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旁,雕像前。黄光快速滑过眼睛的刹那,周谦发现很多玩家都不见了,很明显,他被送到了其他时空。
跟他一起被送过来的,有白宙、还有云想容。
变故发生的时候,玩家们其实全都是聚在一个方位,如果按先前雕像上三个头颅眼睛所覆盖的范围之大来看,就算会被送往不同的时空,但所有人玩家都是在一起的。
可雕像头颅以及瞳孔的突然转动打破了原有规律,居然能更精准地锁定不同的玩家,将他们送往不同的时空。这就简直有点耍赖了。
白宙跟自己一起被送来的原因,周谦可以猜测,大概是因为当时两个人离得太近,以至于雕像的“目光”很难将他们两个分开。
但云想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值得进一步深思了。
毕竟在周谦身边,除了白宙,就属何小伟和隐刀离他最近,可他们二人并没有过来。
侧过头,目光在望见那座神庙的时候,周谦有了答案——帝芙能读出逃兵之间的戒备与敌意,她故意把互相有敌意的两个人或者数个人放在一起,当然是为了进一步引导他们通过“诅咒”互相残杀。
云想容在短暂的恍神后,往四周看了一眼,便往神庙方向走了一步。
同一时刻,察觉到身边的白宙似乎有动作,周谦及时按住他的手。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白宙,但这话明显是说给云想容听的。“她不敢。她跑过去的速度绝对没有你的剑快。”
周谦说完这句话,云想容视线望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两个人显然遇到了同样的疑问——在这种副本里,在赌徒们可以看到的情况下,该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呢?
帝芙女神的力量会随着谎言、背叛等负面因素的增多而实现正向增长。
这意味着,周谦他们如果继续说谎演戏,会进一步助长帝芙的力量,继而增加通关的难度。
在帝芙本体是金色鸟,已经处在不可杀的状态下,如果她的力量进一步加强,通关条件到底该是什么、又该如何达成,答案就更显得渺茫了。
瞥向云想容,周谦开口道:“我们互相厮杀,只会让帝芙力量更强大。先一起合作吧。我猜,你是不想和我同归于尽的。何况有白宙我身边,你根本杀不了我。”
仿佛是有些气急败坏,云想容停下了脚步皱了眉,什么都没说。
周谦也没再理会她,只是又看向白宙:“我们先一起找到通关的办法比较重要。你觉得,怎么才能在不杀死帝芙的情况下,除掉她的力量?”
白宙道:“帝芙本体是金色鸟,诞生于世间至恶,并且活了很多年。她的力量过于强大,无法正面与之为敌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想迂回的办法。”
侧头看向那些雕像,他再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第一,找到使用这样法器的办法,回到真正属于我们的时空;第二,想办法把神庙里从前锁住过帝芙的那根锁链,重新锁起来。”
“那咱们先进神庙看看。”
周谦往神庙走去的时候,又回头朝云想容看了一眼,“你就别进去了。我怕你趁乱诅咒我。你在这儿看着点外面吧。‘黄光’代表未来,但我们并不知道被带到了未来的哪个时间点。谨防意外,这里需要有人看守。”
语毕,周谦与白宙一起走进神庙内。
他用私聊道具对白宙道:“其实我挺懒的跟她演戏的。没什么意义。在我看来,桃红军团根本不会信她会真的背叛。”
白宙道:“那你就要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桃红军团还派她来的意义了。”
“是。所以我这不也配合着么。”
周谦眨了下眼睛,拿起手电筒往里面甬道里照了去。
甬道两边的石壁上仍是各式各样的诅咒碑文。
周谦第一次进神庙的时候,虽然来不及看完并记住所有碑文,但对于很多碑文,他依然有着很深的印象。
此时,同样的碑文还被刻在同样的地方。
看来他走进的确实是同一个神庙。只不过按帝芙的意思,这个神庙会同时存在于很多不同的时空。
等把帝芙重新锁住,这种混乱的现象或许才会结束——神庙与女神,都无法再在各个时空中穿梭。
不过很快周谦发现了一个异常——这条甬道比起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变得更宽了、也更长了。
拿起手电筒往前方一照,周谦很快把这点发现告诉了白宙。
之后,在即将走出甬道的时候,他让白宙停了下来,再放缓脚步,一步步走向神殿。每步之间的距离,周谦都刻意留得很均匀。于是他发现,从他让白宙停下来的地方走到神殿入口,他走了十步。
想到什么,隔着十步的距离,周谦在漆黑的甬道中,借着手电筒的微光看向白宙完美的五官,忽然开口道:“宙哥,告诉你个事儿——
“其实我后来去打听过,隔壁班花没给你寄过情书。但你为什么又会收到一封呢?因为那是我寄给你的。”
白宙看向他:“?”
