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壁厢的官家方安抚好了圣人,这才将眼划向了沈南宝,“你也起来罢。”
沈南宝喏是,甫一起身,就听到官家的喉咙响,“永福现在怎么样?”
圣人刚刚还如洪钟的声儿,此刻轻得跟游丝一样,“她还好,就只是吮沉香过量了,所以睡不醒,等把药力耗费尽了她就醒了。”
官家脸色稍缓,“这样就好,万幸不是什么大病,也不是中了什么毒。”
一壁儿说,一壁儿转过头看向了沈南宝,“永福昏睡,你嬢嬢爱子心切,难免急切了些,你作为子女的该是体谅你嬢嬢,怎么能这般顶撞嬢嬢呢?”
在这种时刻不示软不行,毕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决定着风月和绿葵该何去何从。
沈南宝因而又跪了下来,俯首道:“爹爹教训的是。”
她又看向圣人,“嬢嬢恕罪,方才是我听见永福姐姐昏睡不醒,又一路来听说是在我宫里遭的罪,我太急切也太想辩白,所以才……”
沈南宝深深一俯首,“但不管如何,毋论是什么情由,都不是我顶撞嬢嬢的托辞,还望嬢嬢不要计较。”
圣人眸子一眯,正要言声,一壁厢的官家兀自自点了头,“你晓得就好,你嬢嬢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主儿,就不要太自责了,快起来罢。”
沈南宝这次没应声而起,她抬起头,怯怯看向官家,“爹爹……”
她没把话说透说尽,但微滞的语气却让官家听出了她的意思,抚着膝,缓而又缓地道:“这事,我来前就听人说了——”
圣人在官家拉长的语调里僵硬了脸色。
官家仿佛没看到般,视线一划就凝在了圣人的脸上,“其实我倒觉得这事,你看得太过,沉香本来就不是什么毒,何况永乐宫里也时常用着,要真计较起来的话,也就用量不当……”
这时圣人倒拿出来了沈南宝那套说法,“要说用量不当,那合该永乐也昏睡不醒,怎得就永福一人儿这般?”
官家道:“沉香嘛,用惯了的人和没用过的人,在量上边是有差异,我也听说了永乐近来时常睡不好,总用沉香,想来也是因着这样,才导致一个好生生站在这儿,一个昏睡不醒。何况我瞧永福近来精神头也不是很好,就当借此多休息休息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揪着不放,不止显得自个儿小肚鸡肠,还叫官家看出不寻常来。
因而圣人撒了口气,“官家说得没错,是我太急了,也是我把事情看得太重,闹出这等子风风雨雨。不过,永乐宫里的宫人做事也欠些妥当,这样掺了沉香的香哪能就这般拿出来用的。现下还好,不过是用香失点分寸,万一哪天在吃食上……到时候该怎么得了?”
一句接一句,为的就是要把她仅剩的两个自己人铲个干净。
沈南宝听得分明,嘴翕了翕正要说话,那壁官家却兀自自点起头,道没错,“不过这俩人本来就是宫外来的,做事欠妥当无可厚非。”
圣人脸色没变,心底却翻涌起了浪。
但很快的,官家就抻过来手,在圣人冷得有些发僵的手拍了拍,“我当时也是想着永乐才进宫,没甚熟悉的人伴着,怕她不适应,但现下待了近一年了……也不怕永乐什么适应不适应了,既这么,便遣了她们出宫罢。”
沈南宝一听,抢道:“爹爹,宫女未及年岁而发配出宫,她们这一辈子就毁了。”
圣人想说都犯了这么大的事,没挨板子,只发出宫都算不错了,但想起方才话赶话里官家的偏颇,一霎刹了性,转而道:“时前官家不是正愁苦旱魃一事?”
看着官家睇过来的眼,圣人笑了笑,“我听人说这次的干旱,是因着宫内与掖庭的宫女,深锁太多,导致阴气郁积,所以方才官家提起将风月她们发配出去,我想着,不如也挑拣一些其它的宫女也都发配出去罢。”
官家颔首道:“其实我也是有此意的,这些个宫女们长期幽闭深宫,平日里做的也不过就除除尘,不如将她们都放出宫,另寻良配嫁了,这样省下的那笔开销正正可以用来赈灾。”cascoo.net
事情说到这里,再没有转圜的地步了。
沈南宝明白。
风月却不明白,被沈南宝一领回宫里,眼泪就啪嗒啪嗒的直掉不停,“怪奴婢,都怪奴婢,一心只以为注意了除云就好,没想……”
绿葵历经了方才那么一劫,也臊眉耷眼的,哀哀的拍了风月,“你要这么说,那也要怪我,要不是我想出这么个法子给帝姬用香,也不至于……”
沈南宝瞧她们俩人都把罪过往自个儿身上揽,不由笑,“好了,现下这样是最好。”
“这样哪里好了?”
