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临江市,夏日。
七月的天气类似太阳老君的炼丹炉,热的人都要融化掉了。
高一(二)班的空调坏掉,维修师傅还没来,四十几人的教室里比蒸笼还热,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汗味,都要发酵了,发臭。
台上,汗流浃背的语文老师往左扶了一把没有两根的头发,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但坚持不懈将教育任务进行到底。
“这个江州司马是谁啊?”地中海睨了一眼班级,见没人配合,自娱自乐地抬高音量,给自己打圆场,“哎,对,就是作者本人,作者是谁呢?”
“是白居易。”
陆方霓看着老师张大的嘴巴,人跟扔进咸菜缸里发酵了一整个冬天的白菜帮子似的无精打采,盯着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看秒针一下一下地跳。
【下课赶紧跟我去超市吃雪糕】
【不去不行!!!】
她给同桌林稚晚传纸条。
林稚晚是好学生,上课不会走神。
这么热的天气,还乖乖穿着校服,校服是蓝白相间的polo衫,她将锁骨处的扣子系得严丝合缝。
脸色有点儿红,但身上不见汗,
体寒有体寒的好处。
她对陆方霓上课的小动作早就习惯,慢条斯理拆开纸条,读完,回复:【真的是去吃雪糕吗?】
而不是要看学长么。
陆方霓本就热得通红的脸愈发滚烫,娇嗔回她:【当!然!是!】
少女心思总是怯于表达。
林稚晚看破不说破,再次提笔回信。
“林稚晚,林稚晚?”台上地中海看实在没有人跟自己配合,开始摇人,“你来说说这篇《琵琶行》的主要思想。”
溜号被叫到名字,林稚晚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那点因为没有好好听课、愧对老师期望的愧疚感逐渐令她脸色泛红,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逐渐也含上一点水汽。
那个状态,陆方霓用自己浅薄的词汇找到一个形容词——我见犹怜。
不过学霸到底是学霸,不会因为跟她传纸条而耽误学习,回答问题信手拈来:“通过写琵琶女生活的不幸,结合诗人自己在宦途所受到的打击,唱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心声。社会的动荡,世态的炎凉,对不幸者命运的同情,对自身失意的感慨。”[1]
回答全面,流畅。
地中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请坐。”
话音落下,分针刚好走到12的位置,下课铃准时响起。
就跟得到解放似的,全班同学一瞬间跟无脊椎动物一般向书桌倒去,还齐齐发出感慨:“啊——”
总算是捱过一节课。
陆方霓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跳了起来,摇了下林稚晚的手臂,道:“走——!!!”
“热死爹了。”
“我必然吃一块光明大冰砖!”
林稚晚被她拉着,走路不疾不徐,打趣道:“光明大冰砖吃起来不优雅,你还要见学……”
“你别说了!!!”还没等她话说完,陆方霓就上来摇她胳膊,少女的声音有哀求也有威胁,将将掩盖那些呼之欲出的少女心事,“我又不是为了见到他。”
她小声嘟囔。
可不一会儿,她又开始注意形象上了。
她挑了一只草莓味的冰激淋,小口小口咬着,从超市回教学楼的路上,不断捋鬓角的头发,又低头看衣领有没有歪,还得时不时翘首以盼。
“没过来呢。”林稚晚一切都看在眼里,小声说。
“我才没看呢。”陆方霓嘴硬,可是脚步却有意放慢了些,在等人。
“其实江学长身边的男生也很帅,”她忍不住开始提江珩,“那个男生叫池宴,之前国旗下读检讨的那个,你记得不?”
记忆回到那天,炎热的操场上,一身校服的男生如同一阵清凉的风,吹散全部烦躁。
他说什么来着?
——我没错,我池宴想办到的,就都能办到。
赛车我能第一,学习也是。
张狂,恣意,热烈。
林稚晚咬雪糕的动作不自觉多用力,雪糕在唇齿间化开,她小声道:“嗯。”
陆方霓:“听说他有很多女朋友。”
“嗯?”
