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宏仁皇帝打断了他们, 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宣太医,来给王妃看诊。”
宋颂的眼珠悄悄看向厉霄, 后者握住了他的手, 道:“别怕。”
太医缓缓上前,示意宋颂伸出手来,诊了之后,他的神情之中顿时出现愕然之色, 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皇后迫不及待,却又依然要坐的端庄, 矜持道:“诊的如何?”
太医略略恍惚, 告罪道:“想是方才诊错了,容臣再诊一次。”
宋颂安抚道:“太医不必着急。”
皇后跟秦相对视了一眼, 又双双收回视线,皇后嘴角上扬。
这太医定然是害怕厉霄发疯,所以在给他留面子。她忍不住想, 如果今天厉霄发疯, 那可就有趣的很了。
太医又诊了一次,连连摇头,皇帝温和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不必掩饰。”
“哎哟。”太医急忙收回手, 走下来对皇帝见礼,道:“回禀陛下,臣方才诊了两次, 确为喜脉。”
全场都是一惊,皇帝脸上浮现喜色, 道:“爱卿此话当真?”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王妃,确实有喜了。”
皇后的脸色顿时一变,皇帝看了一眼秦相惊疑不定的脸,略略将喜悦收敛,道:“你可要确定,王妃是为男子,怎会有喜脉?”
“确实世所罕见。”太医高声道:“想来的确是天降神迹!佑我大干!”
皇后走下来,强笑着行礼道:“此事既然如此罕见,一个太医想必无法定论,说不定是诊错了,若不然,再去请两个太医过来瞧瞧看?”
那太医行医多年,又是皇帝的御用太医,听罢便神色不满,但因为是皇后开口,到底是把话咽了下去,惺惺站在了一旁。
厉霄似笑非笑的开口:“看来母后觉得天佑大干实属不该啊。”
皇后立刻大怒,扭头看向厉霄,道:“你……”
“儿臣开玩笑的。”厉霄不等她开口,就将话题轻飘飘的揭过,道:“母后说的极是,此事的确世所罕见,依儿臣看,不若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带来,一两个怎么能分辨出来真假呢?”
“你这是担心本宫收买太医不成?”
“您说得对极了。”
“……”皇后的脸抽了抽,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她强作镇定,道:“那本宫岂不是也可以怀疑,霄儿也收买太医了?”
厉霄笑意不变,眼神却溢出寒芒:“这是合理怀疑,只是你我究竟是谁居心叵测,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的嘴唇抖了抖,秦相也没想到厉霄突然在这时发难,他忙道:“既然平王想请太医院过来,臣恳请陛下准奏,毕竟……此事的确罕见。”
“相爷!”厉霄忽然开口,硬生生打断了皇帝要出口的话,他慢慢道:“本王的话还未说完呢。”
众人纷纷看向主位,皇帝端起茶杯,没有呵斥的打算,明显是纵着厉霄,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相只好道:“殿下请说。”
厉霄缓缓站起,他走到皇后面前,直将皇后逼得后退了两步,成年男人带来的压迫感让她脸色都绿了:“你,你想说什么?”
“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母后赐教。”
“你,你说。”
皇后就差求他别靠那么近了,她发饰微微摇晃,毫不怀疑厉霄可能会突然装疯把她掐死——
“宋夫人,秦三姐,您的亲妹妹突然发疯,本王想问,她在牢里饮下的毒,是不是与本王所中一模一样?”
皇后脸上的血色陡然像是被人全部抽走,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一下子敲软了,主位的皇帝也猝然抬眼,手中茶杯滑落,公公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捧在手里时那杯子却发出了碰撞之声,他的手也抖了。
厉霄还在看着皇后,他没有动,但眼神却无比可怖,皇后浑身都仿佛被定住了,她脱口便想说“当然不一样!”但秦相反应比她更快,“殿下——!”
他拱手道:“殿下误会娘娘了,三姐儿日前便已经疯了,绝非是在牢里被人下毒而疯,娘娘?”
他示意皇后,后者陡然侧身掠过厉霄,快步走回皇帝身边,道:“父亲说的对,三姐儿早前便疯了,否则怎么会去天子塔做下那样的事?”
她浑身都被冷汗打湿。
厉霄这一句,是在诈她。
如果她刚才条件反射的否认两种毒不同,就等于承认了三姐儿在天子塔时还未疯癫,也就等于承认,三姐儿一事与自己有关,若是顺着深究……
她不敢再想。
皇帝神色看不出深浅,静静的侧头来看皇后,后者勉强一笑,心里已经有点想迅速离开这里,总担心厉霄还有别的后招等着他,但她还有钱在压着,这件事不弄清楚总归是不甘心,只得道:“要不,就按霄儿说的,把太医院喊来?”
宏仁皇帝沉默不语。
秦相和皇后坐立不安,七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皇后又道:“陛下,此事下注人众多……咱们多少该给个权威的答案。”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皇后刚被儿子盯出来的冷汗还没干,脑子里想到厉霄的那句“中的毒是不是与本王一样”,就又淌了下来。
皇帝终于再次开口,道:“那就再宣两位太医过来。”
王府里头有人骑马去传,府外的客栈等地方立刻等到了消息——
“听说太医院来了一个医者,说不好判定,于是重新去宣了太医院院长!”
