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没料到这样的法子纪瀛都能想到, 他自然也希望厉霄能够时刻保持清醒,但总觉得……
“纪先生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儿……”他委婉的道:“过于神棍了?”
“王妃有所不知, 王爷这个病本质上就是精神出现了问题, 既然是精神问题,那自然是要从精神层面入药……虽说不知可不可行,但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要是为了厉霄好,宋颂自然是义不容辞。纪瀛的画技倒也还算不错, 虽然在宋颂看来跟厉霄还差了点儿,不过毕竟厉霄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可以忽略。
下午的时候, 大婚之后一直没见过的琴夫人忽然找了过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未施脂粉, 恭恭敬敬的对宋颂一礼,“殿下已经与我和离,特来拜别王妃。”
宋颂道:“一路保重。”
琴夫人笑了笑, 道:“王妃也是, 请务必保重。”
她转身离去,宋颂也未曾相送。
这日厉霄回来,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宋颂上前帮他宽衣,问道:“今日有何喜事?”
“颂儿瞧出来了?”
“瞧出您在高兴,只是不知缘何高兴。”
厉霄坐在暖炉前, 宋颂上前给他把长靴脱了,将室内软鞋穿上, 听他道:“我那军营自打烧了之后就一直没钱修葺,这大冬天的,开支比往日要多的多,今日便去跟饕餮说了一声,麻烦他们在东卫营多住些日子……”
宋颂忽然扑哧一笑,厉霄嘴角一扬:“颂儿猜到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问题是能养出来好兵才行,如‘饕餮’这些人,在付昭眼里,用俗话说就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从付昭第一天把他们从金武大营接过去开始,他心里必然就认定这些人是殿下专门招来恶心他的,这个印象很难转变,所以当务之急,当然是希望赶紧把饕餮还给您。”
“颂儿说的没错。”
宋颂又没忍住笑:“可是您大营迟迟未曾修好,有这个借口在,他总不能硬着头皮把饕餮赶去雪里睡,毕竟一开始他抢人的时候肯定保证过东卫营物资丰富,如此一来……”
厉霄挑眉,回忆起付昭的脸色,与宋颂说的几乎无二,他咬牙切齿的表示:“既然金武大营穷的揭不开锅,那我等同僚自然应当有难同当,不若,我们为王爷捐、款、修、葺、军营可好?”
宋颂心里对厉霄又多了几分崇拜,他道:“难怪军营被烧您一点儿都不在乎。”
“谁烧的谁来修,天经地义的事儿。”
宋颂担忧道:“话虽这么说,但我担心殿下将他们惹怒,又生毒计,‘饕餮’是兵,就得服从军令,这段时间城内又乱,若他们随便派一个危险的任务给‘饕餮’,届时死伤一些……殿下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城内虽然乱,但远远到不了要出动一个队的地步,最近的话,只有一件活动值得重视。”
宋颂道:“殿下心里有数就行。”
“这段时间连绵大雪,有不少大户人家在施恩布粥,王府今年也参与一份吧,平王妃也该有个好名声。”
“好。”
一大早的,王府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宋颂难得早起,跟厉霄一起在吃早饭,那厢便撒丫子跑过来一个小少年,正是老七厉舒:“大皇兄,大皇嫂,我听说今日王府要去城外布粥,来凑个热闹。”
他说罢,悄悄看了厉霄一眼,显然对他有些畏惧,宋颂温和道:“早饭吃了吗?”
“未曾用过。”
“来坐下一起吃吧。”宋颂一笑,皇家这几个兄弟他虽然接触不多,但感觉性情都不错,各个也都长得十分出挑,这位老七才只有十四岁,于宋颂来说就像个半大孩子,他命人盛了米饭,厉舒乖乖坐着,对厉霄道:“我都听说了,皇兄真厉害,假装囊中羞涩让各大营捐款筹钱,我昨日去看皇祖母,她一直夸您聪明呢。”
“闭嘴。”厉舒闭上嘴,默默朝嘴里扒饭,宋颂也默默的低头。一顿饭吃完,他们乘马车出了城,厉霄忽然问道:“听说你最近认了一个兄长?”
“是……他是名轩阁的总管事,前两日我去买包子,正好只剩下一笼,我也想吃,他也想吃,我们干脆就分着吃了,一来二去算是认识了。”
“不要随便跟人交朋友,小心被卖了。”
厉舒立刻道:“他是好人,而且也不知道我身份,不会卖我的。”
厉霄没有再说话,厉舒似乎还想再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这孩子被养的单纯,自己默默腹诽了一路,到了地方又瞬间好了,主动要上去帮忙给难民盛粥,丫鬟们自然只能让位。
宋颂下了车,看到不少人牵着小孩儿一起排队等着,他的目光穿过几排难民,发现里面还有一些穿着布衣的平民百姓,这里头混进来的不只是难民,还有贪小便宜的寻常小民,拖家带口,除此之外,一些裹着棉袄,打着哈欠,一看就是刚刚睡醒的青壮年也在其列。
“颂儿看出什么了?”
“我觉得,这里面大多数都不是乞丐或者难民,更像是懒得做饭,来随便蹭点吃喝的。”
他示意厉霄去看:“你看那个人。”
居然还自己带了咸菜过来,大概也不过是想蹭个馒头喝碗稀粥罢了,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领了馒头之后,走出人群,偷偷拿了块肉夹进去。
厉霄道:“来施粥的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好一一核实,何况,这施恩布粥不过就是赚名声的小手段而已,没人在乎是不是真的难民。”
“是一年四季都有人施粥吗?”
