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找我捞尸?”我楞了一下,望着对方:“我只会捞尸,别的事,我可帮不上忙。”
“这事你准能帮忙的。”戴眼镜的男人赶紧说道:“我们是想找个经常下河,熟知河道的人,而且还得……不忌讳死人的……”
戴眼镜的男人解释了一番,他姓谢,是一户乡绅家里的管家,那户乡绅姓马。
“马乡绅?”我听到这儿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这方圆百十里,只有平安镇的马乡绅姓马。”
“对对对,我就是平安镇马老爷家的管家。”姓谢的管家连连点头。
“你们要找熟悉河道的人,还得不避讳死人,这是啥意思?”
“实不相瞒,我们马老爷的老父亲,撒手归天了,老爷子临终前留有话,要马老爷把他葬在河里。”
“葬在河里?”我听着又是一楞,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人死了之后要葬到河里去的。
“老爷子的心思,谁又知道呢?马老爷是个孝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接了老爷的命,不管成不成,都要找人试试。”
马乡绅要安葬父亲,而且安葬到河里,这就得把棺材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入水。河滩人的讲究比较多,一般船家都不肯自己的船上沾染晦气,更不要说搭着一口棺材到处乱跑。
“这位小哥,你是本地人不?要是本地人,该听说过我们马老爷,有名的善人。”
“嗯。”我点了点头,当初跟方甜在这里住了些日子,那时候临近汛期,很多河道都在排淤加固河堤,这种事情,那些官老爷们是不管的,多半要靠地方的乡绅财主出钱,然后招募民夫去做。我听人说过不止一次,平安镇的马乡绅乐善好施,每年汛期之前,都要出钱抗灾,要是到了荒年,还会赈济穷人。
就是碍着马乡绅的名声,我对谢管家的话也不好推脱。对方说的明白,要找一段合适的河道,用船运了棺材,然后放棺材入水,这事就算成了。
我想了想,其实倒也不麻烦,这事关键的是比较晦气,只不过我们捞尸人从来不讲究这些。等谢管家好言好语的解释完,我也没怎么犹豫,跟对方谈妥了价钱。
谢管家看我答应,顿时如释重负,这次总算能回去跟马乡绅交差了。
我和他带着的伙计一起离开河岸,朝远处走了走,那边有辆他们赶来的马车。等上了马车之后,谢管家拿了煮熟的牛肉,还有白酒。
“小哥,先吃,吃饱了再说,皇帝不差饥饿兵,请你做事,怎么也得让你填饱肚子。”谢管家直接把酒瓶子递给我,说道:“小哥,我连着跑了一整天,问了好几个船家,人家都不肯应这个活儿,只有你帮了我大忙。什么都别说了,等老太爷的丧事办完,除了马老爷给的工钱,我这里也有一点小小的心意。”
“那倒不用,马乡绅是出名的善人,帮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谢管家跟我攀谈了一路,一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赶到了马乡绅家里。
马乡绅家其实不在平安镇里面,他的宅院紧邻平安镇而已。听人说,马乡绅家上溯几辈,都是做古董生意的,后来又开了布庄和粮行,家境很殷实。
谢管家带我来到马家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支在前院的灵棚,马家家境豪富,但人丁不旺,从马乡绅的父亲开始,家里三代单传,所以,人们都说马乡绅特别注意平时积德行善,以求能有好报,让子孙繁茂一些。
我们河滩这儿的规矩,守灵棚的都是血亲骨肉,也就是亲儿子,亲女儿,亲孙子这样的。马家人少,灵棚这里,只有马乡绅和他的儿子两个人守着。
谢管家把我带到灵棚这里,去和马乡绅说了几句。马乡绅赶紧起身过来跟我见面,他大约就是五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一张圆圆的胖脸,说话很和气。
见面之后,马乡绅没有一点架子,忙不迭的跟我道谢。谢管家在旁边说道:“老爷,这位小哥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从别处来此谋生的,风吹日晒,辛苦奔波,我私自做主,应了他三块大洋的工钱。”
“老谢,你太小气了。”马乡绅摇了摇头:“这个差事,让人家沾晦气,再加两块大洋。”
咳咳咳……
正说着话,我就听见马乡绅的儿子在灵棚里不住的咳嗽。马乡绅三十岁上下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身体就差劲,长大之后也不见好,药罐子似的,每天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药草熬了药汤,不要钱似的朝肚子里灌,连灌了这么多年,依然瘦的皮包骨头,上气不接下气。我看了几眼,生怕他咳嗽的太厉害,把心肝肺都一起咳出来。
马乡绅心疼儿子,对方一咳嗽,他就跑去帮着揉心口拍后背。谢管家把我带下去,到中院一个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又叫人端了些饭菜。
“谢管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马家的老太爷下葬?”
“就是明天。”谢管家擦擦头上的汗,苦笑道:“今儿个是头七最后一天,要不然我怎么心急火燎的跑那么远去找人帮忙。今天幸亏是寻到你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
“那也好。”我心想着明天直接把事情办完,就算完事,也省的耽误时间。
“小哥,你今天恐怕晚上不能睡觉了,等过了子时,就得把老太爷的寿棺装上车子,连夜运到河道那边去。”谢管家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说道:“还能歇一个时辰。”
谢管家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去料理别的事情,我趁着这一个时辰的时间,略微打了个盹,等到子时一过,谢管家过来喊我,又带我到了灵棚那边。
马乡绅和他儿子都已经走了,灵棚只剩下了那口朱红色的大棺材。马家果然是财大气粗,棺材打造的很气派,用的也是上好的料。
“家里头的下人,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谢管家带我进了灵棚,却没有看到帮忙装棺材的人,急的直跺脚:“什么事情都得让我去说,小哥,你稍等片刻,我去那些杀才喊来。”
“好。”我点点头,棺材太重,我和谢管家根本搬不动,是得找人过来搭手。
谢管家急匆匆的跑出去叫人,我在灵棚这里等着。身边就是那口朱红色的大棺材,我们河滩这里的丧葬习俗,头七之内,棺材是不上盖的,站在棺材旁边,就能看到里面的死人。
棺材里,躺着一个看上去得有八十岁上下的老人。我估摸着,这肯定就是马乡绅的爹,虽然死者岁数大了,比较瘦,但是跟马乡绅的脸盘五官很相像。
人过七十古来稀,能到八十岁,在河滩这里就算是高寿了。一般过了八十岁的老人过世,办的是喜丧。我看了棺材里的老头儿两眼,想要出去看看谢管家有没有叫来人,但脚步还没有迈动,我的胳膊,一下子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别出声……”
我吓了一跳,头微微一低,就能看见拉住我胳膊的,是棺材里那个老头儿伸出的一只手。
“你?”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是诈尸了,还是怎么,下意识的一用力,把对方的手给挣脱了。
“别出声……”棺材里的老头儿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是在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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