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那么费劲心力地拯救它,指导它,但看看它是怎么回报我的呢?”
那声音差不多是贴着她的耳朵。
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毛的刷子一般,在她的后颈轻轻地挠了一下,惊得她那浑身根本就不存在的毛孔瞬间就炸了。
林猛地转身,却对上了白袍巫妖那张骨骼雪白、脸上每个窟窿都生得恰到好处的脸。
据她事后回忆,当时那张脸距离她的脸大概只有0.00001公分的距离。不过林可以摸着良心发誓,自己绝对是没有碰到对方的。
假如双方还是生前有血有肉的状态的话,那么这个誓言就很值得商榷了。毕竟对于当时的情况来说,要脑补出大约两百词左右眼神相对气息纠缠无比暧昧一路滑向一见钟情深渊的场景,实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然而当其中一方换成一只灰面獠牙的猪精巫妖、另一方则换成头颅小了整整两个尺码的白袍巫妖时,这个场景显然就不那么美妙了。
至少林在对上对方眼中那幽幽燃着的暗金色的灵魂之火时,整个灵魂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虽然对方的语气那么轻柔,还带着笑意,但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极为本能的,来自于“捕食者”的死亡威胁。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这本来是应该是一个潜入类任务。安静、低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根本就没什么和BOSS碰面的环节,更不会有瞬间触发所有-9999死亡射线的选项。
可如今眼睁睁地就变成一个射击类游戏,还是挨一发就再见的那种。而且关底BOSS更是完全不按照套路干活,直接就冲过来了——就在她背后,还掌握了回合的主动权,怎么看都是随时可以暴击的节奏。
林有些绝望了。
“怎么?回答不上来么?”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林的回答,白袍巫妖又问了一遍,冰凉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骨节绝对分明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
事实上,菲尼克斯根本就没打算要什么答案。
他原本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逗弄逗弄哈尔带来的小宠物,甚至觉得这只小宠物有趣的样子让他很是满意。
他还专门给了它一个“专注”的祝福,让它从此在学院里面享受天堂般的幸福——没想到居然还是看走了眼。
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哈尔干的。当年的这位同窗放弃得突兀而又蹊跷,自那之后一蹶不振,向来都是不到被动的召唤时间,绝对不肯提前回学院。哪怕要了学院的传送书,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虽然菲尼克斯自完全掌握学院以后,完全不觉得哈尔能帮上什么忙——在他眼里,这只堕落到连知识的热爱都已经丧失的巫妖,实在和一堆真正会行走的骨头没什么区别。
这些年来,整个学院处于他的绝对掌控之下,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可这次偏偏是在哈尔提前回来的节点上出了毛病。
前脚刚和哈尔聊完,后脚就有学员来汇报,说图书馆里的魔法书没了——而且是全没了。紧接着就是那阵可怕的地动山摇。
然后他就看到哈尔的小宠物带着史上最为堕落的家伙一起跑了。
——果然都是有预谋的。
——根本不惦念最伟大的导师对它的指导与恩情。
——全都是已经无法通过教育感化的家伙。
——只有让他们彻底净化了。
想到这里,对学生感到绝望的伟大导师收紧了满是圣光的双手,看着猪精那粗短的脖子冒出一阵白烟来。
“等……等等——”手中的猪精突然嚎叫了起来,“世界上最最最伟大的导师啊,我临死前有个最后的请求。”
大概是因为那声音太过于凄厉,菲尼克斯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猪精嚎出了它最后的请求。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亲吻您的脚尖,报答您对我的指导……所谓您一天是我的导师,那么就终身都是我的导师,对我有父亲般的恩情。虽然我犯下了大错,但您对我的恩情还在!所以请务必答应我最后的请求!让我最后一次表达对您的感激。”
“一天是导师,终身都是导师……父亲般的恩情。”
菲尼克斯把这话默默咀嚼了一遍,觉得莫名的动听,比平时听腻了的“最伟大的导师”似乎动人多了。
身后所有的魔导炮台都已经充能完毕,不怕它耍花样。
于是,心情好了不少的菲尼克斯拍了拍身下早已安静如鸡的骨马:“多米尼克,下去。”
接到指令,骨马一句多余的嘶鸣也没有,极为乖顺地降落到了地面上,趴好,任由白袍巫妖掐着猪精巫妖的脖子,如拎一只待宰的鸡那样,扔到沙地上,扬起一阵白灰。
做完这一切,菲尼克斯站定。
面前的猪精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在过来之前仔细地把身上的白沙里里外外都抖干净拍干净,然后才极为虔诚地拜倒在他的脚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袍角,俯下头去。
“啊……最伟大的导师,”猪精发出小声啜泣般的声音,“我不祈求您的原谅,请接受我最后的道别。您永远是我最挚爱的导师。”
“愿你的灵魂消散之后得到安歇。”
“谢谢您!我真的是太感激您了!我永远爱您!”
