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保姆车从小山村出发,雨天使道路更难走。
外面暴雨嘈杂,车内寂静无比。
陆筝倒了根烟,没点燃,无聊地捻着烟头,笑道:“他多大人了?家里还没人这么管过他,倒也稀奇。”
尤堇薇无声地看向窗外。
许久,她轻声说:“他其实很好哄。”
陆筝挑眉,来了点儿兴致:“怎么说?”
尤堇薇:“只要对他好一点,甚至不需要费太多心思,每一次都是这样。他贪恋这样的温情。”
陆筝一愣,忽然懂了。
从陆嘉钰到陆家的那一刻,一切唾手可得,唯一缺少的便是温情和爱。陆家人也爱他,但比起时间,他们更愿意付出金钱。
等他长大,别人只索取,不给予。
她出神地想着,他不像陆家人,更像程茵。
“你呢,一开始为什么和他在一起?”陆筝看着她的眉眼,新奇道,“他除了那张皮囊,可不讨人喜欢。”
尤堇薇眨眨眼:“或许我想借他的权势。”
陆筝眼神奇异:“小姑娘,别说冷笑话。”
“……”
“他美丽,危险,但也很安全。”
陆筝细细品读了一番,感叹道:“聪明的孩子。”
车开出去一段路,车灯照亮黑影憧憧的山路,雨刮器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车速放得很慢,忽然,司机一个急刹车。
尤堇薇下意识往前看去。
车前站着一道人影,清瘦笔挺,每一寸轮廓她都熟悉。
“砰”的一声,车还没停稳,尤堇薇飞快下了车,助理拿着伞想去追,被陆筝拉住了,她淡声道:“把火熄了。”
司机照她的话做。
车灯熄灭,山路一片漆黑。
天地间只剩下雨声。
“陆嘉钰!”
尤堇薇用尽全力奔向他,撞入一个湿淋淋的怀抱,冰冷的指节捏住她的下巴,他低下头,微凉的唇落下来。
太久没碰她,这个冰冷的吻显得粗暴。
陆嘉钰捏着掌心纤细的后颈,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嵌入怀里,力道越收越紧,直到雨声中响起细小的呜咽声。
他退出来,胸膛起伏,摁着她半湿的发亲了一下,抱起她往车里走。车门打开,迎面飞来两块毛巾。
“回去吧。”
陆筝慢悠悠道。
司机极其贴心地没开后面的灯,尤堇薇疑心自己的脸红透了,过于寂静的车厢好像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抱着我。”
他低声说着,安抚性地捏捏她的耳尖。
尤堇薇抬手圈住他的脖子,靠在男人温度过低的颈侧,脸侧过高的温度降下来,她平静下来。
她松开手,小声道:“你湿透了。”
陆嘉钰往前看了一眼,虽然没开灯,但他姑姑那双眼睛可是兴致勃勃地往他们身上瞧。还好簇簇看不清,否则又该羞了。
他拿着毛巾裹住她毛茸茸的发,放轻动作擦拭了一阵,探了探她冰凉的颈侧,问陆筝:“还没到?”
陆筝翻了个白眼:“太子爷下乡巡视来了?”
“送点儿药上来。”
他言简意赅。
不多时,车停在一幢小楼前。
陆嘉钰揽着人下车,借着门口的光看了眼她湿透的脸,小脸苍白,一双柔软的眼睛却始终黏在他身上。
他一顿,道:“别这么看我。”
尤堇薇不说话,还是看着他。
刚才在山路上,没有车,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雨里,不知道走了多久。
“车呢?”
她小声问。
楼里没电梯,陆嘉钰问清她的房间,径直上了楼,到了门前,随口应:“雨太大,没法儿开,钥匙给我。”
尤堇薇摸出钥匙给他。
进了房门,陆嘉钰在把她压在门板上亲一会儿和让她先去洗澡之间犹疑两秒,推她进了浴室的门。
“先洗澡。”他对上她湿漉漉的目光,笑了笑,“瞧着你才像是淋了一路的雨,这么可怜地看着我干什么?”
