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第一百零三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个扎着满头小辫儿的姑娘,年龄大概在十二岁左右,一张嘴就露出满口蛀牙。但要说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脸上的一长道疤。这道疤好像刚刚褪去血痂的样子,微微凸起的皮肤上还是嫩粉色的新肉。
小姑娘跑跑跳跳的来到书桌前,一屁股坐下,两条腿支在地上拼命抖动,脑袋东张西望,一时不得安宁。
“你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我问道。
“嗯?啊?”
“我该如何称呼你?”我重复了一遍。
“啊,啊我吗?”
“对,我在问你。”
小姑娘的注意力很短暂,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挖挖鼻子,总之就是完全安静不下来。
“我啊,我叫小梅呀,小梅。”
“好的小梅,”我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何事呢?”
“嗯,也没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她刚说完,就转头看别的去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好像对我的书架很感兴趣。
“你想去看看书吗?”
小梅还在抠着手指东张西望,没有回答我。我顿时感觉自己像苦口婆心的幼教老师,正在面对一个注意力短暂到让人有些抓狂的小孩儿。
“你想去看看书吗?”我又问了一遍。
“啊书,啊书。不看不看。”小梅说罢,又转回头,两条腿在空中甩着玩。
“你是怎么来到地狱中的呢,小梅?”
我在说她名字的时候,加重了语调,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我吗?”
“对,你。”
“我,我啊。你看,你看!”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粉色长伤疤。
“我妈妈开车,很快很快。我坐在旁边,车子撞了。车窗玻璃碎了,扎在脸上。我和妈妈都死了。”
“那你妈妈现在在哪里?”
小梅的眼神又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在她面前打了两个响指,让她回过神来。
“你妈妈现在在哪里?”
“哦,哦。我妈妈,本来今天是她要来的,但她没空,所以我来了。”
“你妈妈在忙什么,怎么没空呢?”
“她说这个机会很难得,我比她更需要。”
“你知道这个机会为什么难得吗?”
小梅摇了摇头,摇头的动作很夸张,像拨浪鼓。
“你妈妈现在在事务所附近吗?如果在的话,你可以叫她进来吗?”
“那我呢?”
“先叫你妈妈来吧。”
“我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不知道她在不在事务所附近。”
“你在地狱里,也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我和我妈妈偶尔碰到,她说她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经常遇见。”
我对面前这个姑娘和她母亲的困惑已经上升到了极点。
“你平时在地狱里,都做些什么呢?”
“就玩呀!”
小梅看起来已经坐不住了,她双手撑着椅子,屁股挪来挪去很不安分。我思考了一下,左手玉镯化为一卷长长的鱼线。我把鱼线的一端系在小梅的手腕上。
“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你完成的话,回来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你生前最想去哪里玩?”
“海边!我一直都很想去海里游泳!”
“好,如果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带你去海边玩一圈。”
小梅的注意力从四周收了回来,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炽热。
“真的吗!去海边!”
“前提是你要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出去找你妈妈。如果找到了你的妈妈,你就拉动鱼线通知我,然后和你的妈妈一起回到事务所里来。清楚吗?”
“我要去找妈妈,找到之后拉这个,”小梅拉了拉透明的鱼线,鱼线连着手镯的部位连着一个小铃铛,随着她的拉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我和妈妈一起来,对不对?”
“对,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点燃了香线,“一炷香之后,鱼线会自然断掉,你也无法再回到事务所中,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要找妈妈呢?”
“你的妈妈是整个事件的关键,包括你们现在到这里的因和未来的果。香已经点燃了,快去吧。”
小梅抓着自己手腕上的鱼线,飞一样地狂奔出事务所。
等小梅离开了之后,我思考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小梅的表现来看,她在生前可能患有自闭症或是其他类似的先天性疾病。小梅的母亲很有可能是蓄意携子寻短见,在车祸后双双来到地狱。一般有自闭倾向的孩子,最好是和他们的家长进行沟通,和孩子本身沟通很困难,(目前来看,灵魂状态下也是如此)。
香线缓慢燃烧着,我喝茶,边喝边等。心想,如果小梅带不回她母亲的话,不知她们母女俩之后会怎么样?如果小梅找到她母亲之后,她母亲不愿意来呢?有好多好多如果……让一个这么不稳定的灵魂去完成这样的任务,简直就像是一场豪赌。
我注视着香线燃烧,手镯上的鱼线不断延长,小梅还在往远方前进(而且就鱼线释放的速度看来,她应该还在跑)。香线已经过去了一半,鱼线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但好像又有某种隐隐的担心在撞击着胸口。
忽然间,鱼线停下来了,铃铛响了两声,鱼线开始自动回收。看来小梅找到她的母亲了!我的心情愉悦起来,铺开笔墨准备好迎接她的母亲。
鱼线回收的速度很快,快到有些不可思议。唰的一声,细长透明的线从门口抽了回来,顺势收回手镯中。本是系在小梅身上的那一截鱼线断了,小梅不见了,鱼线那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查看鱼线断掉的缺口,上面有荧光蓝色的液体,粘粘的,不知道是唾液还是未知生物的分泌物。我突然感到了某种气馁,像是腹部的某处被掏空了一块。
我擦去荧光蓝色的液体,把鱼线化回手镯。
如果能让那孩子看到海就好了。
我发了一会儿呆,感到心中有些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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