周谦:“我在信上画了个鬼脸。其实我就是想看你有没有拆情书。如果你真拆了,觉得奇怪,要找当时作为兄弟的我讨论,甚至要去隔壁班问人家为什么给你画鬼脸,就表示你对人家班花有意思。”
闻言,白宙淡淡笑了。
半晌后他问周谦:“所以,还有吗?”
“还有?还有什么……我想想啊。”周谦笑了,从神殿门口一步步走回白宙身边,然后别有意味地看向他,“我从那边走回来的时候,只走了九步半。”
他们之间,隔了十步的距离。
每解除一个谎言,随着神庙的变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更近一些。
此情此景俨然构造出了一个玄妙的意象——
就好像那七年的漫漫时光把他们拉开的距离,真的可以一点点被消除一样。
在这种意象中,白宙望向周谦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之后他深深注视着周谦,再道:“嗯,再承认点别的试试。”
周谦佯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副本可真是不适合我这样的人。我也就只能在你面前说说实话了。换做其他人……那帝芙的力量增强就增强吧。”
笑着看白宙一眼,周谦重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了一句:“宙哥,有些事情,你真的想多了。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一个人,跟喜欢吃吃喝喝的,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其实我挺长情的。你别不信。”
那一瞬间,白宙的身体几乎僵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总算才能活动了,于是立刻伸出手朝周谦握去。
周谦却故意收回手,及时往前迈了几步,再回头给白宙做了个止步的动作:“诶,实验还没完成呢。不许动。”
白宙果然没动。周谦朝他挑了下眉毛,再转过身继续往前。
一步步重新走到神殿口,他开口道:“这回只有九步了。所以你看——”
回过头,周谦朝白宙一笑。“我没有骗你哦,宙哥。我刚才说的是真话。”
神殿里透出的金色光芒,沿着周谦的身体描摹出一道金色的光线,他站在逆光里,其实表情本该叫人看不清楚的。
可那一瞬白宙觉得,他的笑容灿烂更甚天际最美的云霞。
周谦永远有着最引人注目的能力。
白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哪怕两个人那时候年纪都那么小。
沿着周谦走过的路,白宙一步步踏过去,紧紧攥住他的手。
与白宙对视片刻,周谦没再耽误,拉着他进入了神殿。
神殿中央,金色的女神雕像犹在,脚边的锁链也依然呈现打开的状态。
周谦走到雕像跟前,蹲下身体捡起锁链,试着把它重新往女神的脚踝上扣去,但他发现自己没法做到,每次他把锁扣上,片刻后它都会自行弹开来。
“应该还有线索没找到。”周谦抬头看向白宙,“我们得找到让锁链重新锁住女神的魔法、咒语,又或者要一把钥匙才行。”
“嗯。其实我们可以再去村子里逛逛。”白宙举起一枚手电筒,看向周围各式各样的碑文,“你们之前有把这些看完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神庙就消失了。”周谦道,“我们现在确实可以再一起看看。”
再过了片刻,甬道方向传来了云想容的声音。
周谦与白宙对视一眼,为防神庙再一次消失,他拿出了一样道具,那竟赫然是一枚眼珠,这枚眼珠几乎有成人的巴掌那么大,且有着极黑的瞳孔,看上去颇为瘆人。
【道具:记忆眼珠】
【作用:比照相机和录像机还厉害的眼珠,传说中的记忆之王是谁?就是它!它能记录所看见的一切】
【备注:非消耗品,但一天只能用一次,每天可调取三次记忆】
【等级:S级;非常稀有】
带着这颗眼珠快速在神殿四周转了一遍,周谦再与白宙一起离开。
经过甬道的时候,周谦一边让眼珠记录着道路两边石壁上的文字,一边扬声问道:“云想容?你有什么发现?”
