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号囚室在三岔口的交界旁,离得很近,拐弯时若是不注意,可能会踩到墙边的碎玻璃,那是不久前取斧头时敲碎的,还有天花板上的破洞也要当心,洞口边缘附近挂着摇摇欲坠的塑料板,似乎就等着哪个倒霉鬼能从下方经过,好砸个正着。那间囚室旁的环境特征是那样的鲜明,以至于有心寻找的人很难忘记或错过。
顾萌走在过道里,心里反复模拟着去002号囚室的路线,他也非常确定,到了囚室前推开门,就能看见恩瑾靠在床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睡得那样熟,到时候肯定是叫不醒的,看来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把人弄走。
这么想着的时候,散落了玻璃渣滓的墙角出现在前方,顾萌一边走一边开始翻折衣袖口,预备等会将恩瑾从地上捞起来,可等他拐过弯,看到门上铜牌上刻着的数字时,手上动作停顿了一秒,脸上也显出愣怔的表情。
“32”。
明明应该是编号“002”的囚室变成了编号“32”。
顾萌心下一沉,同时脑子“嗡”得一声发胀,感到大事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推开房门。他用手电照去,就见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张摇椅摆放在墙角,但床边却没有如设想中那样坐着要找的人。
“恩瑾?”顾萌唤了一声,执着手电在房间里扫来扫去,哪儿都照不到人影。
他扶着门框后退一步,打量起过道间的环境,这时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位置了。
可是没错。
破损的天花板、碎玻璃渣、红色防护罩、靠左边第一扇门。
周围一切统统和记忆对上号了,唯独眼前的门像是被人掉包了,刻上了“32”的数字。
顾萌暗叫糟糕,把恩瑾搞丢了。谁能想到房间还能被做手脚,二楼有几百间囚室、十几条过道,“002”号囚室此时可能隐匿在其中任何一条过道里。
顾萌内心火急火燎,硬是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出了满头热汗。既然恩瑾不在这里,他不再停留,脚尖一转就顺着幽深的长廊找去。
他一边喊着恩瑾的名字,一边寻找,时不时推开经过的房门朝里看去,以防恩瑾就在其中。如果恩瑾还在002号囚室那还好,就怕连门上的数字都被篡改了。
到了长廊尽头,顾萌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停了下来,低着头缓了片刻,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昏睡感。
靠在墙边闭了闭眼,顾萌明白是守夜时间结束了,玩家要被迫进入睡眠时间。
眼前的情况变得愈发棘手起来,若是还没找到恩瑾,自己就先倒下了,后果只怕是凶多吉少。顾萌一瞬间体会到一种灰暗的绝望。
他扶着脏污而粗糙的墙壁继续向前,脚步慢了很多,每走一步,想要睡觉的意愿就强烈一分,几乎要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过道里一时只剩下越来越迟缓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阴暗湿冷,一切似乎都蒙在惨绿色的阴影中,在手电光扩散不到的地方,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前方通道口经过,那人目不斜视,移动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停在了通道口中间,再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因此引不起顾萌的注意。
顾萌终于体会到恩瑾先前的心情,想睡又不能睡简直是人生终极磨难之一,难为恩瑾一直撑了那么久。走路过程中,他不得不抬手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尝到淡淡的铁锈味才感到短暂的清醒。
经过一间囚室时,顾萌顺手推开门:“恩瑾?”环视一圈,依然是个空房间。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墙边的摇椅前后晃了晃。顾萌的余光捕捉到这丝动静,浑身僵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将手电光束投向摇椅的位置。
因为是背对门口的关系,椅背挡住了视线,但是视线下移可以看到两条腿,包裹在黑白条纹裤里,裤子上有一块块酱紫色的斑迹。
摇椅在墙边慢悠悠地晃动,顾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心里已经无法避免地泛起了冰凉的恐惧。
这时,摇椅的晃动停了一下,坐在上面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门口看他,侧过身,转头透过藤条椅背的边缘望向门口。姿态平淡自然得如同在自家院子里休息却突然受到访客打扰的主人。
自椅背后露出了那张脸,顾萌看到了,吓得几乎叫出声,连忙咬紧牙关,往后退了一步。
明黄色光线聚焦在摇椅后那张苍绿怪异的脸上,眉心有个血洞,眼睛没有瞳仁,只剩灰色的眼白。整张脸面无表情,却透着毫无生气的僵硬和狠厉,光是被盯着看就让人觉得头皮都快炸了。不仅如此,那“人”还朝他缓缓地招了招手,让他过去。一切发生得就如黑白默片一样安静。
顾萌“嘭”得一声直接将门甩上,站在门外喘了两口气缓了缓,接着继续朝前方找去,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恩瑾!”
