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头领仓惶逃了一路,冷汗泠泠,分明还未至盛夏,他的背却已经全湿透了,脸上带着斑斑血迹,武器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去。
他是隶属于皇家的暗卫,历来只听从帝王调遣,替王君私下办事,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像是这个王朝潜伏在黑暗里的影子。
出任务那么多年,极少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是暗卫在一趟任务里全死光了的情况,简直是头一回。
历来执行任务难免会有一定折损牺牲,可这次几乎是全灭,别说完成任务了,唯一的活口还是那人特意手下留情留着传话的。
叫人根本无法质疑那个人说的话。
那个人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不知景帝知晓后会怎样的勃然大怒。
可是,那些让他转述的话,他是万万没那个胆子把原话一五一十全告诉景帝的,说不定没等他把话解释清楚,景帝已经气得直接把他拉出去斩了,毕竟,这般嚣张的话无疑是在藐视皇威。
这乃是触犯了景帝的心头大忌。
哪怕他们之前已经做的足够完美了,也根本无法弥补任务的失败。
失败,这足以要掉他们的性命。
景帝魏丰,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和善。
他们这些执行暗杀的暗卫,刀尖向来带着血,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可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亡命杀手,能做到绝对的无视生死,面对这样灭顶的死亡,自然是会怕的,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回去复命,想到景帝的怒气,倒是有些横竖都是死的意味。
所以,他想了想,把那人的话中景帝想听的报了上去,也就是林景芝夫妇双双殒命,至于那些带着浓厚威胁意味的话,他便留了个心眼隐去未提。
收到死讯,景帝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是他最后的心病。
对于派出去的暗卫死伤无数一事,景帝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开始时他便想过,单凭林景芝的武功,若单单只是派出杀手刺杀根本是徒劳无功之事,很有可能还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会兜兜转转设了那么大一个局,力图一击必中,让林景芝绝无还击的可能。
他要置他于死地。
他清楚的知道,忘愁便是林景芝的命门。
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他铲除了这块耿耿于怀的心病。
暗卫的保留,魏丰的自负,阴差阳错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林肖被偷偷藏了起来。
景帝没有追究,暗卫便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可是,他最后还是死了。
他死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大约在景帝心里,只有死人才会永永远远的保守秘密。
因为死人永远不会开口说话,而景帝相信死人。
○
“……老实说,孤很羡慕他。”
魏丰如是说了一句后笑起来,带着几分古怪的自嘲意味,“……像孤这样的人,说出羡慕这种话,真是有些愚蠢了……可是,大概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句。”
“林兄天生耀眼,资质脱俗,哪怕是比别人都要晚开始,却比任何人都要做的好,好上几百倍,叫孤这样努力了千百倍却仍是碌碌庸庸的人如何自处!”
“这么多年了,天下之士,四境之臣,孤都没有再见过第二个林景芝!”
“你能想象当年他的威名传遍天下是怎样一种盛况么?人人歌颂他,百姓爱戴他,空前绝后,睥睨四野!”
“可是孤是皇帝!”魏丰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撑着桌面同逐安拉近了一点距离,桌边几叠奏折被带的滚落在地上,声音随之拔高。
“皇帝啊,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孤坐在这个尊贵的位置上,就该受万民敬仰,天下跪拜!怎么能忍受旁人的威望超过孤王?”
魏丰紧紧盯着逐安的眼睛,神色古怪的念起了当年那首童谣,然后便有几分癫狂的大笑起来,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眼角跑出了点泪花,“听听,连街边口齿不清的三岁小儿都在咿咿呀呀学这样的童谣!好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这就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绞心又绞肺!”
“所以,为了让孤心里舒坦一些,孤就设局逼死了他!哈,再厉害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在孤的手里。”
“他是我的好友,我的良师,是孤唯一认可的将军,孤敬佩他,赞同他,仰慕他,可是他也是孤的臣民!他该对孤跪下!”
魏丰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复杂至极,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你说他死的冤吗?你觉得他死的冤?不,一点也不!要怪就怪他太过出类拔萃!要怪就怪他太过耀眼!怪他得民心!怪他一直打胜战!怪他太完美!他该坠入深渊,不得好死!”
逐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越来越红,死死盯着魏丰,握在剑柄上的手捏得太紧,指节都发着白。
胸口喘息着,像是烧着一团火,这么多年了,魏丰没有跟任何人开口提过一句,今天却是不同的,压在心头几十年的秘密就这样宣之于口,似乎有点莫名的如释重负。
与其说是说,发泄更为妥当,等到情绪破碎又重拾后,魏丰终于想起来现在的处境,眼前的少年分明是来找他报仇的,可是他沉浸在过往,讲的过于动情,以至于有些忘我,等回过神时才猛然发现,现在的气氛压抑得有些可怕,或许也可能是那少年此时的眼神,看得人心惊肉跳。
他暗暗后退,同逐安拉开了一点距离。
沉默片刻,逐安抬起手压在眼睛上,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因为这种理由杀人?”
魏丰一脸惊讶回道:“杀人需要什么理由么?可以是因为拦了孤的路所以孤要杀他,也可以是他正好撞见了孤在杀人,为了封住他的口,所以孤也要杀他。杀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绝不会差这一种。”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那我杀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
这问题,魏丰答不上来,他决定不予回答,御帐里又一次沉默了下去。
虽然两人看上去都显得有些克制,可是魏丰心里已然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样压抑的沉默叫人心里发慌。
再加上逐安站得笔直,比他高过一头,看着他的时候,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样的角度让魏丰心中不悦,总让他觉得好像低人一等一样,他习惯了去俯视别人,以上位者的姿态。
这个少年很是古怪,没有丝毫少年心性,好像是一颗无孔可入的顽石,难以掌控。
叫他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他决定打破这样的气氛,气急败坏的大吼:“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想从孤这讨回什么?你父亲的兵权?地位?还是什么?名声吗?你想替你那冤死的爹正名?想把他的死因公诸于众?”
“这些不过是孤动动手指头的事,孤是帝王,你想要的,孤王都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封王拜相,你想要什么?”
闻言,逐安的情绪终于破碎,变得激动起来,气得浑身哆嗦。
魏丰的一字一句,根本毫无半点悔过之心。
他怎敢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侮辱他。
长情的剑尖转眼便划破了魏丰的脖颈,重重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里,在魏丰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猩红的血痕。
隔着薄薄一层皮肤差点就要割破他的咽喉。
魏丰惊呼一声,吃痛摔坐在椅子上,捂着脖子想退后拉开距离。
逐安从墙里拔出了长情,再次搭在了魏丰的脖颈上,冰冷的剑刃冒着寒气,带得人心底也开始发寒,胁迫着他无法移动。
“你以为你在作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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