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 凉风习习。用过晚膳, 凌渊便拥着洛婉兮去园子里散步,下人们不近不远的缀在后头。
走到菊园里,洛婉兮的脚步渐渐慢了, 低头赏花, 十分入神的模样。
“有心事儿?”凌渊低头, 柔声问她。
洛婉兮眨了眨眼,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又抬眼看了他一眼, 大抵是孕妇的关系吧, 格外爱胡思乱想一些。
她忍不住想起今儿在慈心堂里哭得狼狈不堪,涕泗横流的凌五夫人, 由她便想到了薛盈。
薛盈与凌五夫人相比, 前者好比眼前这盆刚刚绽放的赵粉,鲜嫩艳丽。而凌五夫人, 洛婉兮望了望远处池子里的残荷, 干枯暗淡。哪里比得过人家。
凌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温温凉凉的,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询问:“怎么了?”
洛婉兮揪了下那盆盛开的赵粉,慢吞吞的说道:“今儿在二婶那边说话时,五嫂突然哭着跑进来了,道是五哥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说到这儿,她抬眼瞅了瞅他:“就是薛盈!”
凌渊不语, 只静静的看着她。
洛婉兮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了,她低头理了理鬓角:“我就是在想,是不是男人碰上年轻漂亮的女子,便连理智都没了。”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五嫂好歹是五哥结发之妻,又为他生了二子一女。但凡他顾忌下五嫂的面子,也不该去招惹薛盈。” 只想着哄新人笑,哪里顾及得了旧人哭不哭。
洛婉兮也不喜欢凌五夫人,谁会喜欢一个妄想破坏自己家庭安稳的人。凌五夫人落到这地步有自作孽之嫌,但是不代表凌五老爷和薛盈的行为就是正确的。尤其是凌五老爷,这人打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个风流种子,眼下年纪不小了,他还变本加厉了。
凌渊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她向来看不惯男人风流多情,斟酌了下便道:“五哥这人向来风流,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于男女之事上素来不讲究。”他扶着她的肩头把她转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样。”
她自然知道,她两位父亲,陆国公和洛三老爷都是专情的,陆家爷们也一心一意,没有妾室通房之流。当然还有他!
望着他清隽认真的眉眼,洛婉兮心里一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要是变成个丑八怪,你还喜欢我吗?”洛婉兮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是个大龅牙,还是个大麻脸。”洛婉兮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下:“又是个大胖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冷不丁,洛婉兮想起之前陆承泽说过,他一个朋友的朋友在一个老人身上死而复生,洛婉兮便追问凌渊:“我要是变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呢!你还喜欢我吗?”
凌渊怔了下,然后哭笑不得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无奈的意识到她是很认真的在问,都说孕妇脾气古怪,他今儿才算是见识到了。
一众丫鬟婆子简直目瞪口呆,又有点好奇凌渊会怎么回答,说实话看他犯难,还是挺过瘾的。
凌渊看着她,一脸他不说就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嘴角一勾,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洛婉兮一愣,正要问他干嘛,就见他低头,封住了她的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依然心悦你。”声音有些含糊,却一字不差的钻入她的耳朵里。
洛婉兮耳尖一红,整个人都被他亲的晕晕乎乎了,晚风带来甜腻腻的桂花香,熏得人都要醉了。
洛婉兮靠在他怀里,粉唇娇嫩,眸光潋滟,自以为凶巴巴的瞪着他。
这人可真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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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凌江才从西山大营回来了,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凌老夫人请安。
一见他,凌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
面对老母亲,凌江全无人前的严肃威严,笑吟吟凑上去请安。
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凌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亏你还笑得出来,这家都快被你弄散了。你就那么缺女人啊,非她不可,那是你妻妹。还有你就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被赶走,她看中了老六。”凌老夫人越说越来气,气得狠拍桌子:“兄弟俩和同一个女人扯上关系,难听不难听。”
“看上老六的人多了去,难不成但凡对他动过心思的却没嫁给他的难道都不用嫁人了。”凌江笑嘻嘻道,他比凌渊大了一岁,堂兄弟俩打小一块长大,感情也不错,哪不知道他桃花运旺,便是这把年纪了也是桃花不断。
“再说了,薛盈对老六,”凌江嗤笑一声:“还不都是宋氏逼出来的,她看不惯老六疼媳妇,就想给人家添堵。逼着薛盈过去,要是她不肯就范,就威胁把她送回薛家,由着她兄长把她卖了换聘礼。”
凌老夫人大吃一惊,不知还有这内情。
见凌老夫人面露惊诧,凌江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道:“后来您不是发话让薛盈离开了,您恐怕不知道我那大舅子瞧上她了。宋氏姑嫂两个一合计就把人送回了薛家,还向薛家撂下话,以后不会管薛盈随便他们处置。薛家兄弟俩就打算把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丝绸商做填房,那老头家里儿女有二十来个。”
凌老夫人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要是真的,这老五家的行事也太伤阴骘了。
“我亲自查过。”凌江惫懒一笑:“母亲不会觉得我色令智昏到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吧!”