听到菲尼克斯的祝福,猪精激动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使劲蹭了两下。
这个动作有些太过于亲近了,让菲尼克斯有些不满。他想要伸手把这只猪精扔出去,不想念头刚起,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你……”
“嗯?是不是觉得动不了了呀?”林扶着脑袋爬了起来,晃了晃手里透明的蛛丝,“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了嘛?”
“……第拉法那个蠢货。”菲尼克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咒骂。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林摇了摇手,“第拉法老师教得多好啊……你看,‘唯有爱能束缚一切’,‘真正的爱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留在你的身边。’‘是时候展现你深刻、紧致的爱了’。我就一试,没想到就成了。你看我学得怎么样?”
菲尼克斯冷笑:“你以为你能绑多久?”
“看运气咯。而且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你看。”林掏出储物袋,在菲尼克斯眼前晃了一下,露出里面装得满满的书籍,然后掏出其中两本,塞在怀里。胸口一本,后背一本。
“你说这些是传奇法师们留下来的宝贵书籍对不对?你说这些书上面有防护魔法吗?应该有的吧?毕竟防尘防腐……但是比起你的光炮来说怎么样呢?能不能护住我呢?唉,我想你一定不会想试验一下……”
“小偷,骗子,混账……”
“你们学院派骂人都是这么文明的么?”林叹气,“为什么这么小气呢?你想我喊你喊了那么久的导师,总不能白喊吧?而且我们求学者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我只是借,暂借。反正世界上最长命的不就是你们巫妖嘛,我肯定死得比你们早,所以等我死前就还给你们就是了。”
“……”
“你不说话么?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瞄到白袍巫妖脚下的砂子已经开始迅速变黑,冒出滋啦滋啦的白烟,林决定见好就收。当即不再啰嗦,飞速武装好自己后,立刻奔向一旁彻底沉默的独角骨马,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
“发什么呆,走。”
骨马仿佛突然回神一般,立刻撒开四蹄朝前奔去。
“往哪儿跑呢?”林恨道,“朝门那边去。”
不知何时,绿焰道标指示的尽头,骨门已经悄然立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就彻底安全,但总比呆在原地强。
事实证明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他们刚离开原地,就听到背后“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流自背后掀起,带着白色的扬尘,将一猪一马径直往前掀去,差点没埋在沙子里。
然而这次骨马显然靠谱了一回,当即蹬腿越出,片刻也没有停留,撒开蹄子就跑,化作一道灰白的残影,以急速朝着骨门飞去。
“你以为你们跑得了么?”
菲尼克斯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这个原本天幕幽暗的世界突然如同升起了太阳一般,迅速变得明亮起来。
林一个没忍住,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呆住:这何止是一个太阳?是几十个太阳吧?
包括沙丘上的金字塔在内,学院所有肉眼可见的建筑都在迅速充能中,变得格外耀目。而最醒目的却不是那些建筑,而是遥遥站在最高处的菲尼克斯——他全身分散开去,化为无数道白色的火焰,而这些火焰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四下飞舞扩散开去,将整个天幕都烧成了灼眼的白色。金色的炮火在前,漫天的白焰紧随其后,带着足以碾碎一切的破坏力,朝着一人一马射来。
“快快快!”林的嗓音都变了。
“你倒是自己跑啊!”
要不是她重新用蛛丝缠上了这骨马,林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掀翻下去。
眼看骨门就在眼前,但背后那灼人的热度不得不让林怀疑,她的背后是不是已经烧着了。然而此刻,她却再也没有时间去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只能死命催着骨马往前快跑。
“往边上点——”突然一道熟悉的细小声音自侧前方响起。
林想也不想,使劲一扯马头,往侧边一避,顺势一个弯腰,“砰”地捞起了那只使劲扇着翅膀的兔子——惯性太大,她差点没抱稳。
“轰——”最大的一发狂焰落在他们身前的位置,在白骨的门前炸开,不能损其分毫。
林眼前一亮。
“挡一下!”哈尔指示。
到了这个时候,林也没空再去思考别的什么,当即张口念出那两个她最熟悉的咒语:[commoveaturamortalium](颤抖吧凡人!)
[Avarusoregiant!](吞噬吧巨口!)
她“嘭”地一下化作一团巨大的泥巴,落在马上,然后“呼”地一下拉成巨大的形状,如同突然竖起的巨人之盾,猛地兜住第二波飞来的白焰与金光。
“就是现在!”哈尔低声喝道,“Meam!”(顺从我!)
白骨门开,林想也不想就纵马一跃,跃入黑暗的甬道中。
身后,白骨之门缓缓阖上。林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刺眼的白焰如同炮弹一样纷纷落在门前,发出无奈而暴躁的声响。最后在扬起的白沙中,重新缓缓凝聚成白袍巫妖的身影。
巫妖整齐而干净的牙齿上下开阖几下,虽然传来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极地的冰一般清晰而刻骨:——“我们还会再见的。”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已经重回泥巴形态、身处安全地带的林却是毫无触动。
她当即晃晃脑袋上的两根触须,比出一个爱心的形状,然后以泥巴特有的低沉的咕噜声,充满感情地回复道:“好啊,要记得木拉拉爱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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