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心情，十分沉重。
一方面。
是因为收到了这个传票。
另一方面，则是怀疑田舒兰已经背叛了他。
刚才电话里的这个男声……
狠狠刺痛了他。
“好，我知道了。”
而电话那头。
在听说他可能要坐牢之后，田舒兰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忧。
“砰！”
孟磊紧咬着牙，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气得浑身抽搐。
……
晋城。
养老院里。
在上班之余。
秦牧抽空便会和马明沟通，了解案情的进度，进行远程指导。
这個案子……
其实比较麻烦。
因为严格来说，孟磊的行为属于借钱不还。
从构成要件上来说……
的确可以判定为诈骗。
但如果对方请个牛逼点的律师，有专业的法律指导的话，是完全有可能脱罪的。
比如说，将借钱行为往借贷纠纷上辩护。
之所以不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情有可原。
再加上借贷纠纷，只属于经济纠纷，而非欺诈行为。
律师只要给力一点……
完全可能将诈骗罪辩没。
法院的判决，最多是判处孟磊偿还所有人的借款。
并不能将孟磊送进去。
而现在距离开庭还有四天时间。
这段时间里，足够他找到一个牛逼的律师了。
“四天后又有个诈骗案？”
八卦的张清源等人，也在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后续。
“判决都下来了，那人居然还敢转移财产？”
“我算是知道讨债有多难了，难怪网上有一群人专门干讨债的工作。”
“靠法律讨债，实在是太麻烦了，听说这种专门讨债的人，讨债效率非常高。”
“不过我觉得还是小秦的效率高，欠钱不还，直接给他往诈骗上搞，直接送人进去！”
“……”
众人围到了秦牧四周。
激动的讨论了起来。
他们并不关心为什么构成了诈骗，只关心又有热闹看了。
而且。
这个案子……
涉及了借钱纠纷。
生活中实在是太常见了，他们年轻时候都遇到过。
有着很深的代入感。
一个人一生中……
难免遇到几个借钱不还的老赖。
如果都能用秦牧这种方法送进去的话，以后估计没人敢借钱不还了。
“我这种方法也不适用于所有老赖，想要把人送进去，需要有多起案例，情节严重才行。”
秦牧听着众人的讲述，嘴角抽了抽。
耐心解释道：“借钱行为，本来只属于经济纠纷，但孟磊的行为……对多人借钱，且都未还，情节较为严重。”
如果一个人只借了一个人的钱……
那是无法将其定性为诈骗的。
只能算是经济纠纷。
可是……
如果一个人借了多人的钱，且都未还，那他的行为就涉嫌了诈骗。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律师牛逼一点，诈骗罪是有机会辩没的。
因为本质上，这属于同学间的借贷行为。
并非是针对陌生人的。
是基于同学之间的亲密关系，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一种借钱行为。
这是属于法律认可的，且受到法律保护的借贷行为。
借钱不还……
只是违法，并不一定犯罪。
“对方还有机会胜诉？”
张清源等人听后，再次瞪大了眼睛。
这种老赖……
居然还受到了法律的保护，只是违法，而不犯罪。
“他们赢不了。”
秦牧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就算他们找到了牛逼的律师，能将诈骗罪辩没，也要被判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对于这种情况……
他早就考虑到了。
牛逼的律师可以把诈骗罪辩没，但绝对逃不过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这项刑法……
是在两年前最新设立的，针对的就是经济犯罪。
最新司法解释里，不再区分单位和自然人，即所有人都可以犯这个罪。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指的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的行为。
在构成要件上，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侵犯的是他人的存款。
第二，客观方面表现为行为人实施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的行为，且是故意的。
第三，具备非法占有的目的。
而很明显。
孟磊的行为，完全符合这三点构成。
他用借钱的方式，变相吸收同学们的存款，且拒不归还，强行占有，严重破坏了他人的经济秩序、生活条件。
