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从来风和日丽,没有下过一次雨。
这是第一回,巨大的暴风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意识到有所不妥,政府大楼的官员们全都在绞尽脑汁处理这件事。
可是在暴雨中,他们所依赖的无形介质失效了,他们甚至无法立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介质是锦族人的伟大发明,用在了日常生活和政府管理的方方面面。
往日常说,锦族人可以利用介质随时随地进行视频通话。
他们工作生活中用到的所谓“电梯”,从山上到山脚的“远程传送”等,全都可以通过介质实现,达到瞬间转移的效果。
此外,家长们也可以通过介质实时监控孩子们的学习状况,当然,学生如果觉得被过度监控了,也可以申请**保护。
往大了说,锦族的管理层可以用介质来实现实时的全城监控;也能播放影片装神弄鬼,比如殷酒酒在厕所见过的灵异现象,就是介质的效果;最后,介质有个相当恐怖的功能——杀人于无形。
在刚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作为外族人那一方的玩家,不少都死在了介质之下。比如孟别。
如果发生叛乱,无处不在的介质可以随时锁定有问题的地方,并将反叛者即刻诛杀、让其片甲不留。
可现在政府军们完全无法操控介质了。
他们不仅无法杀死可能有的反叛者,甚至完全无法通过远程监控迅速调查锁定哪个地方会发生异常!
暴雨和介质的失效是谁都没有预料的意外情况,政府军完全反应不及时,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想到应对方法。
而就在这段时间内,一段影像通过视屏,却传遍了整个应许之地。
政府军所在的大楼基本都是落地窗。
此刻透过偌大的落地窗,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影片在一个又一个从天际垂下的水幕上播放。
“怎么回事?介质怎么可能在雨水中传播?”
“我们安排了研究小组研究这个技术,差一点,还没有完全弄出来,怎么会……”
“谁掌握了这样的技术?!”
“我始终不信外族人有这样的本领,是不是我们中出了叛徒!”
“可不就是出了叛徒,这两天杀了很多人!但没想到……介质的破绽居然被利用了!”
政府军们忍不住捶胸顿足。
可这无济于事。
在他们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影片已传遍了整座城。
介质与雨水凝结成了一幅幅电影般的场景,播放的是山脚下那片“墓地”的情况。
冷冻库里的真相被彻底曝光。
待看清了里面的详情,就连政府军们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尽管他们性格里自带残暴基因,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吃人肉。
这段影片播放完毕后,政府军眼睁睁看着办公室外的一幕幕影片变换了场景——
应许之地的上方居然出现了一条龙!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无数人都涌到了落地窗边,甚至冲出大楼去到了大街上。他们这么做为的是看真切一点,是不是真的有龙出现在这世上。
只不过透过窗户、又或者站在大街上,他们看到的只是龙的一部分。
政府军里这里看到的只有它的一截尾巴;几个街区外的民众看到的则是它的一只脚。
没人能通过肉眼直接看到这条龙到底有多么巨大。
于是他们只得重新看向那一重又一重的水幕。
龙身巨大,一首一尾几乎占据了整个应许之地,它通体呈深蓝色,似乎把无穷无尽的雨水都染成了淡淡的蓝色,将这片祥和宁静的土地彻底拢入一片蓝色的暴雨中。
人们不禁好奇起龙的模样。
仿佛知道他们的心理,操控着介质的人将镜头拉进,重重水幕上先是出现了龙首。它睁开一双眼,浅冰蓝色的瞳孔显得冷漠疏离,却有着无穷的威慑力。看见这一双眼眸的刹那,人们不由停止了呼吸,甘愿诚服叩拜。
镜头很快扫过了龙首。
那双漂亮的瞳孔好似惊鸿一瞥,人们紧接着就跟随镜头的移动看到了龙背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衣衫破烂、浑身都是伤和干涸的血痂,他的眼睛下面有着浓浓的黑色,看上去非常疲累了,像是历经了千里的跋涉。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神采飞扬,就像是这世上最英勇的战士。
——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驭龙吗?!
那人手执一根白骨,居然直接站在了龙背上。
镜头继续拉近,映出他那双充满蛊惑与引诱的眼睛。
接下来他说的话,通过介质传遍了整个应许之地——
“你们的神明已经出现,你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他的指挥。他是这个星球的神明,是你们毕生应当追寻的信仰。
“你们曾经追随他,不过现在已经忘了他。
“那么现在……跟我入梦吧。你们将重新记起被遗忘的神明!”