一时之间,人声哗然:“这什么情况下能让太医不好判定?”
“我倒是觉得这很正常,毕竟太师和相爷都在,这两家争起来……太医也不好站队不是?”
“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啊!!我快等的急死了!!!”
福香楼的小二忙着给大家倒茶,跑的满头大汗。
须臾,又有两位太医被宣入府里,远远的有人站着朝这边看,但王府里头有皇帝在,这些人怎么也不可能轻易靠近,只能探着脑袋垫着脚,时不时原地转圈儿。
两位太医进门见礼,其中一人跟皇后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垂眸,皇帝道:“好了,诊脉吧。”
皇后则似真似假道:“无论什么结果,你二位务必要如实告知。”
院长先上前诊了一下,几息之后,他诧异的看了宋颂一眼,对上他柔软无害的表情,又诊了一次,过了一会儿,脸色严肃的走了下来,对皇帝道:“臣行医多年,以名声担保,确实为喜脉。”
皇后捏了捏手指,心里已经像是有蚂蚁在啃噬。
皇帝点头,心中已有计较,道:“你也上去瞧瞧。”
后方年轻太医走上前,稍倾,也愣了一会儿,他又去看皇后,皇后皱着眉,神情狐疑,他犹豫片刻,道:“臣,臣再诊一次。”
那太医院院长冷道:“你再诊也不会有别的结果,确为喜脉无误。”
年轻太医干笑一声,慢慢收回手来,走下来,皇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皇帝淡淡道:“今日之事可大可小,爱卿要实话实说。”
宏仁皇帝慈悲,说了这话,就是提前打了警示,不愿闹出人命。他心里忐忑,但抬眼,皇后的眼神隐含压迫,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这脉诊来……实属罕见,下官学艺不精,不敢断言!”
皇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儿提不上来。
皇帝似乎是累了,道:“既如此,那便是喜脉了,看来的确是上天佑我大干,既然是圣龙寺降下神迹,霄儿,你过两日陪朕走一趟,拜一拜吧。”
“儿臣遵命。”
皇帝站起来,皇后却蓦然开口:“陛下!男人产子简直匪夷所思!此事究竟是神迹……还是邪术,陛下,是否应当追究到底?”
厉霄挑眉,还未开口,便听宏仁皇帝冷声道:“怎么,圣龙神迹你不信,难道皇后是觉得,上天降下天惩,给我大干警示不成?”
皇后心里咯噔了一下,“臣妾不敢!只是此事实在是……”
“皇后。”宏仁皇帝慢慢道:“你今日话多了一些。”
皇后顿时闭嘴,厉霄则道:“敢问父皇,既然赌局还作数,秦相下的七千两黄金,是不是全是太师的了?”
宏仁皇帝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已经温和很多,他道:“秦相?”
秦相这会儿已经大脑空空,院长是皇帝的人,是断断不会说谎的,他还沉浸在宋颂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的问题之中,听罢条件反射道:“啊?”
“那七千两黄金,你相府给是不给?”
秦相终于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这钱,给是不给?皇帝都亲口问了,能不给吗?他艰难道:“相府……愿赌服输。”
皇帝道:“那今日便抬去太师府吧。”
秦相肉疼的抽了抽脸皮:“老臣……遵命。”
皇帝被公公扶着走出去,皇后慢了一步,她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如果不是理智还有一线尚存,方才只怕就闹了起来,眼看着皇帝的身影慢慢走出去,她蓦然看向了宋颂,后者依然神色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非常的具有欺骗度,他慢慢抬头,微微笑了笑:“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刚站起来,就又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七千两,七千两黄金。
她感觉自己的牙齿好像在被人一颗一颗的敲掉,但她这会儿除了合着血一起吞下去别无办法。宏仁皇帝居然,居然如此向着厉霄……
还有这次神迹,怎么可能,真的有神迹?
到底哪里出错了?宋颂为什么会有喜脉?
嬷嬷小声道:“娘娘?”
就在这时,秦相身边的小厮忽然惊呼了一声:“相爷!!相爷吐血了!太医,太医莫走!!”
皇后急忙扑过去看——
“父亲!”
赵太师老神在在的站了起来,道:“年纪大了,就得看开一点儿,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相爷不必挂在心上。”
秦相胡子上挂着血,被太医及时救治,浑身发着抖瞪着赵太师。
宋颂在一侧焦急道:“相爷怎么样?有没有事?要不要先去厢房歇着?”
他一直没开口,但这话说的倒是还算暖心,皇后刚要答应——
宋颂生怕她拒绝一样,腼腆的加了一句:“七千两黄金……便是住上一年半载,也是足够的。”
“……”
秦相爷直接厥了过去。
“父亲!”皇后尖叫了一声,又急又气,泪如雨下:“来人呐!!备车!!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这钱拿得我怪不好意思……
疯疯:我也是。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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