甬道出口方向传来云想容的声音:“广场方向有动静。”
·
一分钟以后,周谦、白宙与云想容三人一起往广场方向走去。
从雕像和旅店到广场的路线,他们已经轻车熟路。
没走出多久,周谦已经发现了异状——广场方向竟传来了巨大的红光,几乎把天际都映红了。
周谦正怀疑这是不是跟红神阿媚有关的时候,听见白宙道:“是阿莲的力量。”
“阿莲?”周谦心知白宙这么说,是因为他凭借神级玩家敏锐的听力,听到了广场那边的具体人声。
心中先前关于阿莲的某些猜测此刻又浮了出来,果然,周谦听到白宙道:“她在讨伐所有村民。咱们要小心些。”
其后,三人并没有继续往广场方向走,而是转而走上了侧边的山坡,在半山腰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借石头掩盖身形后,往山下望了去。
这个位置,能让他们把广场上发生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周谦只是听不太清阿莲等人说的话,便由白宙一一进行了转述。
偌大的广场之上,一朵巨大的莲花开放在半空中,红光染红了大地,更染红了夜空,就像是铺满天空的红霞。
阿莲坐在红莲上俯瞰众人,就像是神明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
此时的她看上去大概也不过才十三、四岁了。
容颜尚显稚嫩,但她的眼神已经显出了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
在她的面前,数百村民全部朝她跪下了,其中赫然包括了阿卜、甚至她的亲生父亲。
阿卜正带领所有人在哀求阿媚。
他们不断朝她叩拜,就像是叩拜神明一样,哪怕头破血流,他们也无所顾忌。
“求求你,不要杀我们!”
“是啊。放过我吧!”
“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
“你是四大家族的后辈,你不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啊!”
阿莲看也不看众人,只冷冷道:“祁云斯大哥死的时候,我母亲被你们逼死的时候……甚至我亲生父亲出卖我,让我为全村人去死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们逼的。
“阿卜大人,你不是说,神谕指示,我是拯救无名村的希望吗?
“我觉得我正在达成神谕啊。杀了你们这些恶徒,无名村从此就干净了!只要你们死光了,这里才有恢复光明与希望的可能!”
半山腰上,从一块石头后方探出去,遥遥望着广场上的一幕幕,周谦对白宙道:“所以,原来祁云斯扮演的角色,也别有用意。”
白宙点头:“无名村的这段历史中,并没有我们的存在。所以你没有偷走小女孩阿莲的手绢,我也没有替阿莲去守夜。”
周谦道:“嗯,阿莲跟祁云斯关系那么好,那么可以大胆假设……那晚其实是祁云斯替她参加的守夜,并且死了。
“那一晚,或许是阿莲恨无名村的第一步。”
真正的历史中,在阿莲八岁的那一年,萨温节即将来临的这晚,广场上照例举行了“丢手绢”的比赛。
尽管有日月联盟,但阿莲所在的日家族还是输了。
如此,阿莲得去守夜。
虽然没有周谦偷她手绢的事,但她可能依然发生了失误,导致了家族的失败,所以她被家族狠狠责罚了。
此外,那一晚是祁云斯替她去守夜,一去不回,死在了红神手里。
那一年的萨温节,就成了阿莲的噩梦,是她恨无名村的起点。
玩家来到这段历史中,在很短的时间内,确实影响了事情的走向——白宙帮阿莲守夜,祁云斯并没有死在红神手里。
然而已经发生的,就不可再更改。
当晚守夜的那三十余人找不到白宙,无法完成红神给出的“1或31”的命题。
于是有人转而回到村子里,对单独居住的祁云斯下了手,想把他的尸体带去给红神。
祁云斯一死,他们剩下的31个人,就不必为了选出谁是当晚的献祭对象而再进行一轮拼杀了。
村长阿卜多半知道真凶到底是谁,或者哪个家族合谋所做。
可作为村长,他要尽可能减少四大家族的损失,他不能再从家族内找一个、甚至多个凶手推出去,于是他将这件事推给了“逃兵”。
如今,尽管玩家短暂地影响了事情的走向,但长远来看,一切还是顺着历史本有的轨迹去走的。
一切逻辑都形成了一个闭环。
祁云斯还是死了,尸体还是被献祭给红神了。
历史果然没发生半点更改。
两年后,阿莲十岁。
这一年跟萨温节有关的许多信息,是白宙履行“守夜”任务的时候,意外旁听到的。
从他听到的信息来看,阿卜骗阿莲单独上山去见红神,是为了把她献给红神,用她一命,换大家一命。
也不知道怎么,阿莲母亲把她身上有莲花的事情告诉了村长阿卜。那个时候,阿莲几乎以为母亲也背叛了自己。