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但所有目睹了介质影像的人全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又或者想起了一段记忆——
眼前的龙就是他们的神。
神明曾对他们说,这片土地即将遭遇史无前例的大洪水,他们需提前打造一艘诺亚方舟,才能够在这场灾难中存活。
于是在睁开眼后,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统一地叩拜起他们的神明。
锦族曾跟随诺亚方舟离开地球在太空中漂泊,他们与时间赛跑,在暗物质中穿行;他们曾绕过黑洞的边际,曾利用宇宙的折叠,咫尺千里,靠虫洞实现远距离的穿越……
从一个星系到达另一个星系,他们完成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星际航行。
有一天他们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可那个据说能取代地球成为他们家园的土地早已满目疮痍。
于是他们选择了返航。
他们跋涉了如此遥远的距离,可在这个期间,他们居然并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外星人”,也没有找到其余适宜的土地。
漫无边际的宇宙中,人类仿佛是无比孤独的。
锦族在诺亚方舟中学习、成长、认识万物,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
宇宙的起源在哪里,宇宙的边界又在何处。
万物是如何被创建出来的,生命是否存在终点。
时间该如何捕捉,最初是谁写下了一个个的基因序列……
即便是掌握了非常尖端科技的锦族也找不到答案。
他们尝试着通过科学的手段寻找到所有答案,可越是这样,越找不到。
将科研这条路走到极致都无法追寻到答案的时候,他们只有相信神了。
找不到的答案,他们只有叩问神明。
他们需要相信,也必须相信,这世上确实有神明。
神明将时间抹在身上,自混沌翩然而来。
他创造了宇宙万物,也将时间赠与给了万物。
神明可以创作一切。
可当神明想要毁灭一个星球时,也可以随时降下一场灭世的灾难。
锦族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过去的人类已经死亡,但他们起码被准许依靠方舟活了下来。尽管兜兜转转,他们依然回到了地球。
茫茫宇宙,人类并没有找到其余对手,于是他们的武器只能用于自相残杀。
锦族决定以新人类的身份取代旧人类,成为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锦族唯一记挂的就是神明。
神明出现创造了一切,可是又离他们远去。他们时常担忧,担忧神明会把给予他们的一切收回去,于是他们时时祈求,神明会永远保护他们。
不过他们最怕的,其实是这世上并不存在神明。
这意味着他们所追寻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没有人会告诉他们万物与生命存在的意义。
于是他们日夜祷告,神明会回到他们身边。
——现在,神明来了。
他们整齐划一的下跪动作,代表了他们心甘情愿的诚服。
镜头再度调转,对准了龙首。
这个时候人们又发现了异样。
神明开口,对他们说:“摧毁所有武器。如果无法摧毁,那就将开启它的渠道彻底关闭。”
介质在大雨中失去作用。
锦族人对神明的归顺让他们甘愿放下屠刀。
这下他们再无可以伤害玩家的高科技武器。
·
龙首背后,周谦不断从白宙那里吸收了许多精神力,眼见着事情走向顺利,他微微呼出一口气,转而坐在了龙背上。
“现在怎么样?”白宙问他。
周谦道:“还撑得住。放心。”
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异样响动。
龙身略作摆动,周谦抱紧龙身的脊背,转过身,这便看到一只……真正的怪物。
怪物有着人的头和上半身,腰腹以下的部分才被巨大的蝎子尾部所取代。
蝎子呈黑色,上面隐间深红色的条纹,尾巴高高翘着,露出一根巨大的恐怖毒刺。
【玩家姓名:穆生】
【玩家等级:神级玩家】
【擅长:毒,控制,远程输出】
这几行字出现在系统面板上的时候,周谦心说果然如此。
——穆生,司徒晴名义上的弟弟。
司徒晴的母亲抢走了穆生父亲的爱意,抑郁的穆生母亲开车载着他的时候出了车祸。车祸之后,穆生母亲死亡,他自己则落下了残废。
因为愧疚,司徒晴加入这个游戏,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穆生的腿恢复正常。可穆生恰是利用她的愧疚,打算操控她一辈子。
直到周谦的出现,这对姐弟间畸形的关系才被打破。
周谦曾让穆生意识到司徒晴其实是想让他死的。
恼羞成怒之下,他使用道具将自己载入游戏,强行拔高游戏难度,将万千S军的骸骨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想要将周谦诛杀。
那个时候,白宙脱离姜余清的身体,化龙之后一举将这怪物诛杀。
现在白宙再度化龙。
他与周谦面前的敌人,居然还是穆生。
尽管已交过手,这是周谦第一次看见他的脸。
看向穆生,周谦不无嘲讽地开口:“想要一双人腿,现在换来蟹子腿,这就是你跟着牧师他们所求得的?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睁开眼睛看向周谦,穆生面露狰狞。“不管我变成什么,我只要杀了你就可以了!”
