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尽,枝头杏花湿意重。
急促的疾跑声由远及近,入了院子后便又悄悄放轻,旋即便停了下来。英姿飒爽的少女站在石子路上,笑眯眯的跟送茶过来的墨竹招了招手,正要走便被身后的少年拉住了身子。沉稳的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轻声吩咐让墨竹送过来一件斗篷,才放开少女轻手轻脚的往树底下走去。
树下的美人榻上有人正好眠。
紫衣软衫,她的长发轻轻地散在脑后,几缕落下,在半空中微微拂动。眉眼精致的少女靠在榻上安然入睡,一手搭在腹前,手底下还压着一本卷起来的书卷。
安亭瞪大眼睛:“绣儿怎么又在树底下睡着了....这才初春,还冷的很啊,莫要冻着了。”
将手中的斗篷披到少女身上,安冽还没有动,便见熟睡的少女长睫微微一颤,而后缓缓睁开眸子。漆黑的眸色泛着几丝水雾,带着些许迷茫跟懵懂对上他的视线。
“呀,绣儿你醒了呀。”安亭见状便忍不住笑出声,她拉过凳子坐下,笑眯眯道,“怎么又在树底下睡着了呀,若是让姑姑瞧见了,又要说你了。要是困了,得去屋子里睡才好呀。”
“看书有些乏了,忍不住小憩了一会儿。”顾明绣“唔”了一声,抬手揉着眼睛缓缓坐起来。斗篷沿着肩膀滑落下来,旋即被安冽往旁一带,不轻不重的拢到她的身上。
顾明绣被毛绒绒的斗篷拢住,一时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向安冽。
安亭笑了出来:“这是祖父前些日子送你的新斗篷吧?我瞧着好看是好看,只是倒像是太大了,绣儿穿着有些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安冽微微蹙眉,仔细瞧着她:“祖父请人过来量过你的尺寸,特意命人做的,应当不会大了才是。你是不是又瘦了些?”
少女只是笑而不语。
在荆周的一年时光与在阳州的全然不同。诚如安之行所说,将军府是荆周最大的官,是以才养出了安亭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安将军手段严苛,此地富饶安康,民风热情,也无什么流言蜚语,倒是和睦十足。
顾明绣入了荆周之后,几乎便步上了养生之路。许氏寻了荆周大大小小的大夫们,变着法子给她试药,倒是真有几分效果。
如今小姑娘过了及笄礼,渐渐长开了些,肤色仍是胜雪三分,却染着浅淡的血色,褪去几分病容之后清灵之气更胜之前。眉眼间的稚气已经消退,眸色幽淡沉稳,如同溪水潺流,昔日一张青涩的小脸如今倒是消瘦成巴掌般大小。
安亭撑着下巴看着顾明绣,微微叹了一声:“我却是知道哥哥的朋友为何总是隔三差五来我们府里头玩了,以前老是约着哥哥出去,现在变着法子跑过来.....为的都是绣儿。”
“烦人的哪里只有那人,我听到好几回有人上门求亲了。”安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祖父非要给绣儿办及笄礼,倒是教旁人惦记上了绣儿,到处都是想求亲的,祖父烦都烦死了。”
她说的却是几个月的事情。
说起这件事便不得不提一下安亭口中的“哥哥的朋友”。那指的是安冽的一位好友,便是那日跟着她们二人接风的少年郎。此人名为林之烜,是荆周一位富家少爷,性格豪迈不羁也善于助人,在荆周倒也算得上是为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位林大少爷初见顾明绣时便惊为天人,后来更是变着法子的往将军府跑。
顾明绣初至荆周时便有人因安亭的大肆接风而去打听了些她的事情,加上林大少爷的举动,是以好奇的顾明绣的人便更多了。可惜小姑娘不喜欢出门,也难得见着模样。最初那些日子便有风言风语的,虽不至于中伤到底也有些不好听。
顾明绣倒是不在意这些,顾离依时常跟安亭出门便免不得要跟旁人吵上几句,于是整个荆周都认得了这位秀气而洒脱的顾家小姐,却还是没见过顾大小姐的真容。
安将军是真心疼她,跟许氏商量过后,便在顾明绣十五及笄之时亲自主持了她的及笄礼。彼时还邀请了荆周全城的人都来将军府参加宴席,硬是让她惊艳了荆周一把。
自此关于顾明绣的风言风语便歇了下去。
只是可惜顾明绣自己身子不争气,人多一吵又病了几日。荆周的人从将军府日日夜夜,寻着大大小小的大夫之中也猜出了这位小姐身子不好,反倒是疼惜了她几分。更有甚者在阳州打听到了顾明绣倚澜园的惊才之举,一时之间上门提亲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安冽淡声道:“她还小,你莫在她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见安亭瞪了一眼安冽,似乎又要闹起来的模样,顾明绣低低轻笑了一声。她拢了拢斗篷,拿着书卷微微侧首,柔声道:“今日你们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么?”她微微一笑,“亭表姐日日来寻我也罢了,冽表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安冽扬眉,眼底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绣儿这可是在怪我没有多来瞧你的意思么?”
