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讶然,扶着沈南宝下了脚踏方翼翼问:“夫人不怕公爷晓得了生气?”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听得沈南宝气涌如山,“管他气不气,当他瞒着我时就应当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铜镜里风月的嘴蠕了又蠕,那点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沈南宝抚着鬓,眼睛一斜,便把视线溜到了窗外,眼不见心为净。
“赶快点罢,晚了他就回来了。”
有了催促,风月不敢再懈怠,一双手灵巧翻动,很快就给沈南宝梳了个盘龙福,清丽又疏懒,迎着阳,一张脸透亮,仿佛才挣脱水面的翠柳,鲜艳欲滴。
就是这般样貌都是风月故意使了巧劲,梳弄丑了的结果。
可惜,有些人生来就是美玉,即便蒙了尘也遮掩不住那等光华。
风月越看越忡忡,趁着踅身绞手巾把子的时候悄摸同绿葵诉了衷肠。
“夫人这么遭去找陈大人,会不会出什么事?毕竟我瞧那陈大人看咱夫人的眼神同成婚前没什么不同。”
绿葵因着‘芸小娘’的事对陈方彦多少有些忌惮,即便沈南宝说清了其中来龙去脉,那些个忌惮仍然似口井一样横在心上,平日不提还好,一提便跟砸了块巨石一样,晃荡又响。
所以风月把话这么一说,她一顿,也一样的颦紧了眉头,“我看还是捎个跑腿儿的去跟公爷说一声。”
风月心里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但听绿葵这么说,倒有些踯躅了,“怕是不好罢,毕竟到底是咱们公爷不对在先。”
绿葵剜了一眼她,“公爷是不对,但你也瞧着公爷对夫人什么样,瞒着估计有他的道理,再则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是这么说,但姑姑都能这么想,夫人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心眼窄的人儿,能叫她这么气,指不定有更深层的缘由。
风月咬住唇,脸上的犹豫招来了绿葵好大一个白眼,“我们虽说是夫人的人,但夫人如今到底做了人妇,只要公爷不犯什么大错,咱们做下人的可不得侭力维护这段姻缘?”
风月说是,“我就怕……”
“说什么呢。”
两人只管钉着对方说,全然没注意靠近的沈南宝,等人走近一出声,两人便跟落进沸水的蛋花,散了个没形儿。
“夫人……”
沈南宝眼快,一双眼睛,从风月脸上滑到绿葵脸上,又从绿葵脸上落到风月的脸上,“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了你们好几声都不应。”
风月脸上浮起一抹局促,“没说什么,就是姑姑说临街的一酒楼新出了个糕点很是好吃,小的一时听了神往,就……”
沈南宝滑笏一点微笑,“那糕点叫什么名字,等会儿我路过买来尝尝。”
“不是什么稀罕物,山药糕罢了,小的就是好那一口软糯不甜。”风月将手巾把子随意绞了搭在架上,“时辰不早了,夫人要去见陈大人且不能再磨蹭了。”
沈南宝往窗外滴水溜了一眼,见日头果然下跌了点,便不再磨蹭,打了一把伞携着风月往外走。
这时晌午刚过,老爷儿顶着头上气势正嚣张,滚滚热浪把四下都照得扭曲,人站在底下就跟站在蒸笼里一样。
沈南宝出来是没叫车的,照她的话来说,府上的人都是萧逸宸买来的,人心偏向谁都说不准呢,指不定自个儿前脚拿了府上的马车去找陈方彦,后脚耳报神就报给了萧逸宸。
风月深纳一口气,既然这样,夫人又何必去找那个陈大人,难道陈大人就不会拿自个儿的小心思骗夫人么?
不过,夫人一向都有自个儿的掂量,自己想的这些,指不定她早考虑过了……
风月仰起脖儿,看向顶心烧得火红的太阳,“那陈大人住哪儿,要是远的话,这么走着去,只怕还没到夫人就受不住了。”
沈南宝正要往临街走,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看风月,俏丽的脸庞拢在伞下跟覆了一层纱似的,她朝正前方指了指,“租辆马车就是了。”
风月顺着手指去看,隔着一条道儿,蓝底刺金的招子被光耀得刺目。
看吧,果然跟自己想的没错。夫人要做什么事哪能没准备呢,所以啊,还是收拾好自个儿那些小心思,勤恳跟着就好,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还能帮衬帮衬。
这么打定了主意,风月脊梁都挺得直了,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托沈南宝的手,“小的扶您。”
那郑重其事的架势看得沈南宝发笑,“我好胳膊好腿儿用不着这样。”
托住的那双手更紧了几分,风月努起下颏儿朝街上使了使,“小的知道,但街上恁么多人呢,谁晓得会不会有哪个眼瘸的撞过来?”