周谦笑了。“你曾经用愧疚绑住司徒晴。现在桃红用仇恨绑住你,算是你的报应。只不过……你好像丝毫没有被利用的意识啊。
“等等,其实你之前能把司徒晴玩得团团转,还是有点智商的,按理不该变成这副疯样。该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神化,你已经没有为人的理智了?”
“周谦,废话不必说。这一役,你必败无疑!”
穆生笑着朝他和白宙举起一支钢笔一样的物什,“的确,你们让大部分人锦族人跟着你们走了,大部分武器也已失效……不过这都在我们的计划内。锦族有的武器一旦贸然使用,大半个星球的生态都会被破坏,我们会一起葬身在应许之地。那种武器我们也不会用,你们将它们封存了,正好。”
乖张地咧嘴笑了笑,穆生又道,“其实你们想将它们封存、甚至摧毁,而不是拿来利用,是有原因的,你们完全无法掌握这些武器,对不对?
“你们不知道里面那一种武器比核武器还可怕,你们完全无法驾驭,只有封存。可是还有少部分武器在我们这里啊……我们可没有被蛊惑。”
介质遍布应许之地。
周谦借助被水浸透的介质,利用【白骨梦魇】让所有人相信白宙就是神明。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有一小部分锦族人没有被蛊惑,居然交出了武器呢?
只能是因为在一块看不见雨水、无法看见“水幕电影”的封闭地方,他们见到了另外一个神明。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也没有料到。嘻嘻……”
冒进的神化进程显然真的摧毁了穆生的一部分理智。他现在俨然成了复仇机器,眼神阴毒、笑容扭曲,完全看不出半点正常人的样子。
是他一步步,将自己变成了真该被关在疯人院里最危险区域的疯子。
只听穆生狞笑着道:“锦族人的身体里刻下了不许反抗的基因,但同样被刻下了多疑的基因。底层人不敢反抗上级,可上级呢?他没有反抗的对象……他就不受限制了!多疑的最上级会做什么呢?”
周谦很显然听懂了他的话,点点头:“锦族的下级不会反抗上级,但因为生性多疑残暴,上级对下级却不放心。
“所以锦族人的首领,应许之地的城主一定会做出其他举措。”
“对。城主早就在这一代人的身体里刻下了一种特殊的东西——背叛者,死!
“所以,即便他们被蛊惑了、信奉白宙为神明又怎么样?”穆生睁大眼睛,毒尾进一步上扬,“他们马上就要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样啊,把技能浪费在一堆废棋上的滋味如何?!你不是最喜欢耍人吗?现在是不是尝到了被耍的滋味!!!”
周谦浅浅蹙眉,朝某个地方看去。
白宙与他心意相通,当即朝离他们最近的政府办公大楼靠近。
不需要他们接近太多,片刻之后,他们就看到——
成群结队人不管不顾冲破落地窗,有的直接朝大楼底部跳了下去,有的捡起碎玻璃片直接割向了自己的手腕。
不过数分钟内,他们竟全都自尽了!
应许之地,居然就会自此成为一座死城吗?
白宙载着周谦快速在应许之地上方逡巡了一周,见证了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不过他发现毕竟有人活下来了——
一对年迈的夫妇,和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一起吃饭。
倏忽间,这对儿女站起来走向厨房,各自拿起一把菜刀,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们的父母倒是没事。
只不过因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对老夫妻只能惊恐地失声痛哭。
无独有偶。另一个街角。一个老爷爷正牵着自己的孙女想办法躲避暴雨。孙女忽然一把推开他,大步撞向旁边的树。
老爷爷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旁边高楼却又有数人接连摔死在他的面前。他几乎来不及惊愕,嘴里尚未发出惊叫,泪水只是本能地顺着往下流……
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全都自杀了。
还活着的只剩下年迈的老人。
只有年轻一代的身体才在做了手脚,能被城主通过远程遥控的方式,让他们选择快速自杀。
老一辈还没有改造,他们都能活下来。
看到这里,周谦倒是略呼了一口气。
——还好。这意味着查理老人不会自杀,他还能驾驭诺亚方舟!