而这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立案标准……
需要满足个人非法吸收他人户数达到了三十户以上，或者非法吸收的金额达到了十万元以上。
目前来看。
孟磊完全满足了前者。
光是同学里面，他就借了三十四人。
在量刑标准上。
自然人犯非法吸收吸收公众存款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
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罚金。
司法解释中。
对数额巨大进行了规定，个人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数额在100万元以上，才构成数额巨大。
对其他严重情节，也做出了相关规定。
即非法借款人数达到了100人，或者造成了严重社会影响的。
这两点，孟磊并不满足。
所以。
如果无法将其定性为诈骗罪的话，他的刑期最高三年。
有望三年。
若是定性为诈骗罪的话，他的刑期最高可达十年。
这也是他为什么……
向他马明优先建议起诉诈骗罪的原因。
“小秦……你这人蔫坏蔫坏的。”
张清源等人听完，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神色中带着几分警惕。
秦牧刚才所说的，他们没有完全听懂。
只听懂了个大概。
大意是……
对方不管请多牛逼的律师，都要坐牢。
区别只在于一个封顶十年，一个封顶三年！
他们再次深深感受到，一个懂法的人，是能变着花样给你寻找罪名的！
好在秦牧是他们院的自己人。
和他们的关系比较好。
不然……
他们连睡觉估计都睡不安稳了。
……
四日后。
阳城。
又到了开庭审理案件的日子。
马明又一次……
和代理律师石良平走进了法院。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走进的不是民事审判庭。
而是刑事审判庭。
九点半的时候。
两人便走进了第一刑事审判庭，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等待开庭。
“石律师，你不要紧张，等会儿就按照我说的做，对方律师如果很厉害，我们就退而求其次，转诉对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原告席上。
马明看了眼有些没信心的石良平，安慰了一句。
石良平闻言，老脸不由一黑。
这几天里。
马明向他提出了许多起诉建议，两人针对此案进行了详细探讨。
不。
准确的说，应该是马明指导了他许多。
就连后路，都帮他想好了。
如果诈骗罪被对方律师辩没了，就转手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入手。
这个罪名……
更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领域！
一般来说。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针对的是金融领域的犯罪行为。
但法条中并未规定专指金融。
即这条罪名，可适用于任何扰乱他人经济秩序的行为。
借钱不还，也属于此列。
只需要借钱人数达到了三十户以上，便可以立案追究。
“你对法律这么精通……有没有想过转行？”
在等待开庭期间。
石良平看着马明，忍不住劝道：“当程序员实在是太屈才了，你当律师的话，绝对能在阳城的律师圈闯下一番事业！”
他现在对马明在法律上的造诣，极为敬佩。
甚至认为他当程序员……
简直是明珠蒙尘，浪费天赋。
“咳咳，我说过了，这些是我请教了一个高人，他指导我的。”
马明老脸一红，又解释了一遍。
可石良平却笑了笑。
并不怎么相信。
只当他是谦虚。
又问道：“对了，你这么懂法，以前是应该是法学专业的吧？师从哪里呢？”
马明嘴角抽了抽。
幽幽说道：“我给排水专业的，至于这些法律知识……都是网上学的。”
石良平听后，张了张嘴。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神特么给排水专业。
还有这些刁钻的起诉方向、入罪依据，网上能学到？
别的不说。
很多人只知道诈骗罪，连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都不知道。
借钱的行为，就涉嫌了这条罪名！
“咦？孟磊来了？”
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马明突然看到了审判庭外的一个身影。
只见孟磊跟在一个律师的身后，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有些憔悴。
短短几日，似乎瘦了好几斤。
“他居然……没有找律师？”