尤堇薇停了几秒,关上了浴室的门。
等关上后,听到门口懒洋洋的男声:“不一块儿洗啊?那还看我半天。”
她咬了下唇,催他:“去洗澡换衣服。”
陆嘉钰轻哼一声,拿着钥匙走了。
陆筝另外给他找了间房洗澡换衣服,等再出来,药和晚饭都送到了尤堇薇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空调,暖气让受寒的身体舒服了点儿,尤堇薇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看桌上摆满火锅食材。
“啧,小鬼头运气不错。”
她们今晚刚好准备吃火锅,这么巧让他撞上了。
尤堇薇问:“他以前也会来探班吗?”
陆筝嗤笑:“别说探班了,这几年连和我们坐一张桌上吃饭都不怎么乐意,记恨着当时让他妈孤零零一个人。”
这话尤堇薇没接,幸而陆筝只是随口一说。
没一会儿,陆嘉钰来了。
他湿着发,打湿的发不怎么乖顺,东翘一点儿西翘一点儿。
和主人一样不羁。
陆嘉钰不情不愿地穿着别人的衣服,边走边嗅着领口,像是这衣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陆筝冷哼:“这是新衣服,一次都没穿过,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男人掀起眼皮,扫了眼拥挤的座位,也不嫌弃,在尤堇薇坐在小角落边坐下,抬手探向她的额头。
温温热热,正常温度。
“下午不舒服?”他低眼看她。
尤堇薇小幅度摇头:“有点晕车。”
“下次……”陆嘉钰刚开了个口,止住话,“下次带点儿晕车药。”
陆筝原本没注意听小情侣在说什么,才刚听一耳朵,闷笑一声,这么霸道的人居然也会妥协,照陆嘉钰的性子,不说下次不让尤堇薇亲自来,说不定还得找人时时刻刻看着。
这顿火锅只有陆筝一个人吃得尽兴,陆嘉钰没什么胃口,大多数时间看着尤堇薇,偶尔和陆筝说句话。
尤堇薇有一口没一口,心不在焉。
“啧,这破地方,信号都没有。”陆筝把手机一丢,问,“车呢,抛在哪儿?解决了吗?”
陆嘉钰随口说了个位置。
她一顿:“走了两小时?”
他满不在乎地应:“就一点儿路。”
这么泥泞难走的山路,再加上狂风骤雨,显然不只是“一点儿路”而已。在他嘴里变得那么轻飘飘。
陆筝嘟哝了句疯子,自顾自地捞起锅子,等吃完,她丢下一句话:“走了,通风散散味。”
说完,喊上助理一收拾,自觉离开了。
雨势减小,冷风顺着窗隙溜进房内。
尤堇薇裹紧了毯子,看向黑沉沉的夜空。
她发着呆,想在雨里看到陆嘉钰的那个瞬间。
他拦在车前,因灯光刺眼,微微眯起眼,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衬衫湿透了,他脸上的神情却自在得像在漫步,轻描淡写地击中她的心。
每一次,每一次她的心都因此而跳动。
于是,她不可自控地朝他奔去。
“在想什么?”
陆嘉钰换了个姿势,坐在沙发的另一角,长腿曲起,和她面对面坐着,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脸上。
她看着雨夜,轻声道:“在想元宵那天。”
陆嘉钰一顿。
元宵那天,他们在雨里跳舞,他曾说过,天上、海底、沙漠、森林或是雪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跳多久就跳多久。
“天上,海底,沙漠,森林,雪山,你都没带我去。”
她转过头,安静地看他。
陆嘉钰注视她片刻,忽然动了,直起上身,膝盖抵在沙发上,手臂越过她的身体按在扶手上,布料摩挲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近处她的味道弥漫。
是初见时橙花的味道。
明快、纤巧。
他垂下眼,自上而下地看她。
“想去吗?”
尤堇薇半仰着脸看他,鼻尖因过凉的风发红,许久,她抬手轻轻地摸上他的眼角。
陆嘉钰不躲不避,看着她。
“我做错了,陆嘉钰。”
她说。
他喉结滚动,低笑着问:“簇簇也会做错?”
