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微微讶异问道:“殿下当真无需考虑一下吗?殿下不是说与世子是好友吗?我不强求殿下, 即便殿下不帮我,我也不会怪罪殿下。”
岳莲姐是她的好友,所以她帮岳莲姐, 殿下是梁云川的好友, 帮梁云川也是理所当然。
裴烬弯了弯嘴角,“我帮亲不帮理, 梁云川是我的好友,可你是我的太子妃, 我自然帮你。”
梁云川是兄弟, 可如今他自身难保, 不得讨好娘子更为要紧, 总不能两人都没了娘子,若是只能保一个,那便自私些,保自个吧。
程筠忍俊不禁, “那便多谢殿下了。”
瞧见程筠的笑容, 裴烬便满足了,“你说要我如何做?岳莲不喜梁云川吗?可我瞧着梁云川对岳莲是有几分真心的,况且两人已有孩子。”
程筠摇了摇头, “我并非想要拆散两人, 而是想让两人更好的在一起, 岳莲姐如今到底是妾室, 她不想为妾, 世间女子, 谁又想为人妾室呢。”
程筠只是顺口一说罢了,裴烬却心中不安,以为她是意有所指, 便解释道:“皎皎,从前让你做我的妾室,我是不得已,你当时的家世太低,即便我想让你做我的正妃,父皇也不会答应,因而我不得不委屈你,我成为太子之后,便向父皇请旨册你为太子妃,其实你已经是我的太子妃了。”
虽说一开始裴烬带云莺回京心中并没多少爱意,那时云莺也不爱他,他心中清楚的很,只是凭借着对前世的那点执念,所以他执意将云莺带回京。
即便是那时,他也不曾想要折辱她,可家世的确是桎梏着,而后两人日渐相处,生出了感情,裴烬便求父皇册她为太子妃了,只是可惜她不曾瞧见圣旨,而如今,那封圣旨已失去了效用,她已不是云莺了。
程筠放在身侧的指尖收拢了,她方才只是随口说一句罢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下是以为她在说他吗?她当真没有。
她的家世如何,她能坐到哪个位置,她又怎会不知呢?有些事,并非足够喜爱便能办成的,圣上独宠苏皇后,那还是苏皇后有个足以匹配的家世,若苏皇后也是八品小官之女,是绝无可能成为皇后的,而她即便是殿下给她安排的家世,也太过低微,哪能成为殿下的正妃,她也从未奢望过。
从娘亲那得知原来那一次殿下说的保密,是想给她太子妃的位份,心里对殿下的怨气已消散无几了,她当初身世坎坷,家世低微,殿下仍旧愿意册她为太子妃,已足见殿下待她的心意。
可她也不后悔逃了这一次,若不然她也不能找到爹爹娘亲,这些事,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她也好,殿下也好,薛承煦也好,都是促成这桩天意的人,她谁也不怪。
现下听了殿下这番话,程筠心中彻底没了对殿下的隔阂,只不过她不曾忘记她此时是“失忆”的,可不能被殿下这几句话便给诈出来了。
程筠抬起头看了一眼花瓶里插着的梅花枝,开着妖艳的红,她莞尔道:“殿下,过去的事我已不记得了,不过殿下这样说,我信殿下便是。”
“过去的事虽不记得,我会在日后用行动告诉你,皎皎,我是盼着与你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的。”裴烬伸手握住程筠的手,两人历经了那么多,若是裴烬还不晓得自个的心意,那当真是白活了。
即便皎皎此时没怀着孩子,他也依旧不会让她离开他,嫁予旁人,此生她只能嫁给他。
程筠垂眸望向两人交握的手,真有些绷不住了,几乎有中想把一切告诉殿下的冲动,可到底她还是忍住了,转移了话题,“殿下,咱们不是说岳莲姐的事吗?”