律师席上。
石良平也注意到了孟磊，露出了诧异之色。
马明愣了一下：“他前面那个不是律师吗？”
石良平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个是法律援助律师，是免费的那种，我的意思是……他没有自己找律师。”
说着。
他深深看了眼孟磊，忽然有种自己又被轻视了的感觉。
这是一起刑事自诉案件。
对方如果败诉了，是要坐牢的。
可孟磊……
居然如此小觑于他。
连专业的律师都没去找，选择了一个法律援助律师。
要知道。
任何刑事案件，只要申请，便可以得到免费的法律援助。
这种律师……
严格来说，和那些专业的律师，水平以及负责上，都差了很远。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指标。
进行机械性的辩护。
他们的工资，是固定发放的。
不管是胜诉和失败，对他们都没有影响。
因此。
工作起来难免不积极。
孟磊请这种律师……
完全是对他的侮辱！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气愤。
上次的民事诉讼里，孟磊连律师都没找。
这个刑事自诉……
孟磊更是只找了个免费的律师。
“这个案子，我一定要打赢！”
石良平深吸了一口气，暗中握紧了拳头。
“他老婆……好像也没来。”
原告席上。
马明扫了眼旁听席，发现旁听席空空如也。
什么人都没有。
孟磊那个漂亮的老婆，居然也没有来到现场。
……
与此同时。
晋城。
养老院。
秦牧刚在院子里搭设起投屏幕布，将庭审的直播画面投影而出。
就看到了万中元非常自觉的……
搬了个小板凳。
坐在了院子正中间。
找了个好的观影位置。
“咳咳，今天工作做的差不多了，闲着没事，我也来学学法。”
万中元老脸一红，解释了一句。
秦牧嘴角微微抽搐：“……”
现在还没到上午十点。
万中元居然说工作都做完了……
这明显是翘班来看直播了。
而没过多久。
张清源等人也陆续来到了院子里，坐在了投影屏目前。
静待庭审的开始。
不知不觉中。
观看庭审直播，已经成了养老院的日常娱乐项目了。
仅次于现场旁听。
“来了来了！要开始了！”
突然间。
老人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秦牧坐在万中元旁边，也抬头看向了投影屏幕。
只见屏幕中，漆黑的画面消失。
出现了法庭的场景。
在庄严的法庭上，原告席、被告席，以及双方律师席，人员都已到齐。
“不对劲，为什么这次旁听席这么冷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张清源皱了皱眉头，脸上满是疑惑。
旁听席上……
连一个旁听亲属都没有。
马明因为是前往异地，没有亲属倒也正常。
可孟磊的亲属居然也没出现。
秦牧见状。
也是微微蹙眉，同样有些惊讶。
他记得没错的话……
上次官司的时候，孟磊的老婆还来参加旁听了。
正在此时。
庭审画面里，审判长带着合议庭众人走进法庭。
全体起立。
迎接合议庭众人入席。
“咚——”
法槌敲响。
审判长扫视下方众人，沉声开口：“今日，阳城法院公开审理孟磊涉嫌诈骗罪一案，由我担任审判长，依法组建合议庭……”
在进行例行宣告、法庭纪律宣读之后。
庭审直接进入了原告方宣读起诉状，陈述案件缘由的环节。
原告席上。
马明的表现比上一次明显淡定了许多，立即站了出来。
开口控诉道：“被告孟磊，在大学四年期间，曾以借款为借口，向我以及其他同学，共计三十四人，借取了43621元，且至今未曾归还。”
“因此，我们控诉孟磊以借钱为借口，非法占有我们的财产，拒不归还，构成了诈骗罪。”
“在这些年里，我们曾多次向他索要欠款，可他每一次都顾左右而言他……”
在这个陈述阶段。
马明罗列了其他同学们提举的事件，将孟磊的“恶行”全部公之于众。
被告席上。
孟磊听着马明的控诉，面色阴沉。
脸色愈发难看。
这四天里。
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人世间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此刻的他，无比后悔。
不是后悔借钱不还，而是后悔信错了人。
他将财产转移之后……
田舒兰对他愈发不假辞色，家也不回。
没事就出去和闺蜜逛街。
听说他被起诉，可能要坐牢之后……
更是翻脸无情，一分钱也不肯出。
导致他请不起律师。
最终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向相关部门申请法律援助律师。
毕竟……
这种律师，免费的，不要钱。
可分配给他的这个辩护律师……
据说是刚满实习期。
“咚——”
马明辩护完毕后，法槌敲响。
审判长沉声问道：“针对原告所控诉的内容，被告人有什么需要辩护的吗？”
孟磊听后。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侧身看向己方辩护律师。
