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感觉自己被人踢了一脚。
奇了。宋颂想,本幽灵飘飘荡荡这么多年,被夺走孩子的时候无数次穿过仇人的身体,掐死对方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最终也没能真的摸到仇人的脖颈子,心态都从道系到佛系了,怎么突然好像有实体了?
他想完,头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一张扭曲的脸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别给本公子装死。”这人恶狠狠的道:“疯王已经入了府,这是我宋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辛辛苦苦研制的圣药,不是给你吃了就完了的,你今晚必须把他伺候好了,若稍有懈怠,看本公子不扒了你的皮。”
宋颂愣愣看着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时。”就在这时,一声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快放了兄长。”
名唤阿时的少年立刻松手,宋颂的头发被他一把甩开,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导致这年轻的小公子随便一丢,他便感觉头晕眼花,他眨了眨眼睛,看到面前缓缓掉下一绺长发,是那位公子手劲儿太大给揪断了的。
耳边传来宋时轻蔑的声音,“一个卑贱商女生的野种,也配你我叫一声兄长?哥,你就是太善良了。”
宋歌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了宋颂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瘦弱的双肩将他扶起:“阿时顽劣,兄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好吗?”
宋颂缓缓仰起脸看向他。
这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眉间带着一抹愁容,似乎在担忧兄弟感情会因此而破裂。这也是一张宋颂无比熟悉,无比痛恨的一张脸,后来死去的很多年,他都把对方记得清清楚楚,他一直在等着宋歌死,但却一直都没等到。
宋颂常想,若是把宋歌整个人生铺在纸上,那便是‘祸害遗千年’这端端正正的五个字。
曾经的宋颂一直觉得整个宋家都不是好人,除了宋歌,后来他才发现,宋歌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魔鬼,他不动声色的支配着宋家人欺辱他,然后打着他保护伞的身份自居,可事实上,宋颂每次被他‘保护’之后,处境便会变本加厉。
他无比清晰的记着这一切,这一天……他在经过难熬的改变体质之后,被宋家当做礼物送给疯王。
疯王本名厉霄,字长冀。封号其实为平王,只是疯王名号更为响亮,他本人也十分中意。
厉霄自幼便天赋奇才,陛下曾对他寄予厚望,亲口称赞:‘文能定国,武可□□,后天下为吾儿掌中矣’。也是因为这句话,为厉霄招至祸患,十一岁那年,他身中奇毒,疯疯癫癫足足五年,后来虽净了毒,可精神却时常不稳定,他武力超群,发起疯来无人能挡,世传杀人不计其数。
原本这样的人,是人人避若蛇蝎的,但他解毒之后上了战场,带兵打仗竟能以一敌百,对敌军来说完全是活阎王,虽情绪时好时坏,但情绪好的时候,却能运筹帷幄,以此迅速掌握了军中大权,朝中声望如日中天。
眼下今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朝中站队的人已经分为太子一党与疯王一党,但太子徒得老臣拥趸却无实权,而疯王被称为疯王也不完全是他的病情,哪怕在情绪稳定的时候,他的骨子里也透着一股疯劲儿。所以私下都传,一旦今上咽了气,太子便一定会是疯狼口中的肉兔,只是疯王不得老臣待见,陛下也忌讳他的疯病,登基定会名不正言不顺,不知疯王本人如何考量。
这般大情景之下,如宋家这般两头巴结的也不计其数,宋家已经送了美女去太子府,但疯王不喜欢女人,所以宋颂才会沦为邀宠工具。
此刻的宋家打的是服用过圣药的宋颂若能生下孩子,对于疯王来说必然是特殊的,但这也只是可能性而已,圣药会有什么未知也犹未可知,所以他们不能冒险拿别的孩子,只有宋颂这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庶子,是最不冒险的。
尤其是,若宋颂成功,他们可以让更优秀的宋歌带着孩子顶替宋颂的位置,若宋颂不成功……也不过是一条贱命而已。
“兄长?”他久久不答话,宋歌眼中划过一抹不耐烦。宋颂终于回神,他看着面前这个,前世曾装成他的样子,带着他的孩子,顶着他的名字,成功在登基后的疯王身边取得一席之地的男子,袖子里忽然摸到了一把匕首,他恍惚想起,这似乎是他准备用来自杀用的,只是后来,他又被宋歌安慰,觉得这世间还有宋歌对他好,便又对世间留恋了起来。
他捏着那把匕首,终于缓缓弯了弯唇:“怎么会呢。”
他的笑容柔软温柔,带着一如既往的乖巧,但看在宋歌眼里却觉得与平时分外不同,他正寻思哪里不对,就听宋颂道:“我怎么会与死人一般见识呢?”
