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浅雾清扬。小院中落叶飞迁,凉风浅淡,漫不经心的话语消散在半空之中,暂无人声,唯余少女手中棋子落盘,清脆无比。
院内一干人面面相觑,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
悠悠而立的少女正将伏笔合起书卷,随意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长睫微垂,薄唇微抿,视线却是落在了棋盘上,眸色干净而淡然,似乎注意力全然没有被旁物所吸引,只是一心一意关注着棋局。
沉寂片刻,安亭忍不住开口:“绣儿,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紧紧盯着顾明绣,心底莫名有一丝异样,“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嗯?”顾明绣应了一声,抬眸看向安亭,似是刚刚回神一般,眨了眨眼睛,眸色带着微微的几丝困惑,“我方才说了什么么?”
“你说你要杀了他….”安亭吞了吞口水,提醒她道。
“是呀。”顾明绣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在安亭惊跳起来之前复又垂首,指着棋盘上的一角,慢条斯理分析道,“我原是想留着这里做幌子用,不想它原本就是个幌子,还不若破了这棋,杀他个措不及防。”
安亭:“.……”
她有些怔怔然的看向顾明绣,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绣儿你…你说的是棋啊?”见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安亭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又气恼起来,“绣儿你认真一些!我们还在担心你呢,怎么就、你怎么还有闲心——哎呀!真是气死我了!”
欣赏了两秒安亭跳脚的模样,顾明绣笑着安抚她:“表姐不必担心,总归是不会那么严重的。三姐姐只是几言提醒,但顾青元未必就会动手,毕竟将军府哪里有这般戒备松懈?”
一听提到将军府,安亭自然瞬间便自豪起来:“那是自然!我们将军府最是厉害,便是路上一个扫地的下人都能打上几脚!”
余光瞥见顾明绣笑而不语的模样,安亭心中浮出几分复杂情绪。
跺了跺脚,安亭轻咳一声:“那什么,我还有事情呢,绣儿,小表妹,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们玩啊!”说罢却是怕被阻拦一般,拔脚快步便溜了出去。
望着安亭离去的方向,沈青青回首看向顾明绣:“她突然这是怎么了?”
乔无眯着眼睛,随手揪了一串葡萄下来:“我猜啊,她肯定是去告状去了。毕竟顾小姐太是不放在心上了,她必然是要为顾小姐上一上心的。”说着吃了几颗,乔无瞥了一眼顾明绣,“跑得快些,免得被你看出来拦住了她,可我猜啊,你早就知道了。”
唇角勾出几分淡笑来,顾明绣拾起笔,铺开宣纸认真回信。
顾离依瞪眼,有些紧张:“那、那怎么办啊?!绣姐姐,我们要不去拦住——”
顿时被顾离依的话气笑,乔无乐不可支的看着她:“哎我说你们这两姐妹,也太奇怪了点?有人要杀你姐姐,你们不但不害怕还好像生怕别人阻拦你们被杀一样?”
这厢已经写完了回信的顾明绣伏笔,安安静静的等着墨迹干了以后这才吩咐墨竹:“告诉沉香,将信送回去,莫要耽搁。”
墨竹福了福身:“是。”
“不妨事的,等她去告诉外祖父他们吧。”顾明绣回首看见顾离依担心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近来倒是异动颇多,暂时顾不上动顾青元,况且三姐姐跟阿景还在顾府,还需再等上几日。”
“顾青元耐不住脾气,外祖父会让他耐住的。”顾明绣的语气凉凉的,含着几丝不易觉察的杀意,“等道三姐姐跟阿景离开了顾府,他安分想留下,我却未必肯放过他了。”
顾离依刚想问是什么异动,乔无抬起眼皮子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你谋算太多,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便是不怕仇家越来越多么?”
“我不害人,人却不未必不来害我。”顾明绣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二人视线相撞,顾明绣微微一笑,语气中有深意,“况且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难道不是么?”
乔无不答。
沈青青觉察出几分怪异,却又无从表达,索性起身拉着顾明绣道:“你看了半晌,这棋局可解得出来么?”她左右打量了半晌,笑着道,“你总是说要改一改,那到底如何改,如何解,却不告诉我?”
顾明绣沉吟:“弃子作局。”
沈青青微怔,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棋盘。
……..