裴烬瞧着她明媚的神色,虽又一次不曾得到回应,可她晓得便好,到底她忘了过去之事,也不可能凭空给他回答。
“好,那暂且不说此事了,岳氏之事,你打算如何办?”裴烬松开她的手,“你说岳氏不想为妾,可梁云川答应抬妾为妻。”
程筠微微摇头,“殿下,除去皇室,旁的士族抬妾为妻是会被人议论的,皇室的姬妾与寻常的姬妾不同,贵妃娘娘可以成为皇后娘娘,可岳莲姐,却没办法成为世子夫人的。”
毕竟皇室的姬妾妃嫔自选入个个都是家世不俗的闺秀,一点点从低位往上走,只要有能耐,日后成为皇后也无人置喙。
可寻常人家的妾室,基本上都是家世卑微的,但凡家世好些,也不会想着为寻常人家的妾室,因而抬妾为妻会遭人耻笑,这是千百年积攒下的旧俗,即便岳莲姐如今家世尚可,也是会被人笑话的。
“可岳氏还有一双孩子,若真和离,岳氏当真不要孩子了吗?”裴烬对此存疑。
“所以我想殿下帮我,让岳莲姐与世子和离,再让世子求娶岳莲姐,届时岳莲姐才能成为世子夫人。”
裴烬瞬间明白过来,“岳氏是欲擒故纵?她本意并非想要和离,而是想和离之后让梁云川再娶她?”
“没有,岳莲姐如何想的我不晓得,她应当是真想和离,是我想帮帮她,也是为了那一双孩子,若是世子爷当真心仪岳莲姐,那便应允了她的和离,再派媒人上门,明媒正娶她,岂不比抬妾为妻更好,这样那一双孩子亦是嫡出,岂不两全其美?”
即便殿下不是好搬弄口舌是非之人,程筠也不能直截了当的与殿下说,免得抹黑了岳莲姐的名声,身为女子本就是弱势,岳莲姐又没有母家依靠,自然要为自个打算的多些,即便是有些算计在其中,也无伤大雅,为着自个和孩子的前程,谁不想拼一把呢?
裴烬点了点头,虽皎皎这样解释,可他心中已明了,梁云川这个蠢货,竟不曾与岳氏商议,想到这个法子,也活该他被人抛弃。
不过说起来,让裴烬想到了莺莺离开,她不是也没和他商议吗?若是好好商议,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梁云川对岳氏有意,岳氏大可和他直言,何必要拐弯抹角。”
程筠叹了口气,手搭在隆起的腹部,“殿下,你永远也不会晓得,身为妾室的女子有多自卑,更何况我们都曾沦落风尘,是这世上最卑微的身份,尝尽世俗的冷眼,岳莲姐她又有何资格敢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只不过是看在一双孩子的面上,想要帮一帮她。”
亦如曾经她也不敢向殿下要正室的位份一样,连想也不敢想,岳莲姐又哪里敢开口呢?他们感受过的奚落已经太多了,不想再雪上加霜,更何况是枕边人的讥讽,谁又晓得开了口是何中景象?若是自个自作多情,岂非太难堪了。
裴烬起身,走到程筠身前,半蹲了下来,这样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腹部,要仰起头才能瞧见她的眼眸,“我明白了,你别多想,我并非是怪你。”
是啊,也的确是他思虑不周,他便不该和母后打什么赌,也该一早便将此事说个明白,若是早早的告知她要册她为太子妃,也许她便不会离开了。
程筠抿了抿唇,眨着卷翘的羽睫,“殿下,我只是在说岳莲姐之事,并未多心,你不必记挂在心上。”
她到底还是心里堵了一口气,想趁机将此事说个明白,“殿下,我不晓得从前我们是怎么样的,你说我是被废太子掳走而去了北漠,我信,可我想告诉殿下,我从前没找到爹娘,没有母家依靠,即便殿下让我做太子妃,我也做不安稳的,情之一字,变的太快,我没办法确信,心中会患得患失,这是因为我从小在云楼长大,性子已是如此,不是不信殿下。”
自幼活的战战兢兢,习惯了给自个留退路,明白感情有时重于泰山,有时轻于鸿毛,不能轻信,不能全信的,即便是现在,程筠心里也未必会将自个全部交托给感情,她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裴烬诧异万分,不曾想到皎皎会将自个的内心剖析在他眼前,这无异于是回应他了,说明他当下做的还算好,愿意让皎皎信任。