“那倒也没有,只是冬季冷,有时候会冻死人,故而会有一些大户站出来做慈善。”
“但这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宋颂道:“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救济他们的,如果想不被饿死,最好还是自己动手。”
“很多难民没有牙牌,无法进城做工。”
“那这就应该是官府应该做的事了,以前我母亲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觉得很有道理,陛下仁厚,为何不引这些难民去开荒,去耕种,分去一些荒地,让他们自给自足,这样不好吗?”
厉霄沉思,宋颂又道:“还有那些趁机蹭吃蹭喝的懒人,他们多吃了一份,可知也许就有人会因此饿死,官府理应在这一方面多多花些心思才行,假如干国人民整体的生活水平上升,人人都能吃饱饭,那成为第一强国便指日可待。”
厉霄凝望着他,道:“我国兵力强盛,无人敢犯,已是第一强国。”
“但常年征战,必外强中干。”宋颂道:“看这些难民就知道,一碗粥根本不够吃的,只能勉强不被饿死而已,可如果让他们每个人都吃饱,凝结起来一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脸上带着一抹憧憬。他过过难民一样的生活,每天只有稀水和馒头,吃下去之后只能勉强活下去,根本无法做任何事,不是没有想过翻墙离开宋府,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去策划,去做到。
看到那些明明身上有肉,还混进去吃难民粥的人,他恍惚就觉得看到了跟自己抢吃的的宋府下人,甚至有时候,他们抢去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不给他吃。
厉霄没有再说话,宋颂回过神,“这也不过是我突如其来的想法,不成熟,殿下不要在意。”
厉霄颌首,若有所思。
这时,身边又停下了一辆车,秦氏被人扶着从上面走了下来,除了她已经出嫁的三女儿外,还下来了一个人——
宋歌。
他的眸子一下子盯在了对方的脸上——
自打那日双胞胎的事情之后,他便陡然又对宋歌产生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本他觉得应当等待时机动手,可如今才明白,他心里不光有恨,还有怕,他想立刻把宋歌杀了,以绝后患。
他们也看到了宋颂,秦氏神情之中的怨毒未散,但或许是因为宋时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苍白着脸,硬是把脾气忍了下去,缓缓走向了粥棚。
宋歌则上来跟宋颂打了招呼,厉霄淡淡回应了,宋颂盯着他没有动弹。
宋歌心里疑惑,但想起他那日抽自己的两巴掌,又觉得他不好对付,便转身跟着母亲去了。
厉霄眼神划过一抹微光,宋颂却陡然心跳加快,一股气血直直冲着喉间而来,顿时口腔内一片腥甜,宋颂察觉不妙,急忙转身掩唇吞咽,并飞快的朝无人的地方而去。
厉霄立刻跟上:“颂儿?”
宋颂说不出话,到了无人的角落,才轻轻喘息,他背对着厉霄,道:“别过来。”
他怕自己会刺激到厉霄。
厉霄鼻尖陡然一动,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染血的唇角,拉开他的手,指缝间也有血迹:“你怎会……”
“我没事!”宋颂急忙取出手帕蹭干净手心,又抹了抹嘴角,安抚他道:“我没事,只是可能胃部有些不舒服。”
厉霄没有说话,宋颂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哄道:“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们先回去,带我回去,你别生气……这里人很多……”
厉霄一言不发的将他抱起来,宋颂强打精神不敢晕厥,他害怕厉霄在这里发疯,这里有那么多无辜平民,又临近年关,一定不好收场。
他眼前灰白,强撑着没有彻底昏过去,反复在低声安抚:“我没事,殿下,我真的没事……”
一开始,那声音还勉强能听到,可渐渐的,便微不可闻了,宋颂满脑子都是不能刺激到厉霄,昏睡过去还在担心这件事,他看到厉霄发疯把粥棚都拆了,难民们跑都跑不急,便被他徒手掏了心,可他还昏睡着,怎么样都无济于事,急的冷汗直冒,陡然惊醒的时候还在喊着厉霄的名字。
他猛地一坐而起,目光跟厉霄对上,“殿下……”
“我没事,你好些了吗?”宋颂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府中,他躺回去,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厉霄的脸,他拉住男人的手,道:“殿下,刚才……”
“你已经昏了一整天了,如今已经是子时。”厉霄拂开他额上汗湿的长发,道:“纪瀛过来看过,说你是气急攻心,你身子弱,要克制些,不要生气。”
宋颂点了点头,厉霄命人煎了药过来,宋颂看了一眼,就有点悻悻:“又吃药呀?”
“不苦,那边还有蜜饯。”他声音温和,宋颂拒绝不了,乖乖端起碗来抿了一口,果然不苦,还带着点儿甜头,但中药里头的那股甜,永远是带着怪味儿的,让人无法接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喝个药都苦成这样,那段日子也不知怎么熬下来的。厉霄转脸从盘子里拿了个蜜饯,给他含在口里,道:“这样喝。”
宋颂含着蜜饯,一口气将那药喝光,抹了抹嘴把药递过去,却忽然听他开口:“梦里那个顶替你的人是宋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是的!……委屈哭唧唧·JPG
疯疯: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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