顾萌顺着走廊,一扇接着一扇地推开门,动作间仓促了很多,他预感到那个男鬼要开始收割了。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逃,即便知道出口在哪里,他也不能一走了之。
“恩瑾你在吗?”
顾萌不断叫着恩瑾的名字,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头脑也越来越昏沉,多希望恩瑾下一秒就能出现在眼前,然后跟他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顾萌走了没两步,脑子里倏地被塞进一团黑暗,整个人如同突然断电的机器,从后颈开始,整条脊椎骨一截一截软下来,最终面朝下地扑倒在地。
“恩瑾……”顾萌趴在地上丧失了所有力气,挣扎着抬了抬一根手指,指尖颤巍巍地落在地面上。
意识正在急速流逝,无法抗拒,完全昏睡过去前,顾萌听到身后某间房的房门打开了,在他逐渐闭合的视角里,一团黑影从里面出来,没有脚步声,却不断地在向他逼近。
完蛋了……
顾萌心中如此想到。
厉鬼将一行人围困了一晚上,终于可以收获自己的战利品。
惨绿的脸上笼罩着一片死亡气息,贯穿脑袋的洞还在汩汩冒着血,似乎永远都不会流尽,脑后的头发在血的浸染下显出让人很不舒服的黏腻,因为没有瞳仁,所以难以确定灰白的眼珠到底是望着哪个方向。
佝偻的身形向前一段一段地移动,方向坚定地朝着前方倒在走廊上的男人,若是细看他藏于黑暗中的双脚,会发现他根本没有迈步,一只脚甚至朝内九十度的拐着。
厉鬼来到顾萌身旁,灰白的眼珠似乎是转动了一下,接着,伸出一只泛着绿斑的手,指向顾萌的手臂。就见那条手臂缓缓从地上抬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后翻折,到了某个位置,肩关节处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达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向后。
苍白的眼珠不曾转动,盯着的那条手臂再次朝后掰去。
“咔嚓”。如同泡泡在空气中破碎的声音,非常轻微。睡梦中的顾萌蹙起了眉,脸色瞬间转为煞白,冷玉一样的肌肤上跟着冒出一层冷汗。
如果不是那双长腿及时出现在前方,顾萌可能会像叠千纸鹤的那种纸张,被翻折得全身骨头断裂、错位。
厉鬼抬头看去,同时放下了手,顾萌的手臂“啪嗒”一声重新无力地摔在地上。
对面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张漂亮的脸蛋,眼尾微微上挑。厉鬼盯着他看了数秒,狠厉僵硬的表情渐渐转变为困惑和难解,他歪着头,反应就像一条见到难以理解事物的狗。
“为什么不攻击我?”男人的声线异常低柔,如同华丽的丝绸,同时也十分的磁性抓耳。
厉鬼没有应答,表情再度回归毫无生气的僵硬,似乎不再对男人感兴趣。
他的手一抬,瞬间从天花板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爬出几十条常春藤,顺着脏兮兮的墙壁攀爬到地板上,朝瘫在地上的顾萌滑去。对于突然出现的男人,那些藤蔓倒是没有攻击的意思,爬附到地板上的时候甚至远远地绕开他的脚,可以避开似的。
“走开。”
藤蔓还未靠近顾萌,那道声音再次开口:“他是我的。”
“……”
一时间,厉鬼惨绿的脸似乎更绿了。
一人一鬼隔着地上的顾萌四目相望,对峙片刻后,那些藤蔓如来时一样自发地往天花板上收缩,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小到忽略不计。
厉鬼转动了一下灰白的眼珠,难得露出一种悻悻的表情,佝偻的身形向前移动,一段一段地飘着位移,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你认识我。”
经过男人身旁时,厉鬼听到低柔的声线如是说。
“我是谁?”