尤堇薇认真点头:“我没用尽全力爱你,轻率地找了个理由和你分手,说让你难过的话……”
她停下来,指尖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滑。
从侧脸,落到颈侧,再放到肩膀上,用力抱住他。
她难过地说:“对不起,没能相信你。”
陆嘉钰眼底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下意识搂住她纤细的身躯,听她在耳边小声说抱歉,似乎他还是那个会因为妈妈离开而哭泣的小男孩。
“陆嘉钰,我还想跳舞。”她紧抿着唇,生涩道,“和我恋爱吧,我想和你跳舞。”
曾经他说,和我恋爱吧,我带你跳舞。
这一次由她来说,由她来迈出这一步。
陆嘉钰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抬起她的脸,盯着这双水润的眼睛,眼里含着对他的爱意,像雨一直下。
他的神经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哑声问:“这一次,爱我爱到死吗?”
她含着眼泪,用力地点头。
没人爱你,我会爱你。没人心疼你,我会心疼你。
“那就爱我——”
“爱我到生命终止。”
-
南方的秋总是太短暂,秋风才吹,树上的叶子便掉了个精光,风都纳闷,怎么冬天来得这么快。
十二月,邺陵已是深冬。
工作室内,她们凑在一块儿煮奶茶,嘀咕着今年邺陵会不会下雪,顺便摸两把小猫咪。
小学徒问:“尤尤呢?”
“去疗养院看她外婆了。”
“最近是不是天天去?”
“还真是,忙到晚都要去。”
每天都往疗养院跑的尤堇薇很不对劲,连着去了一周,外婆都嫌她来得次数太多。
外婆问:“最近工作不忙?”
“不忙。”尤堇薇乖巧地应。
外婆瞧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翻了页书,慢悠悠道:“和陆嘉钰约好的?不是你来就是他来。”
尤堇薇呆了一下:“他来过?”
外婆轻哼一声:“连续来了两个月了,每回来都念叨你最近在忙什么,说他最近在忙什么,谁爱听似的。”
“外婆……”
她欲言又止。
外婆到底心软,叹了口气,摸摸她家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外婆没事,上次是意外,不怪他。上回簇簇吓坏了吧?”
尤堇薇握紧她的手。
外婆笑了笑,看向洒满冬日阳光的庭院:“其实啊,我曾经后悔过,如果当时没阻止你妈妈恋爱,或许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我本来想,簇簇恋爱的时候,我一定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
她低头看身边蹲着的尤堇薇,叹道:“可是你和你妈妈不一样,她自小有主见,长大更是张扬带刺。你呢,安静温和,事和话都憋在心里,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她的孙女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亲昵地蹭了蹭。
“这一次,外婆又做错了。”
她,或是尤靳虞,谁都不能保护她一辈子。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做不到,所以,放她勇敢去爱吧。
尤堇薇从疗养院出来,陆嘉钰打来电话。
“在哪儿?”
懒洋洋的男音,尾音拉长。
尤堇薇老实道:“刚看完外婆,从疗养院出来,准备回去接小老虎回家。你回家吃饭吗?”
“等着,过来接你。”
“别瞎跑。”他补充。
挂了电话,尤堇薇把脸往围巾里藏了一点,坐在光秃秃的树下等陆嘉钰来接她。
天是以前的天,云是以前的云。
她仰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晃了下脚,藏在围巾里的唇角悄悄弯起来,只觉得冬日的灰暗也变得艳丽生姿。
陆嘉钰到的时候,就见他的闷葫芦蹲在地上捡叶子,捡着捡着忽然露出一个傻傻的笑。
他挑眉,闷葫芦变傻子了。
下车反手关上门,陆嘉钰慢悠悠地晃到她身边。白皙的掌心上躺着一小堆金黄色的叶子,听见脚步声,她仰头看过来。
“陆嘉钰!”
蹲着的人霎时起身,往他身上一扑,掌心的银杏叶落了一地。
陆嘉钰轻啧一声,把人一搂,顺势低头在她额角上一亲,问:“今儿这么热情?”
“外婆说下次我们一起来看她。”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这老太太可不好哄。”陆嘉钰挑了挑眉,看了眼满地的银杏叶,“还捡不捡?我和你一起捡。”
尤堇薇摇头:“不捡了,我想吃烤栗子,还有……”
“烤红薯,糖葫芦。”
陆嘉钰自然地往下接,这两天成天在他耳边念。
她抿唇一笑,挽住他的手臂,笑问:“这几天不忙吗?怎么每天都来接我,晚上一起吃饭吗?”
