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嘲风开始认真考虑该怎么维护自己全文大反派的地位了。
秦覃摇旗呐喊,作为一个无夷王的事业粉,他不是在故意引王爷向恶,只是王爷选择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罢了。在秦亲卫长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个明确的是非善恶,王爷就是法理,就是公道。
羡门则要更恋爱脑一点,他当然也是在为自家王爷考虑,只不过出发点比较,呃,爱情:“如果让三爷知道……”
“那就不要让三爷知道嘛。”秦覃并不觉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甚至有些奇怪,太监不应该是最会阳奉阴违的吗?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羡门不死心,又做了最后一步很微小但努力的挣扎。如果放在以往,他肯定是不敢再说什么的,可如今连他都感觉到了,无夷王其实已经莫名变得有那么一些些可以沟通了:“可您不是想要个好名声吗?”
“对啊,我们要像肃王那样,当个人人称颂的伪君子。”秦覃立刻道。
计划不用变,也从没有变过,闻嘲风已经在逐步洗白自己的对外名声,身边也开始有人对他改观,觉得他是个好龙了。好比皇帝,好比寒江雪。
但最初的这个计划的重点在于“伪”啊。
伪装的伪,就是不真实,欺诈也。
如果闻嘲风不去搞些小阴谋、小诡计,做的都是真好事,那他就不是伪君子,而是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闻嘲风表示,哪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至少他自己得清楚,他是不会去做好事的!闻嘲风甚至怕他再不做点什么坏事,他就要被大环境不自觉洗脑,变成一个什么真正的好人了,然后自愿背负上道德的枷锁……
就像他的父王一样。
闻嘲风出生没多久,他的父王——上一任无夷王——就去世了。闻嘲风对自己的父王是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的,但却因为父母伉俪情深,而几乎是听着父王的故事长大的。
在母妃的口中,他的父王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强大,俊美,岳峙渊渟,穷其一生修桥补路,救人无数,再没有比他更完美的存在。可是等闻嘲风到了雍畿,入了皇宫,却在别人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无夷王,他们说他是大启的罪人,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不仅自己早早死去,还报应在了儿子身上。
当闻嘲风去逼问别人,他父王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时候,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又会眼神躲闪,始终不敢正面回应。
直至闻嘲风自己去查,才知道他父王当年只是放走了一个和亲公主。
这背后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故事,谁也不得而知,闻嘲风也只是查到了明面上的前因后果。
那是一个已经远嫁蛮族的公主,因为丈夫去世,短暂又回大启住了一段时间。蛮族说,她该按照父死子继的传统,在老可汗去世后改嫁给新可汗,也就是老可汗的儿子。公主被逼无奈,好像是答应了,却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新可汗再重新迎娶她一次,她要明媒正娶,十里红妆,从大启奉主入蛮。
新可汗答应了,公主便暂时又回到了雍畿待嫁。
闻嘲风的父王暗中放跑了公主,招致了新可汗的震怒,大启和蛮族两国僵持几十年的战争自此拉开。
当时的大启还没有一个寒起能够抵抗蛮族的入侵。
公主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便是别人谣传闻嘲风是乱伦产物的根源。
人们恶意揣测着上一任无夷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公主,是因为他们这对堂姐弟之间不清不楚。公主哪里是失踪再也找不回来呢?不过是被上一任的无夷王藏起来了。两人不顾人伦的厮混,才有了闻嘲风这个天生白病的异种。
哪怕有无夷王妃甘愿出来当遮羞布,但秘密也是瞒不住的,不然怎么解释闻嘲风的白病?
闻嘲风自然不会信这些流言蜚语,他只是小小年纪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管他父王以前做过多少好事,在别人眼中,只要打上了“你是一个好人”的标签,那他这辈子就不能做坏事,哪怕他做的事好坏并没有那么分明,但只要他损害了集体的利益,那他这个好人就会比恶人还要坏一万倍。
人们会说“谁知道他以前的那些是不是装出来的?”。
他父王想不通,因为这些诋毁而郁郁寡欢,最终年纪轻轻便在藩地撒手人寰。
相反地,闻嘲风入宫时遇到的七公主,是多么刁蛮可怕的一个人啊。当时在宫里,她的名声烂到人人喊打,与之结了仇的宗亲勋贵、文武大臣,没有几十家,也有十几家。可是在她死后,别人又是怎么说的呢?他们放大了她仅有的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美化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善人。
人们会说“公主虽是任性了些,但毕竟年纪小,不懂事,至少心地是善良的啊。”
那些被七公主掌掴、鞭挞,饱受凌辱,甚至被从宫中抬出去的尸体,就这样被无视了,好像她们不配存在一般。可真是一个人美心善的七公主啊。闻嘲风当年就很想对那些人说,如果你觉得伺候动辄打骂宫人的七公主是一种福气,那送给你,你要不要啊?
