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湖面寂静了片刻,如同风暴降临前的屏息,随即便是狂风呼啸。
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双方几乎在第一时间选择后撤,带起的风压于水面之上激起刀锋般的巨浪。
浪花未落,黑白双方又再度加速冲锋,流星般重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短兵相交间,攻击密集如雨,带起的水浪还来不及成型,便在随之愈发猛烈的攻势中碎裂成雾,在半空中飘散开来。
一时之间清响不绝,伴随水花迸裂飞溅的声音,恍如疾风骤雨,在旁观者耳中,却带上了某种奇特的韵律。
艾尼塔本来是想藏起来的,虽然大部分物理攻击对他无效,但如同先前那样,不知道何时危险就可能降临。然而从这噪音般密集的攻击声中,他硬是听出了如同舞步般的节奏,一清越一深沉,进退同步,快慢相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某种独特的节拍。
不仅仅是声音,那眼花缭乱的攻击轨迹似乎也在最初的粗暴而直接的试探过后,变成了某种愈发从容的相互试探与进退。
虽然双方武器大小各异,一纤细一厚重,但撞在一起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失衡之感,反而出奇的和谐。
——简直就像跳舞一样。
然而交锋的双方却根本没有这种近乎浪漫的感想。
灰眼的骑士感到了一丝名为“不耐”的情绪。
大约是已经离目标太近了的缘故——他在找回了道格之后直奔此处而来,本来以为找回“珍娜”的目标触手可及,可没想到在最后一刻的时候遭到阻挠。
他直觉地想要将那团灰雾收入囊中,不想却遭到他背上的泥巴马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幽灵翼蛇阻扰。
他并不擅长照顾人也不擅长诡计,因此无论是被要挟还是道格第二次被挟持为人质的时候,他确确实实地感到了不耐。
——数量繁多、狡猾、邪恶。
——果然如那位所说,深渊的魔物都是只会让人痛苦的存在。
——应当统统予以清除。
对方似乎非常熟悉他的套路,几乎每一剑下去,都会得到恰到好处的回应,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够将他的攻击卸去大部分,再借最后一点滑开——或者对这团灰雾来说应该是飘开。
这种感觉很是难受,就像是即将碰触到游鱼的时候,又被它从指间滑过,每次都差一点点。
应该还是不够快吧。
斯塔图想。
他并知晓所谓的剑招是什么,也无从知道所谓的武技。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仿佛与生俱来,不需要去想从何而来——即使想了,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全部都是空白。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需要做的就是提速。
而她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压力。
黑色的重剑的攻击突然就变快,而攻势却丝毫不减减弱,反而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这怪物。
她被震得多飞出去了几步,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手下却丝毫不敢松懈。
虽然先前几度交锋之后,多少熟悉了灰眼骑士的套路,但她依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危机。
不仅仅是她会不断提调整攻击速度与轨迹,对方也在不断适应着她的攻击。
于是十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双方几乎谁都讨不到便宜。
本来以为这样就差不多了,但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继续往上表速度的趋势。
她倒是也想跟上,但是缠绕在手中的□□与她的神经连成一体,从枪身传来的、愈来愈响的嗡鸣与刺耳的摩擦声在告诉她,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她的极限了。
这种时候,选择“跟”显然不是一个好选项了,那么就只有另辟蹊径。
她闪过贴着头顶的一击,不再选择反击,而是直接调转枪尖朝下,整个人随同白色的枪一起向下坠落,在触水的一刻,攻击的余力同□□一同爆炸开来,溅起漫天的水雾。
灰眼的骑士紧随其后,朝着它消失的位置劈砍而下,然而除了溅起的水浪之外,什么也没有。
即将落入湖中的刹那,他重新借力轻点翻身,几个起纵之后,落到了湖心的巨龙身上。
它显然很在意这个东西。
无论先前攻击如何激烈,那东西也始终很是小心地带着他绕开这个位置。所以他没必要自己主动去找——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
灰眼骑士拄剑于地,非常耐心地等待着。
一刻,两刻,三刻……
湖面上氤氲的水汽没有任何散去的意思,诡异的寂静弥漫在整个空间中。
他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打算再给它最后一刻,如果它还不出来的话,那么他可以选择先处理这副巨龙的身体——那里面也有珍娜的气息。
一刻很快就过去了。
灰眼的骑士非常干脆地拔起剑朝着巨龙走去。
他抬起重剑,直接在巨龙的腹部划上一刀——根据先前狩猎的经验,胃部中总会大量集聚他想要找的东西。
剑起剑落,巨龙的腹部倏然裂开,露出其中的内脏——这只巨龙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身体没有一丝一毫腐烂的意思,所有部位都完好得惊人,就像是还活着一般——除了因为先前魔力被大量吸收后,整个身体、包括内脏都呈现出了漆黑的颜色,不是很好分辨。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它的胃部,因为那个地方确实大得惊人。
于是他又是一剑,将之劈了开来——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剑尖之下,那个胃里确实有些什么残留,虽然看起来是细碎的颗粒,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但是属于“珍娜”的气息确实存在于它的身体里面,很难确切说是哪个部位,但确实是存在的他微微皱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始仔细考虑,是不是需要将每一缕血管都剔除开来,细细解剖……
就在斯塔图打算再度动作之前,他忽然听到了水声。