风月嗐的一声笑,“所以,还是让小的好生扶着您,这样心头也稳当。”
好巧不巧,这话才刚撂下,一道身影从旁掠了过来,紧紧拽住了沈南宝的腕儿,“小娘子,您救救我。”
那声口……
沈南宝定睛一看,“刘……小娘子?”
风月听到这声儿呆住了也似,愣眼看向来人,“还真是,刘,刘……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刘小娘子那蟹钳一样的两只手狠狠扽了下沈南宝,“小娘子,我都是因为你这样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呐!”
有些人就是这样,仅仅一句话就能调动起人的气性,风月一下没兜得住,赫赫拍掉她的手,“刘小娘子说得且得凭良心,明明是你自个儿要同人淫奔,却怎么赖上我家夫人!”
说着,对着刘小娘子那肌瘦的脸廓上下一扫,轻的一嗤,“不过,你不是出城了?怎得回来了?是你那相好的待你不好?”
当初对簿公堂,谁不晓得端方寻了一闲汉将刘小娘子卖掉。
而今再提起这话,那是明晃晃打刘小娘子的脸。
刘小娘子恍惚真被气着了,一张脸通红,一口牙也恨不得咬碎似的,“你少开黄腔!我哪里和人淫奔,要不是你……”
急促步声传来,噼里啪啦,像一个个巴掌,瞬间扇没了刘小娘子的脸色,她忙不迭地缩到沈南宝身后,颤着音喋喋不休,“你可得救我,要不是你,我能落到如今这样么!”
沈南宝皱了皱眉,还来不及言声,那橐橐声已经循到了跟前——是四五个穿着一路敞开到底得短衫大汉,那胸膛溢着汗裸露在天光下,油光瓦亮的。
这些大汉也不兜搭,甩着满脸横肉恶声恶气,“你个死婆娘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拽在袖上的手愈发紧促,沈南宝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筛糠一样的颤。
其实别说刘小娘子,就是沈南宝看到这几个大汉也忍不住心惊,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惊了一瞬,很快就回复了过来,冲那些大汉一笑,“请问几位是官府的人么?”
美人儿总是能叫人多担待几分,更何况那周身的气派,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菲,因而那些大汉也宽和了脸色。
然而还没等他们说话,刘小娘子扯着嗓子就干吼起来,“他们怎么可能是官府的人!他们要要是官府的人,怎么可能趁我不备蒙了我的眼捂住我的口鼻,还把我关在小黑屋,没日没夜的拷打我!”
怕沈南宝不信,刘小娘子掳起袖子,把胳膊上的伤给她看。
那伤痕叫人触目惊心,但更叫沈南宝心惊的是刘小娘子说的话。
沈南宝道:“那他们是什么人?”
刘小娘子正要说,那几个大汉却涌上前来要捂刘小娘子的嘴。
刘小娘子自然不肯就范,两只手忙拽紧了沈南宝,“你救我,我就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人!”
见沈南宝脸上有豫色,牙关一咬,恶狠狠地道:“我告诉你,你必须救我!我这些这都是因为你,你要是不救我,你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风月本被刘小娘子那青一块紫一块的疤痕吓慌了心神,听到这话气得直笑,“这求人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求的!我倒是要看看,我们不救是不是真会不得好死!”
眼看着风月使过来的手,刘小娘子手狠狠一掼,用沈南宝挡住了来势,自个儿则猫在了身后。
“下贱东西!你主子都没发话,你在这里唧唧歪歪作什么!”
天热,站在坝子下晒那么一会儿,那些大汉早就汗流浃背,又遭刘小娘子刀片似的喉咙一刮,眉头一皱,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一把揪住了刘小娘子的胳膊往外扯。
力气又大又猛,刘小娘子硬生生被扽出好几步远。
这时刘小娘子才慌了神,忙朝沈南宝哭喊:“你救我,你快救救我!”
沈南宝见状也不敢兜搭了,上前一步道:“各位壮士,我不管你们同刘小娘子有甚么过节,但如今刘小娘子是官府在缉的犯人,你们再这么下去,只会被扣个‘窝藏罪犯’的罪名。”
像是怕他们不信,又像是怕他们听得云里雾里,沈南宝又道:“目前刘小娘子的同伙霍奇已经被扣押大牢了。”
结果这些大汉听了之后并不以为惧,反而大笑起来,“官府?你让他们来抓抓老子!看老子怕不怕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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