他握住程筠的双手,深邃的眸光望着她,“皎皎,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从前是我没做好,让你不安,往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等你哪日不再患得患失,那便说明我做好了。”
程筠的指尖挠了挠裴烬的手心,笑着点头,“我愿意相信殿下一次,殿下,其实劝世子和离,亦是在帮世子,让他们能名正言顺在一起,白头偕老,还不用承受非议。”
裴烬也笑了,“我知道,我会按你的吩咐去劝梁云川,让梁云川早些与岳氏和离,再让他请了人去提亲,早些和离,便能早些求亲了。”
“多谢殿下相帮,殿下快起来吧,别蹲着了,让旁人瞧见像什么话。”从来都是旁人仰头看殿下,哪有殿下仰头看旁人的。
“这有什么,咱们相处,与旁人何干,我想摸摸你的肚子,可以吗?”裴烬看着她那隆起的腹部,着实是好奇,他是如何从小小的变成这样大,里边躺着的是他的儿子。
“自然可以。”程筠拉着他的手放在腹部,“殿下摸便是,兴许孩子会回应你呢。”
裴烬的手搭在她的衣裳上,隔着衣裳,却仿佛摸到了腹中的骨肉,掌心下,好似有心跳声。
忽然,裴烬的掌心下鼓起了一个点,一触即离,再细细感受又没了,好似是他的错觉,他看着皎皎,隐约有个猜想,“方才那是?”
“是他踢殿下了,你瞧,又闹腾起来了。”程筠指了指鼓起的腹部,薄薄的皮肉下,好似能瞧见孩子的手脚在踢踏。
裴烬兴奋起来,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手指微颤,喉结上下滚了滚,难掩激动,却尽量压低嗓音,柔和道:“不许踢你娘亲,会疼的。”
“殿下说他也听不见的,有孕都是这样,娘亲说她怀二哥和阿姐的时候,两人在腹中打架一般,那才是真疼。”
程筠神色柔和的望着殿下,瞧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这大概便是初次当父亲的激动吧,她晓得自个有孕之后也是这样,孩子第一次胎动,她也兴奋的睡不着。
屋子里有淡淡的温馨流淌着,有中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美满。
“可惜我不能陪着你,也不能贴身照顾你。”裴烬当真想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十月怀胎之后出生,可是如今他连见皎皎一面都难。
“娘亲将我照顾的很好,殿下无需忧心,殿下这几日怕是已荒废了政务,还是先忙正事吧。”
比起殿下与丫鬟,还是娘亲更让程筠安心,有娘亲在,她什么都不怕,从前她待在娘亲肚子里,也是这样安心的吧。
“你也是正事,父皇春秋鼎盛,会将政务处理好,无需我多费心。”裴烬看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看来他得多与信国公交涉,若是能早些让皎皎住到东宫去便好了。
“殿下起来坐吧,腿都蹲麻了,来看看我给孩子做的肚兜好不好看。”
程筠拿出那件还差一点便完工的肚兜,裴烬凑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你的绣工向来是好的。”
“不如娘亲做的舒适。”
“信国公夫人熟能生巧,你的女红也好看,我喜欢你的。”
两人坐着闲聊,即便没什么正事,虚虚的过了一个下午,也是裴烬这大半年来,最为满足的时刻。
晚上裴烬留下用膳,一大家子齐坐一桌,隐约有了被认同的感觉。
“粗茶淡饭,殿下勿要嫌弃。”原氏招呼着裴烬。
“夫人言重了,我本也不重口腹之欲,我曾在西疆待了五年,早已习惯和将士们同食,并不挑剔,这些膳食已十分精致。”
裴烬还有一个能引起程家人好感的过往,那便是征战沙场,程家是将门,自然对同在军营生活之人会产生好感,若裴烬不是太子,当初不曾逼皎皎回京,想来程家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乘龙快婿。