至于阿卜要献祭阿莲的原因,恐怕不是因为什么神谕,那不过只是他杜撰出来的说辞。这背后的真正原因,多半还是跟红神有关——红神阿媚,指明了要杀一个身上有莲花的人。
阿莲当然不愿意死,挣脱村长的束缚逃跑了。
村长命人守住所有下山的路,势要把她逼进红神的地盘、最终献祭而死。
白宙无从得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确认阿莲并没有在那晚死去。
那晚发生的一切,估计就是阿莲恨无名村的第二步。
现在,从阿莲在广场上的说法来看,她的母亲也死了。
那么这或许就构成了第三步——她终究靠着天赋走到了众人无法企及的地步,现在满怀仇恨的她,决定杀了所有村民。
周谦眯起眼睛望着广场,不由道:“阿莲被生她养她的无名村背叛,被家族背叛,被父亲背叛……有其实这样的她,是非常容易吸引祈愿女神庙的。
“她会不会也去神庙诅咒过谁?”
白宙道:“嗯,这个信息应该比较关键。借助那眼珠找一找。”
“嗯。宙哥你继续听着广场上的信息。我来找。”周谦道,“神庙可以出现在各个时空,但它记录的信息一定是同步的。只要阿媚诅咒过,那里一定会有记录。”
·
另一边。
齐留行在刚发现队友不见了的时候,难免有些惊惶,但在转过身看到柯宇箫后,他立刻就觉得安稳了许多。“咱们穿越时空了。”
柯宇箫点头:“嗯。咱们先一起去诅咒神庙看看,再去村子里探探。”
齐留行当然立马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两个人接下来做的事情,与周谦他们差不多。
他们先是走进神庙,尽可能多地细看了一遍各个碑文的同时,也试了试能不能把女神雕像脚踝上的锁链重新锁起来。发现无法做到这一点后,两个人就离开了神庙,转而想去村子里找线索。
刚走出神庙不久,他们正要商量下一步先去哪个方向,就隐隐听见坟地那边的山头传来了人声。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借助言语,已在瞬间达成默契,于是他们各自祭出武器,朝传来人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路上,柯宇箫小声对齐留行道:“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齐留行问他。
柯宇箫道:“谎言、背叛、仇恨等反面情绪,会让女神变得越来越强大。周谦说的这点,我赞同。
“然后你想想,我们为什么会被分到一组?”
齐留行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因为我们站得最近。我们是一起被雕像上同一种颜色的眼珠注视到的。”
“对。关系最好的人,下意识会站得最近,然后被送往同一个时空。”柯宇箫道,“但是你想想,女神为了得到食物、或者说变得更强大,势必需要吸食负面情绪。然而事实是,现在关系好的人反而会待在一起,他们怎么会互相仇恨、背叛、甚至借神秘互相诅咒呢?
“这种情况下,女神根本无法达到目的。那么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她为什么会把我们两个人送来同一个时空?”
“换做我是她的话……如果想达到吸食负面情绪的目的,我只能故意制造一些陷阱,让两个关系好的人互相误会,互相怀疑,继而互相仇恨。”齐留行道。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猜——”
话到这里,柯宇箫颇为关切地看向了齐留行。
不知今夕何夕,唯有此刻的月华如水,把柯宇箫的脸照得格外温柔。
他就用这温柔的语调对齐留行道:“也许帝芙女神会制造出很多幻觉和幻象。在幻象中,我们会背叛对方、甚至伤害对方。
“小齐,如果你发现了我有这样的动作,千万不要相信那会是真的。”
听到这话,齐留行朝柯宇箫一笑,很自然地回答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了。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幻觉,我绝对不可能中计。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世上最不会害我的就是你。我会一直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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