这两件事对闻嘲风的影响,不能说有多大吧,只是让他认清了自己,他就是个天生坏种,永远不会去当什么好人。
这辈子想要个好名声,是为了将来坐稳皇位,但行事手段是绝不可能有任何仁慈的。
而既然大皇子的命已经救下来了,闻嘲风沉思,改是改不了了,那不如就利用大皇子来搅乱后宫吧。
皇帝闻云幛的后宫,妃子并不算多,最重要的女人也不过就两个。一个是早早就跟在他身边的贵妃郑氏,据说郑贵妃当年只是被安排给闻云幛的晓事宫女,没想到只一次就有了孩子,这才留了名分。另外一个就是皇后了,不少人都曾暗中猜过,病重的先帝确定了自己要传位闻云幛后,才给他指了这么一个有助于他巩固位置的名门贵女。
皇后的母家也确实是如今朝中最坚定的保皇党,如果没有这位老岳父,闻云幛的境遇只会更加风雨飘摇。
当然了,皇帝闻云幛不管是对贵妃还是对皇后,都非常尊重,给予了她们所处位置该有的体面与宠爱。郑贵妃有一个即将成年的大皇子傍身,皇后也已经怀孕,诊出了龙相。只不过闻云幛平日和贵妃要更有共同语言罢了。
闻嘲风冷笑,可不是更默契嘛,都蠢到一块去了。
原文里贵妃很快就会去世,皇后没了威胁,反倒是更能体谅皇帝,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但这辈子不可能了,只要贵妃和大皇子活着,皇后就不可能大度,她真的太缺乏安全感了。
至少闻嘲风是这么觉得的,因为皇后这一胎根本就生不下来。
他决定要借由这个命运做文章,挑拨皇后和贵妃斗法。哪怕不是贵妃做的,以皇后疑神疑鬼的程度,她一定会觉得是贵妃不怀好意,让她失去了孩子。
皇后对贵妃的忌惮已经足够了,如今只需要在愚蠢的郑贵妃面前挑一把火就行。
不,不行,想到一半,闻嘲风就自己否定了自己,郑贵妃看不出来这些弯弯绕,别人却未必。若让寒江雪知道他都做了什么……闻嘲风多少还是把羡门的一些话给听进了心里的,他想当全世界的坏人,却想当寒江雪一人心中的好人。
“去和贵妃说,皇后这一胎怕是不稳,需要一个过来人帮忙照看。”
郑贵妃的出身,在皇后这样的贵女看来,那就是再粗鄙不过的。若贵妃还表现出对她指导的架势,怕不是皇后能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至于郑贵妃,她这个人是真的没有脑子,不是因为没有见识、经验而显得不会做事的笨,就是脑子转不过来弯的蠢。是个标标准准被封建余毒洗脑的小女人,脑子里不是丈夫,就是儿子,长幼尊卑,天地君亲,再不会有比她更封建的。还不是那种皇室阶级的大封建,而是非常狭窄的小农宅斗封建。
贵妃至今还把自己放在小妾的位置上,觉得皇后是主母、是一个家的女主人。她头一回见皇后时,不小心漏嘴的那句“我一个当小妾的,就该站着给主母掀帘布菜”,至今还是宗亲们茶余饭后的八卦,笑她上不得台面。
也因此,当郑贵妃得知了闻嘲风放出去的风声后,她第一时间就上了当。忧心忡忡地前往了皇后所在的长乐宫,想要为主母和未来的嫡子(女)分忧。
皇后这边也一如闻嘲风的猜测,对贵妃是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的。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明明贵妃也不是多漂亮,又不年轻,还蠢得可以。皇后试探了好几回,确定贵妃是真的没什么心机和手段。
郑贵妃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她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并且早早生下了大皇子。可也就仅此而已了。贵妃本人对皇后一直很恭敬,从没有过任何掐尖攀比之心,甚至还会训斥对皇后不敬的入宫新人……
正在皇后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反思着自己对贵妃的成见由何而来时,总是禁不住念叨的贵妃就到了。
郑贵妃的审美也是一言难尽得很,饰品永远以金银为主,头顶海棠大花,身着百花纹路,整体色调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宛如一个活体的俗气装扮展示柜。偏偏她自己还不觉得,每一次出门都觉得自己可美可美了。
贵妃给皇后行的礼大差不差,说的话也很奇妙:“皇后姐姐。”
明明贵妃的年纪要比皇后大很多,事实上,她比皇帝还要大,但她却坚持因为皇后是主母,所以必须得叫姐姐。
皇后试着让贵妃改了几次没成功,后面也就习惯了。
习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汇。
“妹妹怎么有空来此?”皇后如今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对可以当她娘的贵妃,喊出这一句妹妹了。
贵妃也直言了来意,她真的很担心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嫡子(女)。这是皇后的第一胎,年轻人没什么经验是正常的,她劝皇后一定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疑问就大胆问,不要怕被人笑话,像她当年一样。
皇后:“……”就不说宫中的御医、太医,只说她娘家就不知道有多宝贝金贵这一胎,送了无数名贵的药材和方子入宫,她怎么会不好意思?