“那殿下自便,我便不招呼殿下了。”原氏给程筠夹菜。
裴烬忙道,“夫人坐吧,我来照顾皎皎。”
“那多麻烦,殿下来者是客,怎好劳烦殿下。”
“夫人切莫将我当成客人,我本该尽到照顾皎皎的责任,夫人不怪罪我便好了,往后我一定好生照顾皎皎。”裴烬就差竖起指天发誓了,语气恳切,让人动容。
程筠看的都有些不忍,殿下何时这样战战兢兢过,不免开口为他说话,“娘亲坐吧,我若是想吃什么与殿下说便是。”
程辙武瞧了裴烬一眼,扯了扯嘴角,“殿下嘴巴倒利害,就是不知做出的事是否也有嘴上这般好看。”
裴烬哄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连程辙武都服气,仪表堂堂,身居高位,再加上嘴皮子溜,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有花花肠子,靠不住啊。
“说再多不如做,国公爷与夫人让我做多些瞧瞧便是。”
原氏笑了笑,打断了程辙武的话,“那便劳烦殿下照顾皎皎了。”
皎皎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他也的确要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只有参与了,才会晓得女子有孕是多辛苦之事,他才会晓得心疼。
“不劳烦,是我该做的。”裴烬忙给皎皎夹菜,照顾她用膳。
程钰与程意殊对视一眼,都觉得裴烬与他们想象中的倒是差了挺多,想起那个敬王,比一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便是裴烬做到这样,还要时常受爹爹的冷脸,更何况敬王那个带着王妃之位犹如施舍之人,真是活该被打出去。
一顿饭吃的也算是其乐融融,裴烬照顾的皎皎无微不至,在场都是瞧见的,尤其是原氏,很是满意,裴烬走前让他多来府里坐坐。
如今皎皎六个月的身孕,越发不便,坐卧都艰难,是该让裴烬多待在皎皎身侧,多相处些,女子有孕时,本就多愁善感,一点点小事也能放大无数倍,若是这样裴烬还能让皎皎满意,那他们才是真的满意了。
裴烬送皎皎回了院子,“你早些歇息,今夜我便不来打扰了,你说的那些我待会便去办,你无需费心,大着肚子,要少思虑。”
程筠点了点头,软声道:“爹爹对殿下的刁难 ,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他也是为了我。”
方才桌上,娘亲倒还和善,可爹爹冷着一张脸,活像是旁人欠了他的,还不是为着裴烬,往常用膳爹爹可从未这样。
裴烬轻声失笑,抬手摸了摸程筠的脑袋,“小郡主长的美若天仙,却被我抢了去,信国公不满意我也是常理,放心,我哪敢记恨岳父,我一定用些心,早些让岳父满意我。”
程筠歪了歪脑袋,娇嗔着,“殿下好不要脸,还没答应你呢,便喊起了岳父,若是被爹爹晓得,又要气恼了。”
“哈哈哈,那皎皎可不能告诉信国公。”裴烬蹲下来和腹中的孩子道:“爹爹走了,好好生陪着娘亲,不许闹她,若不然待你出生,非得狠狠地揍你。”
“殿下快些去吧,他哪里晓得什么。”程筠看着殿下如此,已是心满意足,若是能永远如此,别无他求。
“那我走了。”裴烬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想亲亲她,到底还是忍住了,罢了,再忍忍吧。
从信国公府出来,裴烬去了荣宣伯府,他方才已让方定去传了消息,让梁云川在江浸月那等他。
他一进去,梁云川连忙走上前来,急切道:“殿下,可是事情办妥了?”
裴烬点了点头,“你还是与岳氏和离吧。”
梁云川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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