细听之下,低下来的声音里有些茫然无措。
厉鬼停在他的身侧,看着前方,缓缓裂开了鲜红的嘴唇,淡绿粘稠的液体从他嘴里缓缓垂落。
“你不属于这里……”厉鬼的嗓子活像透着千百个洞,声音嘶哑难辨,仿佛一开口就有风从那些洞中穿梭而过。
他唤了一声:“Master……”
“下一次……你就没有这种好运了……”
第五日。
在听到昨晚全员安全的情况下,所有玩家都松了一口气。
“等等。”大波浪的御姐拄着筷子,环顾人来人往的食堂,淡淡地问道,“薄晔呢?”
其他人少没少她可能没那么快发现,可一旦少了薄晔她就能立即察觉。
那种存在感强烈的男人,来了或走了,很难不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外形看着像水果店老板的矮个男也奇怪地发出单音节,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道,“不仅是那小子,他身边惯常跟着的几个也不在这里呀。”
眼镜男淡定地拿中指推了下眼镜架,双手举起碗,低头喝了口牛肉汤,道:“他们早上六点多才回来,各个精疲力尽的样子,还有人受伤了,现在可能还在睡觉。”
“六点多?”小平头咬断吸了一半的面条,惊讶地发出一连串疑问,“在外面守了一整夜?!”
“这群人不要命的吗?”
“干嘛了都昨天晚上?”
其他人同样感到奇怪,纷纷看向眼镜男,等着他做出解释。
眼镜男放下海碗,斯文地拿纸巾擦擦嘴后才说:“他们昨晚去重刑犯关押区了。”
餐桌上静默片刻。
小平头灌了口冰苏打水压压惊,说:“夜里去重刑犯那里……果真不怕死。”
御姐撩了撩大波浪,“啧啧”两声:“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新人团队,说说笑笑的一点都不认真对待游戏,可现在看来,是跟大神们组上队了呢……能从那种黑暗的地方出来,不简单。”
矮个男眼珠子一转,身体前倾,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眼镜男正要回答,余光里瞥见门口进来一群人。
他朝那个方向看去,之后扬扬下巴,道:“喏,说曹操,曹操到,自己问吧。”
昨晚夜游闹鬼区的五人到了中饭时间点才不得不起床。
顾萌走在前面,一手按在左肩,歪着白皙的脖子,转动肩胛骨。
感到一阵刺痛后,他皱着眉,不解道:“睡觉时压的?”
恩瑾在后方瞥了眼他的肩,没吱声。
五人找了位置坐下后,唐止歪头靠在薄晔身上,拿迷彩服外套整个罩住脑袋挡光线,继续补眠。要不是薄晔硬是拉着他起来吃饭,他都打算在床上躺一天。
薄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眉眼间同样残留着倦怠。他一手揽着唐止,一手对潘彼得摆了摆,道:“小朋友,麻烦你帮忙打饭。”
“是!”潘彼得勤快又狗腿地跑去窗口给四位男神打饭了。
剩下的人坐在桌边等。
薄晔敲敲桌面,朝对面恩瑾淡淡道:“怼怼,爸爸对你很失望。早上为什么只把顾老师带走,其他人就扔在门口?你这样做人太狗了。”
昨晚在楼道间里等待时,薄晔、唐止和潘彼得进入了深眠,后来是吹着清晨六点的冷风冻醒的,一醒来发现各个像乞丐一样躺在重刑犯大楼前的台阶上,然而顾萌早就被恩瑾带回生活区了。
薄晔心道,果真重色轻友。
恩瑾似乎在想着心事,还不断地望向右手掌心,被薄晔打断思绪后不耐地蹙了下眉:“把你们打包送到鬼面前会不会更好点?”