他眸中划过一抹愕然,意识到宋颂的神情已经少了依赖与怯懦,来不及回应,他身后的宋时已经暴跳如雷:“你在说什么昏话?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冲过来一把提起宋颂的衣领,一拳朝他腹部打去,神情恶狠狠:“你这贱……”
他的胸口一凉,宋歌还在他们面前蹲着,眼睁睁看着那匕首狠狠捅入了宋时的心脏,陡然一阵惊惶,失声道:“宋颂!你是不是疯了?!”
他一把接住倒下来的宋时,大吼道:“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他的呼喊很快引来了一群人,宋夫人一进门就差点儿晕过去,尖声道:“怎么回事?!”
宋时一边被下人抬走,一边用手指着宋颂,他说不出话,喉咙里被血液填满了。宋夫人蓦然尖叫一声,冲过来便要对宋颂下狠手,宋颂不躲不避,他知道自己长期营养不良、前段时间又刚刚遭遇过改变体质的身体有多孱弱,可能连面前的女人都打不过,但他也知道,宋歌不会让自己死。
果然,宋歌一把将宋夫人推开,挡在了宋颂面前,喝道:“母亲!如今疯王就在客厅,我们已经说好要留他过夜,若将一个死物送去,要如何向他交代?!”
宋夫人眼神怨毒,“那便换个人过去。”
“为表诚意,父亲已经表明会将亲子献上。”宋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您想要哪个儿子在疯王身下承欢?”
宋夫人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生性善妒,自打丈夫娶了她之后,便不许任何人进门,有些推不掉的小妾也都得乖乖服了避子汤,她本人更是努着劲儿的生了七个孩子,唯恐丈夫被旁人夺去视线,若说丈夫的亲子……能被用来糟践的也只有宋颂了。
可想到方才被抬出去的儿子,她又止不住满腔恨意,宋歌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柔声道:“阿时不会有事的……”
“若他丢了性命怎么办?!”宋夫人的眼泪瞬间涌出,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宋歌握住她的手,环着她走出门,道:“无论阿时是好是坏,儿子都会让他血债血偿……就今晚,过了今晚,明日便交给母亲处置,惹怒疯王的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宋夫人掩面哭泣,宋歌又劝道:“你快去看看阿时,他一定很疼。”
宋夫人匆匆而去,宋歌转回来看着宋颂,缓缓道:“为何要那样做?你疯了吗?”
宋颂揉了揉眼睛,困倦的笑了笑,道:“我累了。”
被宋时针对原本是因为他想偷偷溜走,前世他被下了药,直接扔上了床,宋歌还美名其曰,这样不会让他太疼。但今时不同往日,宋颂不准备跑了,他直接上了床,躺在这个他难得能睡一次的奢华房间里——他一直都是睡在柴房里的,连个木板都没有,虽然在他母亲未去世之前,也曾有过父爱,睡过软床。
虽躺在床上,但宋颂其实也睡不着,他清楚,等明日疯王离开,自己的下场将比前世更为悲惨,但也无所谓,大不了鱼死网破,捅死一个够本,捅死俩赚一个。
他绝对不会再让宋歌有拿他的骨肉上位的机会。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若是疯王愿意带他走,当然最好。
他记得前世那人发疯的时候,只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立刻会清醒……但他心里还不是很确定,唤醒他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顶着自己名字的宋歌。
自己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精神虽然不累,但身体着实是累的厉害,前世被强硬改变体质的痛苦至今都记忆尤深,宋颂很快开始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传来宋国公的声音:“下官不再打扰殿下,先行告退了。”
宋颂陡然惊醒。
他死后虽然跟在宋歌身边见过厉霄很多面,但真正接触其实也就那一夜,那双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的手,此刻想起依然头皮发麻。
他扯了扯被子,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思考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他听到了对方稳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来到了近前,却停在了床边,没了动静。
宋颂捏紧手里的被角,蓦然转脸,瞬间便与无声拨开床帷一角的男人对上了。
男人一如前世一般,静静的望着他,宋颂却一改前世的畏怯与瑟缩,缓缓起身跪在床上,垂着纤细的脖颈,端端正正喊了一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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