“不是一次谈很多个,就是永远有女朋友在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有多少女生对他趋之若鹜,他就对多少女生敞开怀抱。
陆方霓虽然暗恋江珩,但青春期的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幻想并不会停下来,她又说:“池宴学长那么帅,谁跟他谈恋爱,几天也够了。”
几天,就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晚晚!江学长来了!”陆方霓唤回走神儿的林稚晚,激动地摇着手臂,又觉得这样不淑女,很快就放下了。
江珩明显也是看到了陆方霓,朝她走过来。
“操,江珩,你怎么又泡妹子。”曲思远在后面不满意地说。
“别瞎说,这是妹妹。”江珩推了推金边眼镜,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嘴角挽着温和的笑容,跟陆方霓打招呼,“妮妮,又见到了。”
江珩和池宴都是高二年级赫赫有名的人物,可两人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一个是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就算成绩再好都爱不起来。
此时好学生温和有礼地跟“妹妹”寒暄。
问题学生双手插在兜里,在他们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夏天室外炎热,他皱着锋利的眉毛,眼皮耷拉着,一脸的倦怠和不耐烦。
看到江珩跟人打招呼,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视线高傲地扫了一圈。
跟江珩说话的那位在暗恋他,小姑娘还觉得自己装得不错,实际上全都暴露了。
身边儿那个姑娘倒是不同,这么热的天气,也挺有定力,衣服纽扣居然系到最上顶的一颗,没有露出一点儿风光来,只余两条手臂。
皮肤是奶白色的,光滑,细腻,像是广告里的,德芙巧克力。
池宴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侧嘴角牵起来,笑得有点儿坏。
声音不大不小,搞得几个人都回头瞧他。
“怎么了,”曲思远问,“羊癫疯?”
“……”
忍无可忍,池宴抬腿就在他屁股上旋了一脚:“滚吧。”
曲思远赶紧灵巧地躲开,骂骂咧咧:“我这同学在这儿呢,给我留点儿面子。”
陆方霓笑着说:“你里子都不剩了。”
“你们就知道损我,”曲思远不开心,问林稚晚,“你说呢?”
突然被cue到,林稚晚懵了下:“啊?……啊……”
完全就是在状况外,压根就没有听刚才他们的聊天。
她支支吾吾敷衍了两句,完活。
池宴掀起一点儿眼皮打量她,这姑娘是真的白,脸也白,愈发显得眉毛和眼珠子乌黑,鼻梁不是特别高挺的那种,嘴唇不点而红。
很南方,很小家碧玉的长相。
最主要这气质,多少有几分清冷。
他舌头抵了下牙齿,突然生出点儿兴趣。
他是众星捧月的大少爷,这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不用自己争取,从出生就带着了。对于异性更是,给他送情书的告白的甚至直接开房的都能塞满整个师大附中的操场。
可他这人偏偏一身反骨,对喜欢他的人,正眼都不想看,对看都不看他的小姑娘生出了猎人般的心思。
“今天陆叔叔会去我家吃饭,晚上下课我找你。”江珩最后说。
陆方霓矜持地点了点头。
“好好上课。”江珩又交代一句,然后才往超市的方向走。
池宴懒懒地抬了腿,双手插兜,因为太高了,走路显得有点儿晃。
林稚晚目送他们离开,眼前猛然黑了一下,池宴走直线,不拐弯,因此两人离得特别近。
衣袖擦过衣袖,轻飘飘的,加上肌肤上的那点儿热,形成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冲向林稚晚的大脑。
距离那么近,她闻到他身上很淡的草木香。
下一秒,她感觉手臂,大脑,后背,都麻麻酥酥的。
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
“晚晚,走了。”陆方霓勾了勾她的袖子,“你就真是笨蛋美人。”
又笨蛋又美人,也不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
/
熬过最后一节课,是下午的两节自习。
林稚晚不上自习课,因为得去校外舞蹈室跳舞。
跳舞这件事她干了十几年,早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更像一种麻木。
她等到下课,收拾好书包,背上,走出教室。
班长在身后叫她:“林稚晚,你明天还要出去跳舞吗?”
“怎么了?”
