话。
谢衡顿时胃口全无。两人吃完了饭临着河往停车场走,气氛低沉。谢衡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哪里惹到了谭西原——而且从现状看起来,已经不是惹人不快那么简单了。
他三两步赶上走在前面的谭西原,软了声问:“是不是你家里人又出了事?继父还是弟弟?”
他们认识才不久,可谢衡已然了解谭西原背着的是什么样的负累家庭。
“刚刚那顿饭算我答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我继父住院是你找的医生,还有庄越上A大的事,虽然最后没上。”谭西原突然站定了,谢衡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谭西原说,“真的很感谢。”
“突然说这个干嘛?”谢衡干笑了下,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脸孔扭曲了一下。
“一顿饭的答谢或许不够,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谭西原表情温和,“也到此为止了。”
谢衡不傻,多少听出了点味:“你是要跟我分手?”
谭西原似乎楞了一下。
谢衡有些愤懑:“难怪这两天信息不回电话不接,原来是要冷处理我。不是,好不容易关系进展了点,你又往后退干嘛?”
谭西原盯着他抓住自己的胳膊,示意对方放开:“我们算在一起?”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谢衡怔住了。
谭西原挥掉他的手:“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上次我亲你,你没拒绝……”
“你是跟人接个吻,就认为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人吗?”
谢衡被他冷不丁一个问句说的没反应过来:“所以不算?”
谭西原只是冷静地瞧着他,谢衡头一回痛恨起了他这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过了几秒,谢衡才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没时间也没精力陪你玩。”谭西原直白道。
“这句话你说过很多遍。”谢衡不认同,“结果不还是陪我玩到现在?”
谭西原知晓他的难缠,所以没打算瞒着他:“前几天我碰到你母亲了。”
话点到为止,谢衡哪能不明白,当即眉头紧锁:“她跟你说了什么?”
“你能想到的应该都说了。你逃了她给你安排的相亲,”
“你别听她的。”谢衡一摆手,“她最喜欢多管闲事,烦死了。”
“那你能摆平?你能违抗家里,保证我的工作和家人不受干扰?”谭西原毫不迂回,谢母话里藏刀,威胁藏在字字句句里,他听明白了,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家庭和前途开玩笑。
谢衡还是头一次碰上如此直截了当的,一时哑声了。谭西原了然一笑:“你看,我们……”
“这是我和你的事,就谈个恋爱而已,我妈能对你做什么?”谢衡打断他,“你相信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的生活从来都不一样。”谭西原敛了笑意,微微摇头,他能与谢衡周旋这么久,证明了并不厌烦这类人人,可牵扯到了自己的前途和家人,他会毫不犹豫斩断这段关系,“你只要吃喝玩乐开心就好,可我不是,谈恋爱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还有很多比这重要的事。”
“但人都要谈恋爱。”谢衡完全不明白谭西原的担忧,他和方唯一样,打小就没学过感同身受。
“我们不在一个频道。”谭西原放弃好好说话,“总之我希望就断在这里,谢谢你……”
“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去解决不行吗?你非要一棍子打死干嘛。”谢衡气急败坏。
谭西原无奈:“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不希望你再花无谓的功夫在我身上。”
谢衡明显是听不进去:“我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所以你一点也没心动?”
谭西原轻轻摇了摇头。他一贯就是如此冷静,或者说无动于衷。交往许多年的前女友就是如此评价他。分手时都能面对面坐着,与她慢声细语地款款道别。
谢衡张了张嘴,被堵的无话可说。谭西原话说完了,也不打算再多做纠缠,转身就要走。
谢衡急了:“你走什么?你要执意不给我个机会,信不信我现在……”他看了一圈,口不择言,“信不信我跳河给你看。”
谭西原差点被他逗笑,脚步停了停,谢衡喜色还没窜上眉梢,谭西原又头也不回的继续走了。
“靠,我真跳了!”谢衡大喊。
谭西原没搭理,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以及远处女孩子的喊叫声。
“有人跳河了——”
谭西原立刻回身,路上已经没了谢衡的身影,他跑回原地,只见旁边的河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谢衡!你多大了?”谭西原对着河面喊。
底下没有回音。谭西原被气得想笑,谢衡水性好,他本来不担心,可思及对方身上带着伤,又不得不继续喊:“先上来行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
身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正在找人过来营救。谭西原心服口服:“上来,别闹了。”
“不上。”突然水面上冒出个湿淋淋的头。
谭西原惊了一下,谢衡的头就在他脚边冒出来,他抹了把头发,重复了一遍:“我不上来。”
“那我找人捞你上来,你是不是想把警察和记者都闹过来。”谭西原蹲下来,把手伸给他,“上来吧,你身上还有伤,水脏,等会儿发炎了……”
又是扑通一声,谭西原忽然被拽进了冰冷的水里。谢衡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
“好玩吗?”谭西原适应了一阵,语气变得不好。
谢衡在水里拽他的手:“好玩。”
谭西原被他玩的没了脾气。
远离人群的河岸边,谭西原说了几句话,让焦急赶来的好心人散去了。两个湿淋淋的人躺在岸边看月亮。
“下次别发疯。”谭西原有气无力。
“我喜欢游泳。”谢衡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这叫游泳还是跳河?”谭西原刺了一句。
谢衡没在意,侧着身体问:“别气了,我不都是为了挽留你吗。”
谭西原表示不赞同,却也没再说话。谢衡太疯了,他似乎无所顾忌,想到哪做哪,这种人简直是个疯子,跟谭西原这类规规矩矩的人是两个极端。
可极端才互相吸引。
“我真的很喜欢游泳。”谢衡望着谭西原,其实隐隐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谢母给他失了压,令他不想与自己冒险。
谭西原没听明白:“什么?”
“可我妈妈觉得当运动员太累,生在这样一个家里,何必要受累。”谢衡双手枕在脑后,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一双眼睛很亮,“所以后来我没再学游泳。”
这是他谁也没说过的事,连方唯也不曾告知。学习他学不来,游泳却出色,他为此付出过无数努力,可敌不过谢母的一句阻挡。
谭西原不知该说什么:“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谢衡笑了一声,望着天,眼神悠远,“而且你知道吗,其实我不不叫谢衡。”
“什么?”谭西原没跟上话题的跳转节奏。
“我小时候叫谢昭晨,我觉得昭这个字特别娘,所以后来改了名。”
所以呢?谭西原一时没想明白他的几句话里的连接。
“名字对一个人来讲不是特别重要吗?我都能自己给自己改名,那我当然就能找掌握自己的人生。”谢衡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不是。他没有抗争过父母,所以放弃了游泳,而他现在要继续放弃自己选择与谁恋爱的权利吗?
谭西原明白过来一点,不禁失笑:“所以我是你和你妈妈斗争里的牺牲品?”
谢衡转过身,亲亲热热蹭过来,眼睛亮如星辰,呼出一阵温柔热气。
“当然不是,你是我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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