凌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定了定心神又问:“是你把她接进京的?”
凌江摇头,语气有些玩味:“她自个儿带着两个心腹从家里跑出来的,进了京找上了我,求我救她。”
凌老夫人转佛珠的动作一顿,恨恨的瞪一眼儿子:“然后你就把人给收了!”薛盈的选择,凌老夫人能理解几分,兄长是豺狼,宋家也靠不住,她一个女儿家还是貌美如花的小女子,若是不找个人依靠,下场可想而知。
可儿子那趁火打劫捡便宜的行为把老太太气得不轻:“除了把她养做外室,你就没其他办法安顿她了,你不就是见色起了吗?”
凌江赔笑两声也不否认,他是见色起意了,可人家也心甘情愿啊,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强迫女人的地步。
凌老夫人更来气,随手操起眼前的果子砸了过去,老太太准头不错,凌江也不躲,被砸在胳膊上还叫了一声,挺疼的样子。
凌老夫人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几个子女里头,她最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老夫人板着脸问,她最顾虑的一桩,是怕两人是在孝期里头成的事,望万一被人抓着不放,儿子前程就坏了。
幸好凌江还没被美色冲昏头:“六月里的事!”
凌老夫人一桩心事放下,黑着脸命令:“马上跟她断了,你再想办法给她安排个去处,把人好好安顿了。”觉她可怜是一回事,可凌老夫人不会因为可怜就把人接进来,到时候就该是她头疼了。
凌江看了看凌老夫人,丢下一个惊雷:“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什么!”凌老夫人惊住了。
凌江又重复了一遍:“薛盈怀孕了!”
凌老夫人抬手指着凌江,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开始养在外面就是怕麻烦,可薛盈怀孕了,情况自然不同了,母凭子贵。
“我想给她们娘儿俩一个名分!”凌江十分干脆的说道:“那到底是我亲骨肉,一碗药打了我心疼。让他没名没分的在外头长大,我也心疼。”
便是凌老夫人也心疼啊,那可是亲孙。可接进来,这叫什么事啊。
她老人家觉得薛盈不是个简单的,带着两个心腹就能跑出家还能平平安安跑到京城,这事一般人可办不到。且凌老夫人还有一隐忧,薛盈怕是恨上凌五夫人了。叫她来说,老五家的做的事也不地道,薛盈恨老五家,人之常情!
而老五家怕也恨毒了薛盈呢,这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想想那画面,凌老夫人就觉得头大如牛。
见老太太这为难模样,凌江心里头也不好受:“娘,您不是享清福不管事了。这事您也别管了,儿子自己会处理好。”
凌老夫人望着神色中隐隐透出强硬的儿子,由衷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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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江的处理办法就是用一抬小粉轿把薛盈接进了五房,也不知他是怎么和凌五夫人交谈的,反正凌五夫人也没怎么闹。她只是病了,可能是气病的,也有可能是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觉没脸出来见人。
洛婉兮在中秋家宴上再一次见到凌五夫人,她沉着一张脸,上面擦着厚厚的粉底,越发显得苍老寡淡了。坐在那不声不响的,没了平日的活跃,看得旁人也挺不是滋味的。
逗着萱姐儿吃了一小块火腿月饼,洛婉兮对洛婉妤道:“我去更衣。”
怀孕到后期便时不时的要去净房,洛婉兮也没办法。
生过两个孩子的洛婉妤自然知道这一点,遂道:“路上当心。”又扭头对桃露道,“地上有露水,仔细扶着你家夫人。”
桃露应了一声,和桃叶一左一右扶着洛婉兮起来。
途径桂花林时,冷不防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风中若隐若现。洛婉兮忍不住紧了紧心神,望向黑漆漆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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