风月惊骇了声,“没了我们,姐儿您不就真真成了孤家寡人么!”
沈南宝乜了一眼,“那能怎么办呢?你去跟我爹爹说,叫他收回成命?”
风月被噎了个捯气,终于不吭声了。
倒是绿葵被风月这么一话勾起了担忧,“风月想的,也是奴婢心里一直想着……要是我们都走了,再发生什么事,帝姬您怎么办?”
其实在这事前,沈南宝有想过要不要将自己和萧逸宸的打算告诉她们。
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不是不相信她们嘴没个阀门,而是这样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反而叫她们更担一份危险。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让她们这样的出了宫。
跟了自己这么些年了,风波不断的,又提心吊胆,也是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沈南宝长透了口气,嗐然一笑,“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你们忘了,我不是那个臭皮匠,而是实实在在的诸葛亮,所以就别操这些心了,好好领了赏赉出宫罢。”
说是说得这么轻巧,但真真迎来她们出宫的日子,沈南宝总望着她们两人出神。
风月被沈南宝这样看着,看得愈发舍不得了,也没顾得上什么主仆分寸,一把扑进了沈南宝怀里嚎,“死就死罢,奴婢我不走了,奴婢就在宫里伺候帝姬。”
一向理智的绿葵也点了点头,“奴婢也是。”
沈南宝忍不住红了眼眶,“别闹!违抗皇命不是那么好玩的,更何况,你们跟着我到底有什么好的?说起来我是你们的主子,我却没有一点能力保护好你们。”
风月吸了吸鼻,“帝姬这话说得,虽然您有些事的确周顾不到奴婢们,但奴婢们是在乎那些的么?奴婢们是在乎和帝姬您的情谊。”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好在沈南宝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击的人儿,拍了拍风月的肩,把风月从怀里抽了出来,然后从一壁儿的箱笼里抽出俩多宝盒。
“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你们出了宫要用到许多的钱,你们把我这些拿去典当了,应当是有那么几百两,你们拿去或做嫁妆或做生意,反正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风月死活不接那多宝盒,“不成,官家本来就会给奴婢好些赏银,而且,帝姬您把您的这些给我们了,您怎么办?您现下身边没个可心人儿,比奴婢们更需要拿钱笼络打点他们呐。”
沈南宝道:“拿钱笼络的哪里还能算什么可心人儿,得势拍一拍马屁,失了势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
见风月不搭碴儿,沈南宝又道:“而且,这东西留着,日后我嫁给盛世洲,不就是给盛家他们准备的?”
这话一撂下,风月忙不迭的捧过来,“那不成!肥水不流外人田,流给奴婢都不能流给那盛世洲。不过……”
风月馨馨然一双眼看向沈南宝,“帝姬这话倒提醒了奴婢,等帝姬您到时候嫁出来,奴婢到时候就去盛家做您的奴婢,那句话怎么说得?再续前缘。”
沈南宝笑她,“非要做一辈子的奴才么?拿了这些钱还不去做做主子。”
说着,抬起眼看看滴水外,更漏已经过了晡时,再不出宫就下钥了,沈南宝因而忍着格涩的喉咙催她们,“快走罢,再不走就要挨板子了。”
把人送到了宫门。
按例来说断没有主子亲送了奴才过宫门,所以沈南宝就站在原地儿看着她们走远。
等再瞧不见了踪影,身后才传来一声响,“别看了,人走远了。”
沈南宝顿了一顿,没搭碴儿,只踅了身往宫里走。
永福帝姬不免跟上,“我原以为你要质问我几句。”
都到这份上了,质问还有什么用?不如省省力气为接下来的逃亲做准备。
沈南宝因而脚步都不停的,直往殿内走。
永福帝姬越挫越勇似的,一举越过了沈南宝,先她一步迈进了殿内。
殿内铺着栽绒毯,脚踩上去轻飘飘的,像隔了一层,就如同她们俩。
永福帝姬眼神灰暗了下来,“这些都是嬢嬢的主意。”
“我知道。”
清脆的喉咙响起来。
永福帝姬抬起头,迎向沈南宝那双眼,听着她继续道:“你想嬢嬢以你为荣,我知道,所以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这是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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