可己方辩护律师……
表现的明显比他还要紧张，还在左顾右盼。
居然没有注意到他求助的眼神。
他心中怒骂了一句坑货。
只能硬着头皮，辩解道：“我……我我……我是借钱了，但绝对没有借这么多人的钱，而且我只是借钱，打算晚一点还，绝对不是诈骗！”
“如果莪要诈骗的话，为什么要用借钱的方法？为什么要挑选同学下手？”
“我之前是遇到了困难，这些钱……我我……我过两天就会全部给还了！”
面对着审判长锐利的眼神。
孟磊此刻已经不敢再用无赖的辩护方法了。
这次官司和上场官司不同。
上场官司输了也不会怎么样，最多是赔钱。
可这场官司……
输了，那是真的要坐牢！
在法律援助律师巨坑的情况下，他必须要竭尽所能，抢救下自己。
而法庭上。
审判长略微思索，总结道：“根据双方陈述，本案的焦点有两处，第一，借贷行为是否属于欺诈行为。”
“第二，借钱不还，是故意拖欠还是无意拖欠。”
总结完毕之后。
案件的核心争议也出现了。
如果借贷行为，属于欺诈行为，那毫无疑问，孟磊的行为便构成了诈骗罪。
另外。
如果借钱不还，是因为遇到了个人经济危机等情况，确实还不起了，那诈骗罪的情节将显得相对轻微。
依法可以减轻处罚。
同理。
如果借钱不还，是故意拖欠，那诈骗罪的情节将显得十分严重。
属于恶意诈骗。
判刑将更为严重。
……
晋城。
养老院。
“大学四年，他居然欠下了四万多的债务？”
“我这辈子都没借过这么多钱，关键这个孟磊居然一分钱没还。”
“上个官司里，听说他在阳城都买房了，应该不至于还不起吧？”
“他说他遇到了困难，难道是房价又涨了，买不起第二套房？”
“……”
张清源等人看着庭审直播。
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对孟磊的回答，完全嗤之以鼻。
孟磊的行为很明显是故意拖欠。
可他居然还在法庭上狡辩说是遇到了困难。
这种个人经济危机，照理来说，法院一查就能查明。
“小秦，我怎么感觉……对方这个律师水平不怎么样啊。”
人群中。
万中元也忍不住评价了一句。
秦牧看了眼庭审画面，点了点头：“的确不怎么样，这样辩护，他们输定了。”
这个律师……
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法律援助律师。
不是私人律所的那些律师。
而这个陈述环节，对整个庭审至关重要。
它事关庭审的焦点归纳，以及后续的质证、辩论环节的进行。
整个案子，都将围绕这两个焦点来处理。
但……
孟磊说出的这两个焦点，并不足以让其脱罪。
如果对方的辩护律师是张玮的话，他相信，张玮的辩护点绝对是借贷行为是日常生活中经济往来的一种方式。
这种往来方式，时有发生。
用这个来作为辩护点的话……
便可以将非法占有以及欺诈行为全盘否定。
“这案子居然还有机会脱罪？”
万中元听完秦牧的分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
他只是本能觉得对方律师水平不咋地。
可听秦牧这么一说，他才发现里面内有乾坤。
“脱不了，对方借钱的行为，不仅涉嫌了诈骗罪，还涉嫌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秦牧看了眼万中元，摇了摇头。
随后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说了一遍。
这个罪名……
可以用来兜底罪名。
防止对方律师太牛逼，把诈骗罪给辩没了。
万中元咽了咽口水。
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眼秦牧。
打了个寒颤。
不动声色的将小板凳往旁边挪了一点。
他知道学法的人恐怖，但也不至于恐怖到这种程度。
那岂不是说……
遇到了秦牧，再牛逼的律师也无法翻盘？
……
阳城法院。
第一刑事审判庭。
“咚——”
审判长敲响法槌，接着说道：“现在进入举证、质证环节。”
话音刚落。
律师席上，准备许久的石良平站了出来。
带着一腔火气。
甩出了一叠又一叠厚厚的证据：“这是我方三十四人与被告之间的聊天记录，上面记载了我方当事人索要欠款而不得的过程。”
“这些是我方部分转账、垫付证明，受益人都是对方被告人。”
“这是我方了解到的，被告人的近些年的经济状况，房车情况。”
“这是上一起民事诉讼案子的判决书，判决已下，对方却至今没有还钱……”
他慷慨陈词。
将心中憋着的火气，全部发泄了出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律师，还是第一次遇到孟磊这么嚣张的被告。
他不把对方的刑期加到最大，枉为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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