不待顾明绣回答,安亭扬了扬手,颇为不在意:“谁要你这个冰块脑袋来瞧,整日有事没事的板着脸,瞧着一点也不可爱。你瞧瞧阿薇,笑起来多可爱呀。”她撇了撇嘴,这才想起来正事,“绣儿,我们明日要去训练场。祖父准我们过去了,我便想来问问你去不去。”
像是怕顾明绣不同意一样,安亭拉过顾明绣的手,笑嘻嘻道:“你总是闷在屋子里多闷呀,来了荆周你都没有出去逛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刚来荆周时顾明绣大约是不大适应此地,病情反复的有些严重,是以全然不能出门。稍微好些时自然也是待在院中休养为好,待全然稳定后安将军又认为多养养更好,便不让顾明绣出门,也不许安亭拐她出去,顾明绣倒是没什么,安亭做不成地主心中有苦难说。
如今好不容易安将军松口了,她早就想带着顾明绣去见识见识荆周的风景了。
“小表妹也去,姑姑她们也去,要是你不去,一个人在家里多闷呀?我还想带你去玩呢,我们荆周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安亭拉着她的手,眼底闪着十分期待的光芒。
顾明绣不忍拒绝,微微沉吟片刻便颔首道:“嗯...说得有理,我来此地那么久了,的确不曾见过人情风光,难免有些可惜。”
“好啊!”安亭闻言忍不住跳起来,生怕她反悔一样立刻跳开往后跑,“你答应了啊!那我去跟姑姑说!”
看她跑出老远,顾明绣微微一笑。
安冽沉默片刻道:“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亭亭喜欢胡闹,你莫要惯着她。”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若是身子不适,便更不要逞强。”
“我哪里像是身子不适了?”顾明绣松开斗篷,将衣服整好,把手中的书卷合上随意放到桌上,“亭表姐说的的确是对的,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将军府里头。此处是荆周,顾青元应当不会为了.....”
她没有说完,安冽却微微一怔:“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明绣微笑,反问道,“知道冽表哥气我明知顾青元要杀我,却不跟你们说?”她迎上安冽颇为惊讶的视线,低笑一声,“我知道表哥生我的气差不多生了一年了,今日既然肯主动同我说话,也算的和解。”
“还是好好提上一提,才算的抵消。”
安冽道:“你既然知道,那便好了。明日虽是去训练场,到底有些风,你多穿点,切莫又受风寒了。祖父下次可就未必肯放你出门了。”
顾明绣点头。
........
次日一早,安亭便过来找顾明绣。等她到门口的时候,顾明绣已经穿戴整齐到了院子内,正在看着墨竹收拾东西。她看了看一旁候着的缪兰,道:“今日沉香留在府中,缪兰跟墨竹陪我去就好。”
“啊....”缪兰微怔,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她虽然未曾受罚,但是顾明绣也不怎么用她,今日倒是第一次点她的名字,“奴婢知道了,谢谢姑娘。”
沉香在袁中锋目送她们离去,这才默不作声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子里伺候顾明绣的有一部分是阳州带来的人,一部分是许氏为她选的,都是机灵的人。平日相处下来,发觉顾明绣身侧的三个丫鬟中墨竹最是好说话,缪兰最活泼,平日都是她跟缪兰忙活跟顾明绣有关的事情,沉香多数喜欢坐在廊下发呆或者待在自己房间中,是以瞧见她回去了也没太在意,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拐过廊角,走到下人的厢房中,沉香顿了顿便往一间屋子迅速闪了进去,动作极为利落,未曾发出一点声音。这间屋子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床连成一线。
她径直走到一间床铺前,蹲下身子便往床下的一块砖头抹去。
顺利拿出松动的转头,沉香翻了翻里头藏着的信件,眼眸微微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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