全城锦族人的自尽,几乎就发生在弹指之间。
鲜血流遍了全城,又不知被暴雨冲刷到何处。
城市安静得令人发指。
前一刻还繁华似锦的土地,现在雕栏玉砌犹在,却已沦为最可怕的地狱。
巨大的暴雨中,穆生依然重新举起特殊的武器对准周谦。他像是竖起了毛的猫,随时准备着,只为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发起可怖的一击!
周谦一手抱紧白宙的脖颈,一手举起神骨。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森然如鬼魅般的声音——
“师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停顿些许,那声音又道:“人类创造了锦族,现在却视其为怪物,欲除之而后快。这个故事跟你我二人何其相似?
“这个故事还有些东西,是你不了解的。让我来讲给你听吧——
“普通人族可以杀了自己创作出来的怪物锦族,取回自己的文明,从头开始发展。不过他们会很危险。因为外星的高级文明确实很快会降临这片土地。反之,如果锦族人继续执掌这片土地,他们会凭借嗜血的天性、超高的智商、狡诈的谋略,轻易赢得与外星来客的博弈。
“这么看来,让锦族人继续压着普通人族,也不是一件坏事,对不对?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特殊的副本,藏在锦族人中的玩家,与藏在外族人中的玩家处在对立面。只要杀死对方,另一方就赢了。
“但最后到底谁赢,对于这片星球来说,其实区别不大。这意味着,系统并不认为,某一方的存在,一定就是错误的。”
“现在我与周谦这些小朋友立场不同,看起来好像必须斗个你死我活,但其实根本不必要。
“就好比你我之间,不一定非要敌对。师父,主人,我的邵帅——”
那声音轻轻笑了一下,“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坚持认为,你必须杀了我这个……被你亲自创造出来的怪物呢?”
·
数分钟之前。剑术比赛现场。
下雨了,介质被温恩操控了,龙与周谦的出现了,周围看台上锦族人下跪了……
看着这一幕幕,齐留行高兴极了。
“成功了……成功了!”
大楼的办公室内,他笑着看向身旁的艾伦,想起什么后,召来长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齐留行一直努力精进剑术,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还没有忘,他有一个关键任务,那就是保护艾伦。
在他们这方,每个玩家都要保护“好人”NPC,可艾伦的危险一直还没有来。也许他的危险就在下一刻,齐留行得随时准备着。
当艾伦走到齐留行身边接过他的剑时,齐留行还是笑着的。他问艾伦:“你该不会这个时候想教我剑术吧?”
下一刻,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艾伦居然拿着这把剑当场自刎。
血水顺着长剑往地上淌的时候,齐留行根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往前紧紧揽过艾伦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疼得异常厉害,“你、你……你怎么……”
发现艾伦尚未立刻死去,还睁着眼睛望向自己,齐留行心跳得剧烈,手指也发着抖。“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艾伦望着他张了张嘴,似乎确实有话想说。
但最终他只是握住齐留行的手,静静望了他许久许久,直到不得不闭上眼睛。
这样就已经够了。
走这么一遭,他本就是来同他告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艾伦那条线怎么回事后面会解释~
然后想在这里付一段席慕蓉的诗: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我最初和最后的月夜
你早已识得我在我
最年轻最年轻的时候
你知道观音山曾怎样
爱怜地俯视过我而
青春曾怎样细致温柔
而你也即刻认出了我
当满载着忧伤岁月啊
我再来过渡再让那
暮色溶入我沧桑热泪
而你也了解并且曾
凝神注视那两只海鸥
如何低飞过我的船头
逝者如斯阿水笔仔
昨日的悲欢将永不会
为我重来重来的我
只有月光下这片郁绿
这样孤独又这样拥挤
藏着阿我所有的记忆
再见了阿我的水笔仔
你心中有我珍惜的爱
莫怨我恨我更请你
常常将年轻的我记起
请你在海风里常回首
莫理会世间日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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