可偏偏贵妃就是这样,她看上去是如此地真挚,让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最后,皇后也只能四两拨千斤地用其他事情来转移话题,好比:“大皇子也快回来了吧?妹妹就不担心他吗?不准备准备?”
“嗨呀,他那小子皮实得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都游多少回了。”贵妃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儿子,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的傻人有傻福,她一直觉得整个计划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就等着儿子回来治好皇帝的惊梦了。到时候全家其乐融融,美滋滋啊美滋滋。
皇后明明在家里学了一千种宫斗的手段,却每每在看上去很好对付的贵妃身上都无处施展,宛如对着棉花打了一拳,憋屈的只能是自己。
“本宫还是不劳烦妹妹了。”皇后也不自觉就变得直白了起来。
但贵妃哪里听得懂这些呢?她虽然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多年,但她和皇帝一样,就是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性格,根本没想过要学得知书达理,她当年是怎么听不懂别人的客气话的,如今就依旧。皇后说劳烦,她就真的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从小在家就干活儿,天生的劳碌命,现在每天不能干了,不知道有多闲。”贵妃连连摆手,她的性格就是这样,认真里还带着那么一点劳动人民的质朴。
皇后长叹一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妹妹……”
“而且,”贵妃倾身上前,连说悄悄话都说出了一种大声逼逼的憨劲儿,“那位那边我们总要防着一点的。”
贵妃说的“那位”是谁,她俩都心知肚明,只可能是钱太后。
贵妃是真的很小家思想的,既想着要侍奉好丈夫和主母,也会防着不是丈夫生母的恶毒婆婆。其实她当年也想过养母和亲母一样孝顺的,奈何她会怀孕就是着了当年还是皇后的钱太后的当,让她还没跟着闻云幛入宫,就已经十分忌惮这位佛口蛇心的钱皇后了。
太后也是没想到,设计闻云幛小小年纪就有了孩子,不仅没有坏了他的名声,还让本可以成为她手里一枚好棋的贵妃,早早就和她确立了敌对关系。
贵妃是个认死理的人,你害过我一回,那咱们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了。她不仅自己不会和太后和解,还会拉着她认为的自己人——好比皇帝、皇后还有她儿子——一起去和太后对立。
皇后也确实忌惮钱太后,觉得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她甚至觉得这就是她胎相不稳的原因,她太害怕太后了,她觉得太后一定不会让她安生生下龙子的。如今贵妃一开口,误打误撞就说到了皇后的心坎儿里。
让两个人关系迅速拉近的办法,从来都不是什么相同的爱好,而是当她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时,一起说那人坏话可太容易让人心连心了。
莫名地,皇后和贵妃的关系就因为太后而改善了起来。
当然,在贵妃看来,她和皇后一直好着呢。她多会讨好主母啊,从小她娘就告诉她,她也就长得还算清秀,想要摆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却也给有钱人当小妾。而一个小妾想要活得长,重点从来都不是丈夫的宠爱,也不是有没有孩子,而是能不能讨得了主母欢心。
看她如今,不就让皇后很快乐吗?