薄晔轻“啧”了一声:“还真是不能期待从你嘴里听到人话。”
恩瑾没理他,继续陷入沉思。
潘彼得很快地陆续将五人的餐盘都端来了。他落座后在桌上磕磕一双筷子的边缘,歪着头挠挠脖子上的红色勒痕,道:“今天还是土豆炖牛肉。我饿了,哥哥们我先开吃了。”
薄晔把唐止叫醒,将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叫他好好吃饭。
唐止困得难受,头抵在薄晔肩上扭来扭去,手也不好好抓着筷子,薄晔一松开他的手,他也跟着松手,娇气地发着脾气:“不吃饭,要睡觉!”
听到甜腻的奶音,潘彼得和顾萌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唐止撒起娇来真是连男人都心痒,薄晔艳福不浅。
恩瑾淡淡地朝对面望了眼,很不屑似的轻撇了下嘴角。
薄晔又是享受又是无奈,轻笑着在唐止耳边说了阵悄悄话,才把人哄得不情不愿地坐坐好。
顾萌注意到恩瑾迟迟不动筷子,从醒来开始就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关心道:“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恩瑾沉默了半刻,说:“我昨晚跟鬼面对面撞见了,但没有被攻击。”
潘彼得扒了一大口饭,狼吞虎咽,心中不足为奇,口齿不清道:“哥,你这样的……做鬼的都要递根烟叫大佬吧。”
众人:“…………”
无法反驳。
顾萌拍了下他的脑袋,说:“……好好吃饭,别搞笑。”
薄晔停了下筷子,说:“游戏说不定存在时间限制,过了那个时间点鬼怪就不能发动攻击。”
恩瑾却摇摇头,皱了下眉说:“不是那种感觉……还有在校园副本时,淳子好像也无意攻击我,这两个鬼怪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
提到淳子那个女鬼,唐止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语气讽刺道:“淳子特别钟意长得好看的男人,所以对你有优待也说不定。”说着,偏过脸看向薄晔,拖着调子问,“是吗?薄晔。”
还在介意自己男人被强吻的事,有生之年怕是都翻不了篇了。
薄晔后背一凉,比面对厉鬼时还凉。他拖过唐止的餐盘,拿过他手中的筷子,给明显散发着妒意的恋人喂了一口饭,企图蒙混过关道:“对,宝贝说得都对,乖乖吃饭,老公爱你。”
潘彼得抖了三抖,差点被土豆噎到。
顾萌比较关注恩瑾的情况,对于他所说的事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而是仔细地问下去:“你刚刚说不是那种感觉,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想法?”
恩瑾犹豫道:“我一直在想自己是谁……”
顾萌:“嗯?”
恩瑾想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坦白道:“我觉得,我跟那些东西好像是亲戚或熟人。”
“…………”
亲戚?熟人?
跟那些披头散发喜欢从背后拍肩膀的东西?
餐桌上陷入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忘记了动作,注视着恩瑾。潘彼得大张着嘴,饭粒都掉了下来也没察觉。
恩瑾说出心里话后轻松不少,拿起筷子,低垂下视线说:“我可能是关系户。”
恩瑾能明显感觉到,那些鬼怪不是怕他,而是动不了他,似乎跟他有某种方面的牵连。再加上昨晚在他手下莫名消失的铁门,让恩瑾的世界观出现一条裂缝,有些摇摇欲坠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又或者……”恩瑾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土豆牛肉,道,“进入游戏前我充了钱,是VIP玩家,有优待。”
薄晔轻咳一声,回神,抽了张纸巾给唐止擦擦嘴角,道:“在哪里充的?我也去充点。”
恩瑾说:“……我没开玩笑。”
潘彼得被米饭呛到气管,咳得昏天地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涨红着脸不满地抱怨:“阿西吧!哥!吃饭时讲什么笑话!再说你觉得自己说的笑话能好笑吗?像平时那样板着脸怼人不好吗?害我都惊着了。”
恩瑾说:“……我没开玩笑。”
顾萌面对自己的餐盘,叹气道:“吃饭吧,都别说笑了。”
恩瑾:“……我没……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沭的地雷~
Master的意思比较丰富,主人、老师、在某方面有超强技能的人都包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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