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尚且健在时,曾摸着拂煦的头严肃教导过他,“人活着要有尊严,再苦再穷,也不能做偷盗之人。”
他便回:“有父亲在,孩儿岂会沦落到苟活于偷窃之行?”
然而,现实却告诉他,哪里有什么绝对的事存在呢?
离家后流落在外的日子并不好受,举目无亲,他一个小孩子无依无靠的徘徊在街头,冷尚且能到荒废的屋子亦或草垛里躲避,可是饿到心里发慌的感觉却显得实在难以忍受,都这个时候了,也顾不上谈什么尊严秉性了,他只能偷一些吃的勉强度日,不过,他拿的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仍旧饱一顿饿一顿的。
只是,他觉得这同在如今那个家中所遭受的漠视,也没什么两样,他宁愿这样,也不愿意再回去。对于父亲的话,他是没有忘记,然而,他记得又能如何呢?
自尊在生存面前,直接被一脚踩得稀碎。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风餐露宿,饱饿不定,碰上没吃完被扔掉的食物,能吃的他捡起来就塞嘴里吃了,哪怕是狗窝他也已经面不改色的钻进去睡过觉,俨然跟个小流浪汉也没啥区别了。
当然,偷东西的时候也被逮到过很多次,只不过他年纪太小了,又小又瘦瘦巴巴的,人家也不好拿他怎么办,顶多不过是被揍几下屁股罢了,他都习惯了。
甚至还跟附近的乞丐们打成一片,乞丐里不少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种种不幸的原因,很多从小就开始在街上乞讨流浪,可谓“经验丰富”,跟着他们还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比如,在中午时分到街心的各种商铺外,会碰上很多有钱人出来买东西,有时候运气好能偷到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那么好长时间的伙食就有着落了。如果要是运气好碰上心地不错的人,见到他们这些小乞丐还会大方的给他们一些施舍。再比如,在街上流浪的小乞儿们,晚上都会到城西一间破烂的书斋里过夜,那里废弃的时间没那么长,屋子没有损坏的太严重,完全是一处遮风避雨暂时落脚的好地方。
之前睡觉的地方已经被拆了,不能再去了,他便也跟着去了这间废弃的书斋落脚。
他实在饿了就会去偷一些钱,偷一些吃的,但从来不跟着其他的小乞丐们去上街乞讨,他还是存着几分拘谨的,也害怕在大街上被以前一起玩耍的孩子们认出来。
虽然有这么一个习惯,但好在乞丐们没那么排外,并不像那群坏孩子一样会联合起来欺负他,他不爱说话也没人拿他寻开心,更没人问他从哪里来的。
○
在这群乞丐堆里,有一个老一点的乞丐,花白的胡子脏兮兮的,当然,乞丐们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污秽,非要说他哪里特别的话,就是他没了一根手指。
拂煦听别的小乞丐同他说过,之前旁人问他如何缺了一根手指,他总是一脸嬉笑的回答说,因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贼,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
他说自己在别的地方偷了一件非常值钱的宝贝,后来被人揭发抓住后关进了牢里,遂被官府砍去了一根手指。
旁人就笑,若他当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贼,又怎么可能被抓住呢?
对旁人的这些质疑,老乞丐绝不会恼怒,甚至还会洋洋得意的告诉别人,他其实是故意被抓进去的,因为他真正想偷的那件宝贝,藏在了官府府衙里,他开始的偷窃不过是为了掩耳盗铃罢了。
后来,关押期满之后被放出来了,他便带着那件到手了的,真正想偷的宝贝来到了通州,觉得通州还不错,刑罚没那么严苛,也不会有人追查他的来历,正适合养老,虽然他也不想再重操旧业了,只想混混日子,便留了下来,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
他说的也不假,那时通州还没有严格实行起偷盗者被擒住,要被砍去一指的刑令,小偷小摸仍为常态屡禁不止,所以也从侧面证明了,这老乞丐的确不是在通州被砍去的手指。
然而,众人还是不信老乞丐说自己偷过一件宝贝的事,认定了他是在吹牛,因为老乞丐并不是现在才突然来到这里的,很多乞丐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可是,谁也没见过他说的那件宝贝。
被这样质疑,老乞丐也不介意,总是笑眯眯的跟大伙说,“那件宝贝就被我藏在了这间破书斋里,要是谁找到了,就归谁好了。”
只不过,这间破书斋自从荒废后,就被乞丐们占据,住进来很久了,并没有发现过屋子里藏着什么宝贝,乞丐们都当他在说谎,连年纪小的乞丐,都根本没往心里去。
○
可巧有一天夜里,一天没吃上东西也没偷到吃食的拂煦实在饿得受不了,头晕眼花,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滚了许久仍是闭不了眼入睡,犹豫了一会,饥饿还是占据了整个大脑,支配着他起来找吃的。
他便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想看看旁边的乞丐们晚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吃的,偷偷拿一点过来充饥。
他屏住呼吸将乞丐们的碗挨个看了一遍,捡了一点残留的边边角角充饥,忽然瞧出一点不对劲来。
乞丐们外出乞讨都会随身准备一个破碗,有时候装钱,有时要到吃的就盛饭,这可是他们吃饭的家伙,老乞丐也不例外,也有那么一只碗,只不过他的那只碗要完整一些,一点磕碰都没有,被老乞丐时时带在身边。
白日里他也见过那只碗许多次,除了觉得老乞丐很宝贝他吃饭的家伙外,不作他想。
眼下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呢?因为就在这样一个众乞丐都毫无忌惮熟睡的深夜里,他瞧见,老乞丐的那只碗,被他摆在衣服里包着,只露出一小角,在他的怀里幽幽的发着光。
他瞪着眼吃惊极了,呼吸都不敢大声,愣愣站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视线太过直白,又或者是老乞丐本就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深藏不露,早早感觉到了他在身后,忽然便睁开眼看着他,而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老乞丐醒了。
老乞丐对上他的视线,冲他一笑,并不作声,只是将怀里的碗拿出来朝他亮了亮,好叫他看得更仔细些——他没有看错,那碗确实有一角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他不知所措,腿像是扎根进了地里拔不出来,只能愣愣站在原地。
老乞丐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掏了掏,一块已经冷掉的馒头在黑暗里,准确无误的滚到了他的脚边。
馒头被扔过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碰到他鞋子的时候,才发出了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像是这馒头砸中的是他的头,拂煦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像是被惊醒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叫出声来,好歹捂住嘴心惊肉跳的看过去,见老乞丐已经翻身睡去,他只得匆匆将地上的馒头捡起来,飞快溜回到干草堆上躺下了。
他捏着那团冷硬的馒头,被这么一吓,饥饿感全无,一时吃不下去,只得揣进兜里。
闭上眼睛,然而他感觉心仍是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宛如触及到了什么秘密一样。
他闭着眼,眼前仍是那只碗,在黑暗里,幽幽的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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