今天也是贵妃觉得自己棒棒哒的一天。
***
在闻嘲风还不知道这个他反手让贵妃和皇后关系更和谐的噩耗之前,他再一次问起了寒江雪:“今天怎么没见寒三过来?”
以前闻嘲风还会别扭地否定一下自己的想法,如今他已经不会了,他算是看明白了,想见就见,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呢?
他就寒江雪一个朋友啊。
反倒是寒江雪,他的朋友可真是不少,向小园、闻嘉泽,更不用说国子监的那一群。有朋友真是了不起哦,都可以不遵守诺言,说好的每天都会来呢?!
“三爷刚刚让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和您说,三爷他今天空不开身。”
闻嘲风:“???”寒江雪?全大启除了皇帝以外最咸的那条咸鱼,他空不开身?哄鬼呢?不对,“他舅母又让向小园给他多布置作业了?”
寒江雪才和闻嘲风哭诉过,他发现他上了大当了。就像很多家长一样,王舅母在传达老师的作业时,也会根据孩子的完成速度和情况,擅自增加一些。寒江雪不疑有他,认命让代写的人写了好几天才发现不对劲儿。
——“没想到他向小园浓眉大眼的,也会叛变革命!”寒江雪如是说。
虽然闻嘲风也不知道寒江雪是怎么从向小园的秃毛孔雀形象里,看出“浓眉大眼”这一特性的,但总之,寒江雪当时的哭诉历历在目,让闻嘲风很是同仇敌忾。
羡门摇摇头:“这倒不是,是……王家舅母建议三爷多学一门兴趣。”
简单来说,就是给孩子报了个兴趣班。
起因是寒江雪的表弟王岁关小朋友,他最近开始学琴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小朋友是一样也没落下。见他学得不错,舅母就开始让他接触古琴了。而又因为王家就在寒家隔壁,这富有穿透力的铮铮魔音,就传到了寒江雪耳中。
寒江雪因此便有了一个造孽的想法,他想学弹琴。
就像古装电视剧里那样,长衣飘飘,抚琴而坐,弹一曲断肠人在天涯,那他可太帅了。说不定还能留下个什么寒家幼子善音律的墓志铭。
寒江雪这种就是典型的外行人没逼数,只看到了别人台上弹琴时的优雅贵气,却看不到别人台下苦练十年、十个手指头都缠着绷带的辛苦。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天才,可以一学就会,一会就能到处显摆。
但王舅母却不这么认为啊,她觉得孩子读书不行,学一门兴趣也是好的。她是真的不管对方学什么,学不学得会的,只要肯学、认真学,在她看来就是好孩子。
于是,已经是快要十七岁的大儿童寒江雪,就和真正的小朋友王岁关一起,恭恭敬敬地坐在了师父面前。
王向氏给找的,永远只会是最好的名师,搭上向家如今的人脉,很容易达成。
这位老师不仅自己琴艺卓绝,还很会教孩子。
但弹琴的基础说白了就在于练。这个时候根本还谈不上什么技巧、感情的,就是宫商角徵羽的识谱,往死里背,往死里练。等熟能生巧了,再说其他。而在这种阶段,往往是非常枯燥无聊,且曲调过于单一的。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寒江雪连一节课都坚持不下来,就决定放弃了。
他这辈子练的最好乐器有退堂鼓这一门就足够了!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三分钟热度。
但王家舅母请来的名师,什么样的小孩没教过呢?他真的太明白这种为了装逼才开始学琴的心理了,事实上,他有不少学生都是由此转变而来。不管一开始学习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进来了,就别想轻易退出!
他,一定会让寒家幼子爱上弹琴!
然后……
就有了寒武侯回家时,听到的杀猪一样的魔音。
寒起最近天天都要出门,除了早朝和调查先帝遗诏以外,他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做,进展还算顺利。唯一的烦恼就是最近隔壁的外甥练琴,真的、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是我的错觉吗?岁关这琴技怎么不进反退?”寒起忍不住嘀咕,他家岁关不是学什么都很快的吗?昨儿听的已经有那么一点意思了啊,今儿怎么退步得这么厉害?甚至比不上他刚开始学弹琴的那几天。
寒家的仆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满脸写着尴尬地表示,这倒霉声音不是表少爷的,是咱们自己家的少爷的。
寒江雪退出无望,又因为是他主动张罗着要学的,必须得给表弟一个表率,只能自认倒霉。在老师严厉的监督里一边弹琴一边愤怒,没什么技巧,全是感情。
寒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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