这个月陆嘉钰照旧很忙,有空就来接她,有时候能一块儿吃个饭,大多数时候没时间,送她回家后去饭局,回来时已是凌晨,不回2202,反而摸进2201,他也不吵她,自己在沙发上找个角落睡下。
陆嘉钰:“快忙完了,明天在家陪你。”
两人说着话,上车回了家。
陆嘉钰送她进门,走之前压着人亲了会儿。
这晚,尤堇薇等到十一点,困了才蜷缩着睡去。
等再睁眼,已是早上。
冬天起床太难,她磨蹭了一会儿,慢慢吞吞地洗漱完,打开房门,才走到客厅,便看到沙发上的一大一小。
她放轻脚步,在沙发边蹲下。
他盖着毯子,露出几缕零碎的黑发,毯子缩至脚踝处,肤色苍白,一如她初见他时。
小老虎睡在他的肚子上,小肚皮一起一伏。
“看够了?”
沙哑的男声响起。
他没睁眼,伸手准确地拎住边上偷看的女孩,另一只手把睡得正香的小猫咪往窝里一丢,单手用力一抱,把她从地上抱到自己身上。
“几点了?”微凉的下巴蹭上她的颈,黑色的脑袋搭着单薄的肩,懒洋洋地问,“醒这么早不干点儿什么,是不是不太礼貌?”
从和好至今,两人还没在同一张床上躺过。
更别说是陆嘉钰想干点有的没的。
尤堇薇看他眼下的青黑,用指腹快速地刮了两下,小声问:“不累吗?”
底下的男人一顿,缓慢睁开眼,狭长的眸一片暗色,嗓音喑哑:“这话也敢瞎说?”
“……”
“……再睡会儿吧?”
她硬着头皮接他的话。
陆嘉钰定定看她几秒,忽而自下而上掀起裙摆,柔软的布料到了他的手里,像是雨天路边湿淋淋的纸团,皱成一团。
她咬住唇,低声喊他的名字。
“放松。”
他看了眼晨光洒落的落地窗,抱着人往屋里走。
房间内窗帘紧闭,门板因蛮力发出巨大的震颤声。
一声喘息,床垫向下凹陷,柔软的黑发散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扣住纤细的指节。
留有余温的被单逐渐沸腾。
“你……”
轻软的声音刚冒出头,立即被吃了进去。
陆嘉钰垂眼看她的神情,捏着她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进行自己的动作,在一声呜咽后,轻笑一声,松开唇:“躲什么,都没用劲儿。”
这小可怜儿,都喘不过气了。
他怜爱地揉揉她的唇瓣。
尤堇薇挣扎片刻,忽然抬脚一踢他的小腿,细声细气道:“家里没东西,下回吧。”
她用水润的眸光恳求他。
陆嘉钰居高临下地瞧着,指尖没入潮热的黑发,低头又是一个深吻,等再退出来,拉远两人的距离,光脚下了床,就地躺下。
冰冷的木地板让他暂时好受了点儿。
他闭着眼,没去看她,平复着小腹的燥热。
尤堇薇揉了揉发热的耳根,摆脱眩晕的昏沉感,探头悄悄往下看,他屈着腿,随意地躺在地上,也不嫌冷。
“陆嘉钰。”
她小声喊。
“啧,别说话。”他懒洋洋地应,“现在听不了你声音,等会儿。”
“……”
“你脚踝上是什么?”
尤堇薇下床,蹲在他脚边,撩起一截裤腿,她慢慢睁大眼——
一簇蔷薇盛放在他的脚踝。
摇曳生姿。
“瞧见了?”陆嘉钰支起半个身子,撑着地板,轻挑了挑眉,“是什么?”
“……纹身。”
她有点儿呆。
他哼笑一声,屈指轻弹她的眉心,散漫道:“人家有名有姓,别一口一个纹身的叫。”
尤堇薇傻傻地看着:“……叫什么?”
陆嘉钰扯过她的手臂,倾身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轻轻一碰,气音短促带笑:“我的簇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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