班长说:“咱们班有篮球比赛,最好都参加参加,给曲思远他们加油助威。”
林稚晚在班级里明明很少露风头,但存在感也不低,她不是愿意跟别人交朋友的那种性格,可也不想不合群。
想了想,她点头:“嗯,好。”
走出教室,外面的闷热和里面一模一样。
今天司机叔叔又来晚了,她在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柠檬水,然后百无聊赖地踢石子玩。
校园内,上课铃声都响过一遍,路上光溜溜的没有什么行人。
她突然有点儿厌倦现在的生活,不想去跳舞。
干脆从小路溜走算了。
她总是有一些跟乖乖女外表不相符的想法,即便这种想法都会令自己震惊。
——就像是玄幻小说里,邪恶血脉刚刚觉醒时的主角,无法接受,还得努力压制。
正想着,突然耳边出现一些声音。
她没想偷听,可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
“池宴,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对我这么冷淡。”有人声嘶力竭地控诉。
池宴。
这两个字令林稚晚体内为数不多的八卦细胞觉醒,手握着背包带,伸长耳朵。
很快,就传来池宴不耐烦的声音:“王思涵,你清醒点儿,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王思涵?”女孩更崩溃了,“我他妈叫王思宇。”
池宴半点儿没有叫错人名的尴尬,耸了耸:“哦,王思宇。”
下一秒,语气又冷了下来:“没事别挡我路,我要去练车。”
“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
“我是你女朋友。”
池宴:“……”
妈的,身边烂桃花多就是烦。
他无语住了,眼皮掀起来一点儿:“我什么时候承认过?”
“可是你收了我的情书,还对我笑……”
两人讨论正激烈,林稚晚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窥探情况。
那个女生在校内小有名气,高二年级的级花,全校的领操员。
正常来讲,追求的男生不会少,何必非要想着驯服池宴这匹野马呢。
林稚晚小幅度摇摇头,表示对美女选择的惋惜和不解。
池宴这人就没长心,对待美女也没有怜香惜玉,语气冷飕飕的:“收了你情书就是答应你了?”
“可别人的情书你不收的。”王思宇说。
池宴半点儿耐心也无,双手一摊:“那老郑还天天追着我要作业呢。”
嘴角一勾,有点儿玩世不恭:“那他是不是还得给我生孩子?”
班主任郑老头在教室里打了两声喷嚏。
美少女王思宇不可置信地听着他的话,眼泪逐渐蓄满眼眶,哭着跑开了。
戏看完了,林稚晚害怕被池宴发现她偷听墙角的行为,赶紧小碎步跑进那家奶茶店,坐在座位上安心吸柠檬水。
面朝门口坐着的,随时观察池宴的踪迹。
池宴没有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到心情,照旧懒洋洋地迈着大长腿,从奶茶店外面路过。
林稚晚刚要松一口气,谁知道这人居然转了回来,眼睛看着手机,一边儿发语音一边走进店里。
林稚晚捏着柠檬水的手不自觉用力。
池宴没有看她,在发语音:“以后能不能他妈别帮我收情书。”
他语气狠狠的:“女人很麻烦的,烦死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还有点儿拽,放下手机,直接跟服务员点单:“要一杯柠檬水。”
林稚晚见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扶着胸口,放松地出口气。
她是好学生,是乖乖女。
虽然他并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可是懒得跟别人解释自己外表和内在形象差别,因此绝对不做有违形象的事情。
池宴没有发现她,相当于人设维持成功。
林稚晚放心地吸了两口柠檬水。
可突然间,她感觉鼻尖绕着一种清冽的草木香气,下一秒,耳朵上一热,少年的气息扑了上来。
池宴的声音很低,有点儿蛊惑人的妖异感,他胜券在握地问:“听到了多少?”
一瞬间,林稚晚像是偷东西被抓包的小偷,浑身僵硬,大脑宕机,嘴巴本能地发出声音:“啊?”
“小尼姑听墙角?”池宴嘴角笑勾着,眼神如鹰隼一般锋利,戏谑里夹着两分真,“你这样心不静,迟早得坠凡尘啊。”
这话说得不像警戒,倒是像诱惑。
离得太近了,他的气息都喷在耳廓,令人心烦意乱。
下一秒,手里的柠檬水被抽走,少年也如风一般离开,留下一点点余温在她耳边。
只剩林稚晚坐在软椅上,像是被拨弄来回的不倒翁,摇摇欲坠的,没有一个定数。
等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只看到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将柠檬水挤出容器而变得黏糊糊的手掌心。
酸酸的,甜甜的,湿漉漉的。
一颗心脏,摇摇晃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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