沈家很快就在倚澜园择了一处设了斗棋会,为的是给沈青青择婿。沈巡抚早就放言,只要解了沈青青设下的十六局残棋,只要非大凶大恶者,家中并未妻妾,便不论出生富贵与否,皆可与沈家结姻。
消息传得很快,倚澜园开门不过半日,斗棋会便已聚集了满堂的人。
阳州曾有一个顾长歌才情绝佳,却亦有旁人的风头。沈青青家世不错,人虽有孤高冷傲的名头在外,模样却是一等一的美人。况且沈青青对知己好友却是十足护短,几次接触了顾家四小姐后见过二人的交情,一时之间沈家小姐的风头也被推上顶端。
当然,沈青青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十六残局被竖置在棋盘版面之上,绕着大堂围了一圈。众人便聚在堂上,紧紧盯着那棋局思量,前六局的人最为多,第七局以后便少有十人左右聚着,第十局之后更是一人都无。
隔着竹帘看了一眼底下人头攒动的模样,沈青青哼了一声:“你们瞧瞧,这若是斗棋会,我便是要一个一个试,哪里还有功夫在这里同你们喝茶?”她扫了几眼,颇为轻视,“手下败将也敢来斗棋,真是可笑。”
宁霏瞧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啊,倒是说明青青你爱慕者甚多人,若是换成了我,怕是总也不过十个人。”
“妄自菲薄。”沈青青蹙眉,瞧了一眼垂眸笑而不语的顾明绣,询问道,“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莫非你家中却是不着急你的婚事?”她想了想,道,“如今你回了将军府,攀亲的只怕更多,你可要小心点。”
顾明绣笑而不语,宁霏打趣道:“你瞧瞧,今日明明是她在选夫婿,偏要说到你身上。”宁霏眨了眨眼睛,颇为俏皮,“青青莫不是害羞了?”
沈青青轻笑一声,半点不在意:“我害哪门子的羞,我可不觉得有人破得了那棋局。”
宁霏见她信心十足,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无言:“.…你这到底是来选夫君的,还是来为难人家的,瞧着倒像是一点都不希望有人能解开那棋局。”她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顾明绣,笑道,“只是明绣身子不好,往日总也在受苦,若是我,也要多将她留在身侧几年,好好养着,免得给人家受了苦。”
抿唇淡笑,顾明绣道:“若是按顾家来说,二姐姐跟三姐姐都还不曾定亲。若是按将军府来说,表姐也还未曾嫁人,又何必着急我呢?”她微微一笑,“我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若是能陪着娘亲一辈子,不嫁人也是好的。”
“你这是什么话…..”沈青青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楼下的吵杂声给打断了。
第十局的棋盘旁站了个尖嘴猴腮的青年人,正将那上头的东西尽数推到了地上。他瞪着眼睛,十分不悦,大声道:“我看啊,就是拿我们开刷的!这局棋本就是个死局,哪里解的开啊?!”
“沈家到底是个大家,却是这样拿我们寻开心?!呸!”
那人十足气愤,瞪着四周上来的沈府家丁,不管不顾的大胜嚷嚷。底下人议论纷纷,那青年人身侧也有帮人,却都是拦住了上来制止的沈府家丁。
沈青青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解棋又不收账也不签字,便是哪里能拿他们开心了,青天白日的来这里闹事?”她起身道,“我下去瞧一瞧,你们二人在这里等一等。”
她说完便冷着脸推门下楼,宁霏见状不由得担心的跟着起身,温声道:“明绣,下头有些乱,你在这里坐着便好,我跟青青一会儿就回来。”
顾明绣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她们出门。她起身走到窗前,隔着竹帘仔细打量着楼下闹事的人群。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顾明绣的视线落在了一处上,不由得蹙眉。
她果断转身便推门而出。
才刚刚出门,一瞬间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扩大,杀意自背后腾起。她迅速往旁一避,便觉得头上有什么一轻。发上的步摇被刀锋割成两半,晶莹的珠子落了一地。
顾明绣往后一靠,脊背抵上门。
她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
三个黑衣人站在门口,手中都拿着一把长刀,虎视眈眈的瞪着她。珠子散落在她跟黑衣人中间,其中一颗还没有停止滚动,咕噜噜的滚到了一个黑衣人的脚下。那人低首看了一眼脚下的珠子,冷笑道:“得罪了,顾小姐。”
顾明绣与他们对视半晌,忽而开口:“是太子?”
那黑衣人顿了顿,眼底杀意迸射。
他一脚踩上珠子,挥刀便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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