非常轻,如同游鱼潜藏在流水之下悠然摆尾,又像是长长的衣摆悄然划过水流,带着某种从容的气息,就这样从正面接近而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打算在对方露头的瞬间直劈下去。
“哗啦……”
水声响起,寒光鹞落。
一往无前的剑锋却在即将碰触的刹那生生停住,停在了从水中浮现的面庞前。
那是张样貌不甚出众的脸,然而眉眼细致,肤色皎白,因为浸了水的缘故而有些湿漉漉的,就像是水中悄然浮现的月影——明明每日都在眼前描摹,可真正近在咫尺的时候,却反而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面对差不多直隔着一息的剑刃,她没有露出半点的意外或者不适,反倒是眯眼弯唇笑了:“啊,好久不见。”
声音熟稔,笑容灿烂,仿佛彼此是真正的故交好友一般。
他只觉得那笑仿佛有些灼目,忍不住想要别开眼去,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却始终没有动作。
——这不是真的。
清晰而冰冷的理智在告诉他,一剑砍下去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但手却像是有了独自的意志,怎么也不肯去动作——相反,它松开了剑柄。
接着,整个身体都背叛了他的理智。
他弯下腰去,握上那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提,径直将那人从水中拉到了岸上。
她上岸的时候低头,露出了圆圆的头顶,顶心的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就像纠结的水草,让他很想去给她整理下。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摸了个空——原来他早已经伸手,却被她轻巧偏头避过,轻巧得仿佛只是一个巧合。
“啊,谢谢。”她礼貌道谢,“你可真是个好人——我以为你刚才要直接砍下来呢。”
虽然是感谢的话,可直觉的,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吧,”她说,“就算你刚才砍下来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嗯,你也不适合做好人。”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却忽然惊觉,对方握得更紧。
她的手倏然散开,如藤蔓一般紧紧缠上他的,无比坚韧却也无比柔软,很难蛮力挣脱——那束藤蔓般洁白的手生长得飞快,很快就将他整个紧紧缠住,让他再无法动弹分毫。
这个场景依稀有些熟悉,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却没工夫去细想:因为这样变形的双手,分明不是人类应有。
“怎么了?”她扬起脸来望他,虽然还在笑着,但那细长的眼中分明是湖水般的碧色——浅淡而冰凉,“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奇怪,像个怪物?”
“……不。”
他知觉选择了否认,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
“果然是个好人。”她再度感慨,“都这个样了,还能为我开脱——你这个朋友我真是交定了。啊,不过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做朋友呢,除了需要两肋插刀之外,还需要坦诚相见——欧若博斯。”
泥巴的小马从她黑色的衣袍兜帽中弹出脑袋,得意地打了个响鼻:“是不是觉得看得心动不已——蠢货,魅惑——魅惑而已懂吗?经过梦魇大人加持过的幻术是不是特别美好啊——哇,你这个表情好可怕啊……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能看得到她是因为谁啊……”
“就你话多。”她狠狠把梦魇拍回兜帽,转头冲灰眼的骑士歉然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御下不严,让您见笑了——那么请容我正式介绍一下,吾乃灰血之主、哀叹所有者、孢子……唉好麻烦啊,等以后我问一下我的左右手再给你个确切的答复吧。”
“你不叫珍娜。”他说,已然承认了另一个答案。
“对,我当然不叫那个名字,”她弯眼笑得更加愉快了,语气中带着那种十分熟悉的狡猾,“我有好多个名字——我最忠实的追随者不让我把最常用的那个到处乱说,所以抱歉啦——唔,但是我挺喜欢你的,所以‘珍娜’这个名字要不就归你用吧——专属名,是不是很够意思啊?”
“……”
“啊,不好意思,说得有些多了。”她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双重标准,“你也不用挣扎了,一会儿我就放你走了,真的——不过我得先拿上这个。”
她说着分出一根触须,将斯塔图腰上的储物袋摘了下来,在自己的腰上收好。
“这个我要了。”她说,“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努力,省了我不少事情……还有这个。”
她分出另一根触须指向身后的龙,非常认真地宣告:“这个也是我的,我要它。”
见灰眼骑士不语,她又特地补充了一句:“你看,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已经特别允许你砍了它两刀——这个身子本来也是我——我的,所以你砍它就等于是砍我,对不对?”
“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失望,深灰色的眼珠里罕见有了一丝活气,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唔……有的。”她想了想便笑了,望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很高兴见到您,祝您旅途很愉快,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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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开嘴,身体倏然膨胀开来,吞下了那只巨大的龙,然后猛然收缩,化为了一枚巨大的茧。
接着那茧裂开,生出一只漆黑的龙,除了一双翠色的眼,没有任何五官,乍看宛如粗糙的泥塑。
它挥动翅膀,长翼伸展开来击碎了山壁,卷起飓风,投下的阴影遮蔽了舍娜莎的辉光,像是自梦境最深处生出的最虚幻的影,就这样从他面前飞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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